往事

往事

8、往事

「什麼意思?」陳楠生的身體一瞬間警備了起來。

江母嘆了口氣,緩緩道來:

「佑安的情況,你應該知道了吧,她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同樣的,阿妍也不是普通的孩子。」

陳楠生點了點頭:「這個佑安和我說過了,可我從來沒聽阿妍提起過她還有妹妹,這麼多年,你們都沒有來往嗎?」

江母搖了搖頭,眼眶泛紅:「你聽我從頭開始說吧。」

「我和阿妍和佑安的爸爸,是大學同學,結婚後第一年,阿妍出生了,阿妍很善良,也很漂亮,那時候我和她爸爸都在企業工作,日子雖然清貧,可一家三口非常開心。可過了幾年之後,阿妍長大了,我們發現,阿妍居然有看穿別人心思的能力,那時候她才四五歲,在幼兒園裡經常語出驚人,把幼兒園的老師嚇壞了,我和他爸爸一開始意外,震驚,到了後來,陷入了抉擇和痛苦。」

「我們到底要怎麼教育這個孩子,怎麼引導她,看穿人心有時候並不是什麼好事,每一個都有陰暗的一面,每一個人都會有齷齪的想法,可阿妍還是一個孩子,我們要怎麼保護她,我和他的爸爸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我只想阿妍做一個普通的孩子,跟普通人一樣,念書,工作,再嫁一個她喜歡的人,可她爸爸不這麼覺得,他覺得阿妍這樣的孩子簡直是造物主的奇迹,他要用科學的方法來栽培她,要帶她去做更多開發她能力的事情。」

「我們大吵了一架,之後,她的爸爸居然趁我上班的時候,偷偷帶走了阿妍,我發了瘋一樣的找,可毫無消息,直到三個月後我收到他寄來的離婚協議,才知道他已經帶著孩子去了國外,天高地遠,人海茫茫,我去哪裡找,我的孩子,我弄丟了我的孩子啊……」

說到這裡,江母已經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來。

陳楠生趕忙把紙巾遞給江母:「阿姨,您慢慢說,都過去了,阿妍從來沒有怪過您。」

江母慢慢平靜下來,「也就是那時候,我發現我自己又懷孕了,那時候我每天找女兒,丟了工作,親戚也覺得我是瘋子,可我知道我又懷孕了,我甚至覺得這個孩子是上天派來再給了我一個。」

說起江佑安,江母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我害怕佑安也被搶走,躲到了外地生下了她,我一直盼著她能是個普通的孩子,普普通通就好了,可是誰知道呢,佑安也會看穿人心,而且她的能力,比她姐姐還強。姐姐還需要認真的對視對方,耐下心琢磨和揣測,可佑安的這種能力,就好像一種本能,跟人會吃飯睡覺一樣,她只要一看到對方的眼睛,就能知道對方想什麼。」

「我覺得更加害怕了,我怕孩子的爸爸知道了佑安的存在,又會來把佑安搶走,所以這些年,我不敢和親戚朋友來往,不敢給佑安上戶口,原來的工作我也不敢做了,就只能給人做鐘點工,一邊工作,一邊帶著佑安在各個城市輾轉。一方面,我是怕佑安的存在被人知道,另一方面,我也想多走一些地方,看看能不能有阿妍的消息。」

「後來,可能是老天可憐我,阿妍在一家企業剪綵的視頻在電視上放出來了,我一眼就認出來她就是阿妍,我趕了過去,聯繫上了阿妍,那時候阿妍還在念大學,我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她絕口不跟我提,我知道,她一定也過得不好,不想讓我知道,是怕我傷心。」

「而她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她每次通話,都會跟我提起你,說起你們在一起的細節,說要帶你來見我。」江母笑了,她笑起來很美,阿妍和她長得像,唇邊都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再後來,我讓她們兩姐妹見面了,那時候佑安才八九歲,阿妍跟我說,她也要保護妹妹,她想要妹妹過普通人的生活。我們約定,讓妹妹的存在,永遠變成一個秘密,等到以後有能力了,再給她掛到別人的戶口上,讓她徹徹底底做自己,不要牽扯到是非里。」

江母想起往事,想起早逝的大女兒,口氣又不免悲傷了起來。

「我知道阿妍瞞了我很多的事情,她出車禍死後,我收到了延時寄出的挂號信,她跟我說,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讓我好好帶著妹妹活下去。」江母淚盈於眶,「挂號信里有一張銀行卡,卡里有五十萬,我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這些錢,可我覺得,一定是有人利用了她的能力。她已經感到危險了,她怕我和妹妹活得太累,就算出了危險還要顧及到我們。」

「這個傻孩子,我的傻孩子,我是做媽媽的太沒有用了,這麼多年來不及保護她,來不及給她關心和溫暖,她就早早沒命了,她小時候太可愛了,梳著小辮子,走都走不穩的小小的人兒,卻要每天站在家門口接我回家,我騎著自行車一拐進巷子,她就笑著跑過來。我一下車,她立馬撲進我懷裡,奶聲奶氣的叫「媽媽媽媽,媽媽抱抱。』」江母的眼淚順著臉頰大滴大滴的濺落在白色的床單上,阿妍,是她一生的痛,是她生為人母所有的苦難,是她只要稍稍想起,就覺得烈日灼心般撕裂翻滾的傷口。

阿妍走了以後,她時常在半夜做夢,夢到還是那麼一個小小的人,坐在空蕩蕩的馬路上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遍嚷著:「媽媽,媽媽,媽媽抱抱。」

在夢裡,她看著女兒哭,看著她蹣跚著撲過來,可是她好恨,好恨。

不管她多麼努力,多麼拚命,她一次又一次的撲過去想要摟一摟自己的寶貝,她的夢,就醒了。

而時隔十餘年,她再一次真真切切的能夠抱一抱的,只是女兒冰涼、冰涼的屍體。

冰涼,冰涼。

再也不會伸出小手。

再也不會梳著小辮,揚起頭。

再也不會甜甜的笑著,說。

「媽媽,要抱抱。」

江母的眼淚似潮水,陳楠生走出病房的時候,江佑安就坐在外面的大廳里等他。

是啊,她們果然是姐妹吧,一樣烏黑的瞳仁,一樣低眉淺笑時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一樣軟糯的說話語氣,一樣倔強又堅定的樣子。

可也有不一樣,阿妍永遠是那麼溫柔的樣子,外柔內剛,而佑安帶著刺,小心翼翼地,又迫不及待地接觸這個世界,她對這個世界太好奇,對人性太好奇,可她不懂,還不懂這個世界的規則,不懂人心的複雜,她像一棵荊棘樹,在黑暗裡長出了枝蔓,朝著外面的世界摸索著,沒有人知道她一個人在黑暗裡孤寂了多久,也沒有人告訴她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她茫然的擁有著奇異的能力,像一個擁有著巨大寶藏的孩子,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我媽媽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陳楠生伸出手,揉了揉江佑安的頭髮,聽完這一個長長的故事,他忽的生出一種亦父亦兄的責任心,江佑安似乎對於他來說,不再簡簡單單是陌生人。

他想起江母最後叮囑他的幾句話。

「佑安從小被我管著,不讓她多接觸外人,這麼多年下來,她多少是有抵觸心理的,但是我太害怕了,我活不久了,以後沒人看著她,她走錯了路怎麼辦,她被壞人利用了怎麼辦,我的阿妍已經死的不明不白,我害怕以後也會有人這麼對付佑安,陳醫生,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能不能答應阿姨,在阿姨去世以後,照拂照拂佑安,就當她是阿妍的妹妹,是你的妹妹,你幫她一把,起碼不要讓她走錯路了。

「佑安,你從小是怎麼長大的?」陳楠生第一次叫她「佑安」,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際繞了一圈,再被念出來,江佑安仰起臉,對陳楠生咧著嘴笑了一下,是的呢,陳楠生就是和姐姐一樣,擁有著全世界最溫柔的心腸,他不會不管自己的。

「小時候沒有小朋友和我一起玩,媽媽也不願意我和別的小朋友玩,那時候她在有錢人家裡做鐘點工,她開始幹活的時候就把我一個人關在廁所了。」江佑安睜著圓圓的眼睛,她的小時候,沒有洋娃娃也沒有抱著她舉高高的爸爸,只有廁所84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媽媽累的彎下了腰的樣子。

「我記得有一次,有個年齡很大的男人,在我一個人在廁所玩的時候,就進來,問我要不要吃冰激凌,要不要被抱抱。」江佑安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很平靜了,「我當然想吃冰激凌了,可我很怕,那是我第一次,在人的眼神里,讀出了不好的東西,是慾望。」

江佑安說的很慢,她並非生來帶刺,她只是很害怕。

「我好怕,那個長著很多鬍鬚的怪叔叔,我大哭起來,我媽媽趕了過來,可那個男人卻說是我不懂事,弄壞了他家廁所的把手。」

陳楠生緊握著手,眉頭鬆了又緊。

「那後來呢?」

「我嚇壞了,我哭著抱著媽媽,說那個壞叔叔想要看我脫衣服。」江佑安眼睛里閃過一絲淚花,「我以為媽媽會怪那個怪叔叔,誰知道媽媽對著我就是一耳光。」

「好疼啊陳醫生。」江佑安伸出手,拉著陳楠生的衣角,「陳醫生,姐姐被人這麼對待過嗎?有時候我又很羨慕姐姐,媽媽一天到晚總是記掛著她,還有你,你這麼愛她。」

陳楠生牽過江佑安的手,柔聲問:「那後來有怪媽媽嗎?」

江佑安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後來我長大了,見過太多奇奇怪怪的人,卑劣的邪惡的充滿慾念的人心,我知道媽媽那一巴掌是為了保護我。誰能接受一個才六歲的孩子,那麼明白那麼坦然的說出人心,大家都會嚇壞吧。」

陳楠生點了點頭,「以後就跟著我吧,直到有一天,你覺得自己足夠能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在此之前,我答應了你媽媽,會一直照顧你。」

陳楠生在心底喃喃自語。

阿妍,對不起。

我們分開的理由都已經模糊不清了,可我知道,你到死的那一天,都像我愛你一樣的愛著我。

阿妍,我會照顧好佑安。

不會讓她,變成第二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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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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