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天空飄著棉花絮一樣的雲團,公交站的燈箱里放映著最近大熱的偶像劇男主海報,兩個女生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時不時露出花痴的模樣，說到興起還手舞足蹈起來,一個不慎,高高揚起的手臂打上了站在旁邊的男生的鴨舌帽。

「對不起,您沒事吧？」女生慌忙道歉,躬著身請求對方的原諒。

「沒關係。」男生壓低了帽子，往旁邊挪了兩步。

女生這才怯怯地抬眼看去——光潔的下巴和淺淡的唇色——掩藏在鴨舌帽下的雙眼只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恰好公交車到了,他淹沒在人潮中。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好友驚嚇的聲音終於將她拉回現實世界。

女生急忙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那個身影，卻一無所獲，不禁失望地跺了下腳。

……

可能因為是周末，街道上的人更多了,就連擠公交的人也不比早高峰少。

藤原一在沙丁魚罐頭似的公交車內一路顛簸,隨著司機大叔的急剎車終於跳出了這輛難以言說的「罐頭車」。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一下鴨舌帽,又跟著大部隊擠上了新幹線。

過程是怎樣「多姿多彩」暫且不說,經歷了一番折騰,藤原一算到達了約定的地點，東張西望了幾圈,忽然停在了水藍色頭髮的男生身上。接著他目睹了心靈之友君黑子以神乎其技的走位躲過似乎瞎掉一樣的各色人群,手上穩穩拿著兩瓶飲料,波瀾不驚地穿梭到他面前。

黑子穿著簡單的白衛衣和九分褲,露出腳踝，神色平淡，將左手的飲料遞給他：「藤原，檸檬汁。」頓了一下，補充道，「是熱的。」

藤原一摘下帽子，一手結接過檸檬汁，一邊面不改色地讚歎：「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還是覺得十分神奇。」

「這沒什麼。」黑子吸了一口香草奶昔，他不是謙虛，而是真的不算事兒，比起在千軍萬馬中搶奪小賣部的夢幻麵包，只是在人群中一個來回真的只是小菜一碟。

倆人昨晚便約好了一起去買書。只是在郵件里聊天黑子總覺得彷彿腳踩在雲端，不太真實，疑心手機那邊是否真的是那個少年。現在並肩同行，他才有了一點實感。

黑子瞥了一眼藤原一，便轉回視線——不動聲色，平靜無波。

「藤原，把帽子戴上吧。」

藤原一雖說不解，但還是乖乖地將鴨舌帽扣上腦袋。黑子無聲地嘆息，靈巧的手指將他腦後翹起的黑髮撥正壓平，最後微涼的手指繞到額前，少年便信任地閉上眼睛，濕潤的嘴唇在陽光下似乎柔軟得有些過分。

黑子彎曲幾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將擋在藤原一眼前的碎發撥到一邊，在他眼眸微啟之際，手指輕快地拂過唇瓣，指腹上是一顆橙色的果粒。

「好了，走吧。」

……

書店裡大多是學生，漫畫區的人更是不少。藤原一指了指隔著幾個書架的歷史區，黑子點頭表示會意，目的明確地走到輕小說區。

或許是夢境的緣故，藤原一對歷史的興趣非常大，他試圖在歲月的沙河間尋找眾友的蹤跡，遍尋不得，也不氣餒。

藤原一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從不拖拖拉拉，迅速找好中意的目標，便到櫃檯結賬。黑子也不慢，在他付完錢后也從一排排的書架里出來了。

這兩個人相處從來不需要太多的言語，有時一個眼神便能知曉對方的心意，默契十足。

就像此時，他們都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一拍即合之下，兩人便到附近的書吧看書。如此清純不做作的周末娛樂方式出現在青春期躁動的高中生里也是獨一份了。

黑子的書冊中有一本十分有趣，是關於各種妖怪誌異的。藤原一在旁邊瞥到內容，不禁有些好笑地勾起嘴角。

「怎麼了嗎？」黑子輕聲問道。

「這個，」藤原一指著他翻頁的圖像，「文車妖妃其實是個很溫馴的妖怪，最喜歡惡作劇，你要是不注意她可能會在你的書里亂塗亂畫，甚至故意藏起來不讓你找到，最喜歡看人急得團團轉的樣子了。」

黑子詫異地看了眼興緻勃勃的少年，只見他又指著書中一個醜陋乾癟的老婆婆的圖像說道：「□□婆婆確實不是什麼好妖怪，本體是個挺好看的女人，但是卻貪得無厭。」他不悅地皺起眉，久遠的回憶浮現腦中。

那時他初入異世，還不太適應。有時和桔梗一起去集市，也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天天色漸晚，日暮斜照，走著走著忽然一個蒼涼的聲音叫住了他們兩個。

「小姑娘，要不要在老婆子這裡買點敷面的□□，敷完之後會越來越嫩的！」那聲音帶著蠱惑的誘惑性，在人煙荒涼的小巷裡顯得分外詭異。

「年輕人皮膚就是好，不像我。」她幽怨地撫摸自己粗糙的皮膚，露出垂涎的醜惡嘴臉，「小姑娘，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臉給我啊？」被堵在巷口的狀似夫婦的一男一女轉身，□□婆婆怔住，手中的粉盒「啪嗒」掉在地上。

「這這這，這公子生得真俊啊！」她忽然挺起了腰身，乾癟的身材頓時飽滿起來，遍布溝渠的老臉一瞬間容光煥發，媚眼如絲地勾著藤原一，「公子，何不跟了奴家吧~」

藤原一臉色發白，驟時握緊了書中的長刀，桔梗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無事，冷著臉問道：「你這張麵皮是不是也不想要了？」靈力震蕩，冷漠得如同寒冬刺骨的北風。

□□婆婆瞬間變色，又變回七旬老嫗的模樣，一跳三尺遠，矯捷的模樣完全不像一個老人：「點兒背！」卻逃脫不得，被桔梗甩出的符咒定在原地。

藤原一警惕著戒備著哭嚷著求饒的□□婆婆，桔梗已經淡定地和他科普起這種妖怪的弱點和處理方式了。

「不要啊！我還沒殺過人呢！今天是第一次就犯在您手裡！您放了我，我保准以後絕不再犯！」□□婆婆鼻涕眼淚一起流，慘兮兮地求饒，這個時候她倒是不敢再眼勾勾地盯著藤原一了。

這些招數顯然對桔梗沒用，她無動於衷地捏了一張雷符：「藤原，今天再教你一個道理——妖怪中確實是有好妖怪……」

□□婆婆臉上浮現出逃出生天的僥倖，下一秒卻聽桔梗繼續說道：「但是卻絕不會是這種滿口謊言、一聲血腥的孽障！」

雷光大作，噼里啪啦一陣，地上只餘一堆黑灰。

那是藤原一第一次知道那個世界的險峻。

……

「不過黑子你不要怕，現在道法衰敗，很多妖怪已經銷聲匿跡了，也鮮少出現能夠靈識的人類了。」藤原一有些泄氣，長長地嘆息一聲，忽然心裡一突，見黑子有些訝異的模樣，在心裡直罵自己臭顯擺，支支吾吾地掩飾：「我就是……瞎猜的……」

黑子也不追問，看他心虛的模樣只微微一笑，略帶深意地說道：「嗯，藤原猜得很有趣。」

藤原一頓時漲紅了臉。

……

從書吧里出來后，黑子便帶著藤原一到一家他偶然找到的小店裡。

「這家店雖然小，但是它的甜點心很不錯，老闆娘人也很好。」黑子一邊介紹，一邊撩開店門的帘布。

藤原一被勾起了好奇心，打量了一番這狹小的空間。店內只擺放著兩張小方桌，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櫃檯上還有一株奇特的盆栽，胖乎乎的老闆娘挽著髮髻，分外親切。

「你又帶著朋友過來光顧了？」不像其他人總是忽略掉黑子，老闆娘雖然第一眼便被藤原一奪走了視線，恍惚了許久卻也注意到了這個存在感極低的孩子，「那麼今天想要吃什麼呢？」她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不顯老態，反而有種獨特的溫馨感。

「是的，承蒙您照顧了。」黑子禮貌地問好，「請給我一份三色丸子，藤原，你要不要試一下酒釀丸子？很好吃。」

藤原一點頭，對老闆娘說道：「麻煩您了。」

老闆板娘笑眯眯地擺手：「哪裡麻煩了。」說著便到廚房張羅起來。

兩人在角落的桌子就坐，黑子幫藤原一將背包放到牆邊，看他拘謹的模樣不禁樂道：「難道藤原是第一次來這種店裡嗎？」

藤原一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承認：「嗯，因為很少有朋友約我出去玩，一個人到這種店裡總感覺很奇怪。」他見黑子怔了一下，卻笑得像雨後初晴的牆角薔薇，「所以，我很高興能夠遇到黑子，能夠和黑子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

黑子低頭注視著桌面的紋路，眼神深沉，說不出是喜是憂。

「我也很高興，能遇到藤原。」他只能如此回答。

老闆娘風風火火地端著點心從廚房出來，放在兩人面前：「嘗嘗看！」

三色丸子上淋了一層焦黃的蜂蜜，看起來就非常軟糯可口。酒釀丸子里加了紅豆和糯米，香味撲鼻。

少年們同時虔誠地說了句「我開動了」，在老闆娘殷切的目光中，藤原一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放進嘴裡。

口感綿密細膩，一點酒味恰到好處地中和掉甜膩。藤原一隻覺得從喉嚨到胃部，忽然都暖烘烘熱辣辣的，店內的燈光似乎有些閃爍，腦袋一陣天旋地轉，他扶著額頭，手肘撐在桌上。

「……藤原，藤原，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急切的聲音彷彿從遠處而來，漸漸靠近，接著如雷貫耳，藤原一暈暈乎乎地抬起眼，柔韌宛若清澈的湖底海草的髮絲掠過他的視線，沿著那白凈的眉心而下，最後是素來冷淡的少年關切的神情。

「轟」的一聲，藤原一隻覺得耳朵什麼都聽不見了，鬧哄哄的不像話，只能看到清秀的少年嘴唇微啟，最後猶豫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藤原，你是不是不舒服？醫院——」

「不，沒事。」藤原一連忙打斷黑子未完的話語，艱難地搖頭，「我只是……」只是怎麼了，他也不知道。

「可是你的臉好紅。」黑子依舊不放心。

藤原一愣愣地摸了一把自己滾燙的臉頰，期期艾艾：「是嗎？沒、沒事。」

好說歹說總算將黑子勸下了，將酒釀丸子和三色丸子吃完后，兩人才與老闆娘告別。

藤原一總感覺不太對勁。就像此時，明明還是普通的街道，他卻覺得咖啡館里傳出的音樂比往常更加悅耳；明明站在旁邊的是自己的朋友，腳步卻不聽自己使喚，越走越近，肩頭撞在一起，手背不小心碰上了，卻彷彿如臨大敵，心跳加速，就連呼吸也好像缺氧一樣。

這種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的糾結的心情，究竟是怎麼回事啊？！藤原一差點抓狂。

他只能慶幸自己戴了帽子，才可以勉強遮住那爆紅的臉。

「對了，藤原，要不要去街頭籃球場？」黑子忽然問道，他被藤原一時不時的偷瞄看得有些不自在，要是繼續放任下去，他敢肯定自己一定要臉紅了。

「可、可以啊。」丟不丟臉，竟然結巴了！藤原一快被這窒息的氛圍逼瘋了，沒話找話，「黑、黑子，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哇，這種好像變態的發言是怎麼回事？！

藤原一真的想死，即使此時仍舊面無表情，但從他身上溢出的濃濃的自我厭棄的氣息充分表達了這一願望。

黑子終於被這直白的話語弄得不知所措地臉紅起來，不過看到藤原一比他更窘迫的模樣，反而鎮定下來了。他抬起手臂聞了聞：「有嗎？是皂角的味道吧。」接著笑著將手背遞到少年面前，「可能是護手霜的味道。」

出乎黑子意料的是，藤原一真的認真地湊近他的手背，輕輕嗅著，最後得出答案：「好像不是。」

那種味道似乎無處不在，淺淡，但又令他十分嚮往。

他還在絞盡腦汁思索著，肩膀忽然一重，低沉宛若大提琴音色的男聲從他背後響起。

「藤！原！一！好久不見！」

藤原一僵硬地回頭，每天生活在「我喜歡你」的告白里的噩夢從腦海中蘇醒，那顆淚痣好像耀武揚威般得意地閃耀著。

「是你？」黑子頓時不悅地皺眉，一手拉住藤原一往他的方向扯。

藤原一瞬間心跳如雷，面紅耳赤，緊緊相握的那隻手更是抑制不住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