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江佑安最後只等到陳楠生一個人回家。

「思思呢?」

「她現在還不能走。」

「她是不是決定了要做證人指控他們了?」江佑安一臉激動,拉著陳楠生喋喋不休:「你說他們會不會都被抓起來,他們是不是有很多人?你說……」

「夠了江佑安!」陳楠生甩開她的手,不看她「你就這麼興奮嗎?就這麼激動嗎?思思做不做證人,是不是在你眼裡就是在看電視劇一樣?你會同情別人嗎?思思和你朝夕相處這麼些日子,你為她考慮過嗎?換做是你,讓你站在法庭上,一個個指證那些人,然後被媒體曝光,她的樣子被所有人知道,她的故事被所有人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談資,你是不是就覺得特別有趣?」

陳楠生不知怎麼了,心裡憋這一股火。

「你對我發生什麼火?你不就是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經過現在不高興嗎,為什麼那我出氣,又不是我傷害她,那些人做了壞事,難道不應該被抓起來嗎,你覺得思思很可憐,可是她不說出來,以後會有更多的思思,你覺得我無理取鬧,我才覺得你無理取鬧!」江佑安吼完一通,轉身就跑。

這一次,陳楠生沒有追上來。

江佑安一口氣跑到兩條街外,夏末的街道,人潮湧動,所有人的氣息都帶著焦灼的味道。江佑安把眼淚憋回眼眶。

「臭陳楠生,這次,你不跟我道歉,我不會原諒你!」

她轉身走進一家便利店,買了微波爐加熱的炸豬排便當和冰鎮的聽裝芬達。Z城的夏,熱得能夠蒸發體內所有的水汽,江佑安扯了扯一身臭汗的衣服,眯著眼睛,貪婪地享受著便利店裡吹出的冷氣。

「能……換首歌么?」江佑安就著飲料吃著便當,對著櫃檯前數錢的小哥打了個手勢,「張國榮的太傷感了。」小哥約莫二十齣頭的年紀,高瘦、蒼白、戴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江佑安注意到他的手,骨節清晰、纖長靈活、小鍵盤操作時運指如飛,熟稔無比。她胃裡灌滿了冰冷的芬達汽水,呼吸的時候碳酸氣泡上涌,帶出些傷感的味道,「你的手指很像醫生的。」

「哦,是嗎?」小哥嚼著口香糖,漫不經心道。

「嗯,是的,我家有一個醫生,嗯,他的手指就跟你的一樣。」江佑安不自覺的說了出來,陳楠生原是學臨床的,後來半道出家,學了心理學。

江佑安曾經遺憾看不到陳楠生拿著手術刀,跟電視劇里的醫生一樣厲害的樣子,她只能看看陳楠生拿著菜刀乾淨利落剁著排骨的樣子。

哎,說起排骨……

不知道陳楠生吃飯了沒有。

便利店的歌被小哥切換到了張學友,反反覆復唱著一首《一路上有你》。粵語歌,跟江佑安的年齡差了兩輪,裡面的歌詞江靜辰勉強聽懂了,她艱難地咽下了嘴裡的米飯,連同那些翻湧不息的酸楚回憶,在遇上陳楠生之前,她吃的都是這樣乾冷的米飯。

陳楠生,是第一個給她煮飯的男人。

在遇到陳楠生之前,江佑安對所有男人皆抱敵意。

小時候想要脫她衣服的怪叔叔,長大了一點以後,給她取外號的胖同桌,再大一點,她一眼就喜歡的好看的少年。哦對了,就是那個少年,江佑安吃著難吃的米飯,想起從前那個少年。

記憶中是個艷陽高照的午後,夏天,白晃晃的日光照得人苦悶無比,到處都是那種灼熱和焦躁的氣息,她懷裡抱著厚厚一摞試卷,風捲起她的校裙,她急著伸手去擋,手忙腳亂間懷裡的試卷撒了一地。

哈哈……有那麼笨?

遠處傳來男孩子的嬉笑聲。三五個穿著校服的男生斜靠在欄杆上,隔著太遠,江佑安抬頭看去,只隱約看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男孩的一個側影。

第一次有了那樣悸動心酸的感覺,那個少年,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被他隨意的搭在肩上,襯衫解開了兩個扣子,頭略低著,眼瞼下方覆著一片溫柔的陰影。

「喂。」他輕飄飄地喊了一聲。

江佑安慌亂的抬頭,劉海被風撥亂了,臉紅得像火燒雲一樣,拿著試卷的手微微顫抖,牙齒都快把嘴唇咬破了。那時候十六歲的江佑安,比現在的陳思思還小一歲,她記得自己像個懷揣心事的竊賊,明明是能夠讀懂全天下所有人心思的自己,卻在他喊『喂』的時候開始慌亂不安,手足無措。

他看著我呢,他為什麼看我?下意識江佑安竟然忘記了讀心術,像個普通的女孩一樣去猜測對方的心思。

他的目光那麼遠,隔著長長的走廊,善意溫柔,還是狡黠嬉笑?會不會也有一點對自己的關注?還是純粹想要戲弄自己?會是這樣嗎?他知道我是誰嗎?他……他會不會有點,有點喜歡自己?

一微秒的時間而已,比櫻花落地的時間更短,可心裡已經像度過了整整一世紀。

這,大概就是動心的感覺吧。

大概陳思思見到那個男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江佑安忽地心酸了起來,19歲的她,只看過別人的故事,卻沒有自己的故事,那個記憶里的少年,後來她忍不住讀了他的心思,他並不喜歡自己,甚至連一點點的好感都不曾有,時間已經過的太久太久,就現在再次重逢,她也不會手足無措了。

可她不會,那麼陳思思呢,當初那個她喜歡上了,卻又背棄了她,將她當成商品一樣轉轉手賣給別人的男人,她放下了嗎?

江佑安緊緊的咬著嘴唇,她想起陳楠生吼她的那些話。

又響起陳思思跟她在一塊的時候,總是悶悶不樂。

她說她喜歡睡覺,只有睡著的時候,裹著自己那床溫熱的棉被,把頭深深的埋進自己的懷裡,才覺得安全。

夜晚的睡眠是陳思思期待的,星光璀璨的時候她會夢見很多美好的東西,夢見她也有媽媽,夢見她也有一個美好的人生,夢見身邊圍坐著親人朋友,他們愛她,好無邪念,單純善良。,可夢境總會戛然而止,一早起來,晨曦微光伴著遺憾一而再地告訴她,那不是真的。

「喂,小哥,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江佑安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她想試著去不去讀別人的心思,她想試著從言談間慢慢設身處地為別人的去著想。這是從前的她一直覺得浪費時間的事情,可而今,她想試一試。

「當然有了,都談好幾年了,等我再攢點錢,就能夠首付結婚了。」

「那,那我能不能假設一個問題啊。」江佑安撓了撓後腦勺,很不好意思道,「我的問題比較唐突,你不會生氣吧。」

「行,你問。」小哥抬起頭,沖她笑了笑。

「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的女朋友,被別的男生欺負了,你怎麼辦?」

「什麼叫欺負了?」

「額……就是比如說,強迫她做了……一些她不……願意做的事情。」江佑安說的結結巴巴,這個問題很難問出口啊。

「啊?」小哥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妹妹你在想什麼呢,怎麼會這麼問。」

「啊?我隨便問問啦,看了個小說,裡面就這樣寫。」

「你們這些小孩啊,能怎麼辦啊,要麼宰了那男的,要麼就帶著我女朋友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唄。」

「為什麼啊!」江佑安不解,應該報警啊,讓那個男的罪有應得。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小哥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樣,「你們這些小姑娘啊當然堅持正義,當然了,我也堅持的,只是你說受害者是我女朋友,那就不一樣了。我會愛她會理解她會陪伴她,那別人呢,唾沫星子不是得把人給淹死啊。」

「那你就放過強姦犯?」

「不,我也會竭盡所能去制裁他吧,總歸也不讓他好過唄。」

「不報警?」

小哥猶豫了下,「不知道,我沒遇上這事還真不知道,如果真遇上了,我可能腦門一熱就衝動殺人了,可是冷靜下來了,或許我還是會理智吧,這問題太難了,小妹妹你還小,你不知道社會多複雜,你愛一個人,就不希望她受到傷害,別人多說她一句都不行,都得去拚命!」

是,江佑安不是陳思思。

她不是她,

而她記憶里愛過的那個少年,那些飄忽如雲霧般的記憶,突然磅礴而來的如浩瀚煙淼的執念,早已使她失去平靜度過一生的權利,無數個走神的瞬間,陳思思幾乎能夠剎那感受到那年夏日午後浮躁的氣息,那個眉目和煦的少年又站到了的面前,溫柔的微笑撥開雲霧,日影樹痕都留在他最深的眼底。

「哎,你好,我可以認識你嗎。」

他對她一剎那的溫柔,令多年以後的陳思思還是不願站出來指證他的罪行。

陳思思不願意站出來。

不僅是因為害怕今後她都將一個人去對抗整個社會給她的惡意。

更是怕,當初那個心心念念喜歡過的男孩,就此,萬劫不復。

江佑安放下了筷子,若有所思,這一次,她真的讀懂了陳思思。

讀懂了她的迷茫,她的猶豫,她的不安。

江佑安的手機響了起來,一個小時三七分零八秒,陳楠生敗下陣來。

「喂,你在哪裡?」

江佑安不自覺的掘起了嘴,「你還知道找我吶。」

「你在哪裡,我來接你。」陳楠生重複道。

耶!贏了!江佑安內心小小的雀躍了一下,表面卻還是一臉平靜的樣子,「我在中山街的711便利店,你快點來接我。」

「好。」

陳楠生找到便利店的時候,江佑安正在泡奶茶,看到陳楠生高興壞了,一溜煙兒的跑過來,一把將奶茶塞進陳楠生懷裡。

「拿著拿著。」她急吼吼道。

算這個小鬼還有良心,知道泡奶茶給我喝,陳楠生心裡安慰了一點。

「哎,燙死我了。」江佑安把手放在耳垂上蹭了蹭,又從陳楠生手上拿過奶茶,「奶茶就要熱乎乎的喝嘛。」說完她舉起奶茶杯,小心翼翼的嘬了一口,「哎,好喝!」

江佑安心滿意足道。

陳楠生的臉徹底黑了下來,這個沒有一點良心的臭丫頭!

「思思還不能回來嗎?」江佑安喝著奶茶,首先提了這個話題,這證明,她已經不怪陳楠生吼她了。

陳楠生點了點頭,「佑安,你的讀心術能讀出她的想法,那你能讀出她的情緒嗎?」

「這個啊,沒試過哎,認真一點的話,可以吧。」

「警察要抓捕這個犯罪團伙,但是思思看起來很低落。」

「低落?」江佑安不解,「其實,我沒有很認真的讀過思思,她總是低著頭,很抗拒和人交流,讀心術其實跟催眠很類似,只有在對方放鬆警惕的時候才最容易獲取信息,她戒備心很強大,我必須要對著她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讀才可以。」

「我不是讓你去讀思思,只是我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什麼?」

陳楠生踟躕了一會兒,「佑安,你聽說過斯德哥爾摩癥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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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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