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赤司許下心愿，吹滅了蠟燭,下一秒燈光亮起,彷彿現實與虛幻交錯。

「征十郎長大啦。」藤原繪頗多感慨，當年躲在詩織身後的小毛孩已經長成了翩翩的如玉少年了,她酸澀地背過身偷偷揩了下發紅的眼尾。

「繪姨，謝謝你。」赤司真誠地說道。

「好了，怎麼可以在孩子們面前失態呢？」藤原俊也攬著老婆的肩膀,半責怪半疼惜地說道。

藤原繪白了他一眼，輕輕推了他一下。

「切蛋糕吧。」不想吃狗糧的藤原希把刀遞給赤司。

藤原一忍不住輕笑出聲。

……

大約人生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時刻就是童年了。你愛重的人都在身旁,有人陪你打打鬧鬧,有人包容你的任意妄為,世界承載著你的恣意想象,你感覺自己能做到所有事情,即使不能做到,長大后也一定能做到。

那時的赤司不知道終究會有人離去,那時的藤原一也不知道今後的路途不是他想象的鮮衣怒馬,少年意氣。那時的兩人躲在衣櫃里，以為今生都會是知心好友,然而終究殊途,感情變質的一方壓抑了許多年之後,不再甘心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旁。

……

赤司帶著一身熱氣走出浴室,一手拿著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藤原一已經鋪好床鑽進被子里翻閱起床頭的《小倉百人一首》。

「怎麼突然看起了和歌？」赤司問道。

藤原一從書里抬起頭,呼出一口濁氣：「國文老師布置的作業。」他的指尖滑過書頁,緩緩吟誦，「天地寂寥中，同為可憐人。除卻山櫻外，復誰知我心。」他搖了搖頭，沒看見抓著毛巾的赤司抿了下唇，神色晦暗。

傾身將書本合上放在床頭后，藤原一轉過身的時候正對上只有咫尺之隔的瑰紅的瞳孔，赤司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撐在床鋪上，威嚴又曖昧地靠近，眼光深邃，將以往藏匿起來的情愫都明明白白地顯露在藤原一面前。

「你想要誰知你心？」他問道，「小一，我可以嗎？」這詢問不似詢問，彷彿只是通知。

藤原一瞬間屏住呼吸，大腦缺氧讓他感動到窒息的痛楚，他被赤司強硬的威勢壓得不斷往後倒，直到靠上冰涼的牆壁。喉結滾動一下，他錯開視線，總感覺大事不妙。阿希，哥哥急需你的幫助！藤原一在心裡呼喊著。

他垂死掙扎，卻不知道很多年前赤司就把他從「朋友」的範疇里擇出來，單獨給他安放了一個特殊的位置。

「你猜到了，是不是，小一？你知道了。」赤司篤定地說道，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張開手臂擁抱不知所措得彷彿要哭出來的少年，「真好啊，我想告訴你很久了，我好想要像這樣子肆無忌憚地抱你。」他知道藤原一欲蓋彌彰、裝傻充愣的時候習慣左手成拳，不敢看人的眼睛，那麼多年了，這個習慣也還沒改過來，讓人一眼就看穿。

「你，你是不是傻啊？」藤原一沙啞著聲音，鼻音厚重地斷斷續續地擠出這幾個字，「你喜歡誰不好？為什麼要喜歡我呢？」他顫抖著手拍上赤司的後背，「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你。」

「我知道。」赤司蹭著呼吸著藤原一發間的香氣，「但我還是要喜歡你。」

藤原一突然想哭，因為他的幼馴染心悅一個白痴那麼久他卻絲毫不知情，因為他最最要好的幼馴染被人拒絕了……因為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

他的眼圈發紅，眨了幾下眼睛壓下淚意，喉嚨泛酸地說道：「笨蛋。」

「嗯，我是笨蛋。」赤司擁著他的手臂收緊，有時候他會產生一些危險的想法——想要把藤原一藏起來，藏到一個所有人都看不到、找不到的地方，只能注視著他，只能愛著他，只屬於他一個人。

藤原一不知道赤司心中晦澀的念頭，要不然得像兔子一樣跳起來不顧一切逃跑。他不知道，他只是感到悲傷。

「我以後再也不給你過生日了。」

這場生日宴會實在是多災多難。

「好，我以後只給你一個人過生日。」赤司悶笑，忽然埋首咬上藤原一的鎖骨，那精緻白皙的凸起立刻泛起紅痕。

「嘶——」藤原一吸了一口涼氣，他感覺到那個罪魁禍首正溫柔地舔舐著那塊地方，急得把壓在上頭的赤司給掀翻了，赤司滾落床沿，吃痛地齜牙咧嘴，嘴角卻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一個枕頭從天而降砸上他的面門，藤原一捂著傷口，沒好氣地說道：「今晚你就睡下面吧！」

這個夜晚藤原一面對窗戶，望著藍色的窗帘出神，不想去看赤司，卻一直能感受到背後灼熱的目光。他煩躁得想推開窗戶逃跑，祈禱著時間走得快點，快點天亮吧……

寂靜的房間里忽然響起了悠揚頓挫的低絮聲：「長月黃昏后，佇立露沾身。莫問我為誰，我自待伊人。」聲音不大，卻足夠讓藤原一聽清。

和歌……他以為我睡著了嗎？藤原一思緒混亂，放棄思考一般將被子扯過頭頂。

這日子沒法過了！

赤司低笑一聲，在安靜的房間里分外明顯。

……

備受煎熬的考試周終於過去了，無論考得好壞，總算可以先放鬆一下，迎接聖誕和新年。黃瀨還想纏著藤原一來一場浪漫唯美的約會，卻被自家經紀人姐姐生拉硬拽塞進了車裡。

「工作還沒完成就像去玩？想得美！」美艷強勢的姐姐按著他的腦袋，無視他的哭求，轉過頭又變成了溫柔可人的模樣，臉上還帶著絲絲紅暈，「抱歉啊藤原君，涼太這孩子太纏人了。」

藤原一被她這鮮明的變化嚇得猛然正色：「沒關係。」

「那我們就先走了，下次來我家，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姐姐眨了下眼睛，汽車風馳電摯地向前奔去。

藤原一目送絕塵而去的車尾，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地轉身就走。

街上的氛圍已經熱鬧歡樂起來，街心公園的商業區前的常青樹纏繞著彩燈，最頂端裝飾著銀色的星星，隨處可見的情侶羞澀地牽著手，圍著同一條圍巾。

藤原家的父母去過自己的二人世界和燭光晚餐了，藤原希被書法部的同學拉去參加聚會。本來以她的性子是不會參加這類活動的，但是當藤原一知道竟然有人來找她去玩的時候，眼睛霎時間迸發出光芒，讓莫名心虛的藤原希只能半推半就地出門了。

這個聖誕節只有藤原一孤零零地度過，他也不覺凄涼，自得其樂地上街購買麵包和食材。

穿著簡潔乾淨的校服的男生在街道上十分顯眼，時間充裕，他走走停停，一派洒脫豁然的姿態，不少人將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藤原一早已習慣了，自動忽略這令人難受的目光，專註地挑選著喜歡的麵包。

清脆的風鈴聲作響，嘩啦啦地彷彿玉珠滾落圓盤。

藤原一抱著一牛皮袋麵包，奶油色的牛皮紙發出獵獵聲——阿希的藍莓麵包，爸爸的泡芙，媽媽的牛角麵包和法式長棍，還有自己的牛奶麵包——他心滿意足地滿載而歸。

人生總是充滿了際遇，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轉角你會遇到什麼人，就像現在，藤原一抱著牛皮袋的手臂無法控制地用力，差點將滿溢的麵包擠出來。他捏了一把自己的臉頰——很痛——不是夢。

銀髮青年穿著不合時宜的和服，肩上搭著雪白的皮毛，高貴冷漠的氣質拒人於千里之外。兩個小女生圍著他嘰嘰喳喳地說著話，沒眼色地捧著臉尖叫，即使對方將她們當空氣一樣忽視了，她們也不懂收斂，甚至還掏出了手機。

「你是coser嗎？好棒哦！你cos的是誰？毛髮好真實啊！」女生痴迷地伸出手接近那柔軟的皮毛。

青年嫌惡地後退一步，卻閃躲不及，束著頭髮的銀藍髮帶被她的手指勾到掉落在地。

「嘖！」臨近爆發邊緣的手搭上了腰側的刀柄，恍若野獸的豎瞳尖銳地瞪著她們，兩個女生只感覺遍體生涼，頭皮發麻。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臂，隨之而至的是少年人特有的焦急的聲線。

「少爺，我們走吧！」

夢境中的金色瞳仁再次轉向藤原一，漣漪微漾。

兩個女生見有人解圍，腳下生風不一會兒就跑沒影了。

拐角橫衝直撞來一個臉色青灰的小老頭，穿著褐色的單衣和熟悉的小帽子，杵著怪異的拐杖一邊跑一邊嚷嚷：「殺生丸少爺！殺生丸少爺！我找到葉川町了！」葉川町是藤原一居住的地址。

邪見「啪嗒啪嗒」地揮舞著手中的紙條，面帶喜色，跑著跑著腳步逐漸停滯，待看清藤原一的臉后立刻又加快了腳步：「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們來找你了！」

他感動地噙著淚水，作勢要撲上去，卻被殺生丸一腳踢開了。

藤原一慌忙要去扶，只見邪見淡定地拍了怕身上的灰塵，嘴裡埋怨道：「真是的！殺生丸少爺沉睡了五百年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看起來他的身子骨比藤原一還硬朗。

總之經過一陣雞飛狗跳之後，藤原一終於順利地將【沒有身份證明、沒有錢、沒有現代常識】的三無妖怪——殺生丸和邪見——領回了家門。

……

邪見變回了妖怪的形態，把人頭杖放在身邊，雙手抱著一個法式長棍啃得風生水起，看起來牙口也還不錯。藤原一倒了一杯牛奶放在他面前，接著便看向了沙發上的殺生丸。

這種感覺有些彆扭。一個五百年前的人出現在五百年後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十分彆扭。他想過他會遇見巴衛，會遇見御影，甚至還能和桔梗見面，卻萬萬沒想到第一個見到的會是殺生丸。

其實殺生丸的內心也不太平靜。沉睡了五百年醒來後世界大變樣了，許多強大的妖怪都選擇繼續隱匿在山林中，或者身消道隕。他一時抉擇不了，卻也無所畏懼，直接帶著垂垂老矣的邪見從山林里來到城市。

然後被汽車尾氣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