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十二月初的涼風伴著暖陽吹得人格外舒適，街道乾淨寬闊,耳邊是令人懷念的家鄉語言,烏冬面的香味飄進小巷，重新踏上了熟悉的街道,藤原一甚至是有些惘然的。

紅綠燈路口的雨女穿著jk制服,等待著一個雨天；擦肩而過的滑頭鬼帶著一個小孩跑進拉麵店……「見鬼」的能力回來了,連靈力也比以往更加渾厚。他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從夢境中蘇醒之後，藤原希和赤司沒有任何停留的想法，近乎急迫地和藤原俊也商量后，徵得當時尚且渾渾噩噩的藤原一的同意之後，第二天便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藤原繪早已在家中準備好了大餐，赤司卻沒有口福，剛下飛機,就接到一個煞風景的電話。

原本謙和的神情扭曲一瞬,厭惡之色之泄露出一分，便恢復了淡定的神采。他接通電話：「父親。」眼神卻不時飄向不遠處的藤原一,少年略長的黑髮夾在衣領里，黑色的風衣襯得他更加俊朗不凡。

這一家子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氣質又各具春秋,每一個路過的行人總會不自覺地將訝異的目光投射在他們身上,特別是中間的少年，他微微側著頭與妹妹交談,有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蛋還會露出一個微小的笑容,也足夠驚艷世人了。

赤司的心神分成兩半,一半平靜地與自己的父親商談著公司的事務，一半冷漠地注視著所有覬覦藤原一的人，眼中燃起火焰，火焰也是冷的，卻足以將人焚燼。

掛斷電話的時候赤司的神情恐怖得差點嚇死人，但考慮到藤原一在身邊，才勉強抑制住心中的怒火。

「小一，我大概沒辦法陪你了，家裡有一些事情。」赤司歉意地指了指手機。

「沒關係，有事的話就快點去忙，別耽擱了。」藤原一知道他的父親赤司征臣為人嚴厲，小時候詩織阿姨還在的時候還好，至少還會笑一笑，詩織阿姨死後，對自己的兒子也沒多少溫情可言了。

「要是得空了，什麼時候來找我都可以。」藤原一主動抱了抱赤司，他願意將自己難以表達的溫柔給予這個心思沉重的幼馴染。

赤司似乎有些驚訝，驚訝過後便回應起藤原一的擁抱，埋在他頸間貪婪地呼吸著屬於他的氣息，良久才不舍地鬆開手，再不鬆開，旁邊死死盯著的藤原希恐怕就忍不住要使用暴力強制扯開他們了。

藤原俊也倒是挺樂見其成的，在他眼裡，赤司就是一個乖巧聰穎的孩子，之前有一段時間因為喪母之痛鑽起了牛角尖更是可憐，卻完全沒想到他背後是一隻眼冒綠光的餓狼。

赤司極其自然地抬手將藤原一眼前的碎發撥開，撩到耳後，指尖沿著弧度優美的耳廓移動，最後捏了捏白嫩的耳垂。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把事情都辦好之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那雙瑰紅色的眼睛流轉著複雜的愛意和佔有慾，藤原一看不懂，卻被捏得藤原臉色發紅。

赤司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和他們告別後，他還在猶疑赤司略帶深意的目光，卻被自家老爹塞進車裡。一個多小時后，回到家的藤原一依例得到了母親的熊抱一枚，那溫馨的屬於母親的香味讓藤原一懷念不已。

藤原繪拉著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眼淚奪眶而出。

「已經沒事了！真的！」藤原一連忙寬慰起藤原繪，還是不頂用，最後是藤原俊也出馬才讓她破涕為笑。

藤原一和藤原希兄妹倆站在一旁，看著自己的父母又是舉高高又是么么噠地撒狗糧，默契地捂住對方的眼睛。

……

晚飯過後，藤原一便給家裡供奉的夜斗的神牌上了一柱清香，給幾位較為親近的朋友發完消息后，還要通知學校提前銷假。

房間倒是不用清潔，藤原繪每天都會打掃，比他走之前還要乾淨。床鋪得整整齊齊，就算是強迫症也沒辦法挑出半點毛病，地板像打了層蠟一樣光亮，藤原一懷疑老母親把他的房間給翻新一遍了。

天空還是同一片天空，可家鄉的天空總是較為親切。藤原一扶著窗沿，出神地望著藍黑色夜空的一輪峨眉月，思緒不知飛到哪裡去。

五百年了，他只是一眨眼就回到五百年後了，可對於桔梗他們，卻絕對沒有那麼容易。藤原一有時會想，桔梗應該忘記自己了，畢竟時間是玩弄記憶的好手，悲痛的全部轉為平淡，美好的盡數遺忘。這樣也挺好的，她不需要守著一個執念度過餘生，也不必費盡心思尋找他的蹤跡。

藤原一期許著與他們見面，卻又希望他們能懷抱那些相處過的溫情回憶走自己的路。

「所以……你怎麼這麼傻啊？」藤原一敲了敲旁邊的玻璃窗，與倒掛在窗檐的小妖怪打著招呼：「朝……」

它的皮毛已經不復五百年前的光鮮亮麗，粗糙扎手，失去光澤，碧綠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房間，沒有一絲回應。

朝已經死了。

那麼鮮活的、昨天還在和他吵吵鬧鬧的朝已經老去、死亡，藤原一不敢想象它到底跑了多少路，度過多少寂靜的夜晚，沒有人和它說話，可能注意到了，可這隻傻乎乎的小傢伙肯定義正言辭地豎起手指頭：「我有朋友了，所以別來打擾我。」

時間真是殘酷啊。

「能成為你的朋友是我的榮幸！」藤原一悵然若失地摸了摸小妖怪的腦袋，冰涼的沒有任何溫度。

房門被「扣扣」地敲響，藤原希站立在門口，穿著杏黃色的睡衣，在白熾燈下好似一個冰人，又白又冷，一臉不高興，對他這麼晚還沒睡覺的行為表達了無聲的譴責。

藤原一隻能投降，在自家妹妹的注視下乖乖爬進被窩，直到房門被輕輕帶上，才鬆了口氣。

「阿希也太操心了。」他感慨著，忽然感覺被窩動了動，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從裡面冒出來，一邊附和：「就是就是！」冰藍的瞳孔中儘是不滿。

藤原一眨了眨眼，對突然出現在自己被窩裡還壓在他上方的神明表示不解。

夜斗的手臂撐在他頭兩旁，他們的小腿蹭在一起，小腹和肚子也緊緊貼著，可以感受到對方呼吸時胸腔的起伏。

「夜、夜斗？」

「嗯！」清秀的神明點了點頭，完全沒有要挪開的意思。

事實上夜斗只是虛虛地貼著他的身體，沒有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可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讓藤原一感覺十分不適應。

他微微瞥過頭，彆扭地說道：「你先下來。」

「不要！」夜斗斬釘截鐵地拒絕，埋怨地撒著嬌，「你這麼久才回來，不知道我很想你嗎？」

正中紅心！

被人記掛關心的感覺瞬間讓藤原一飄飄然不知所謂，也不計較體位問題了，支支吾吾地說道：「你不累就好……我回來了，夜斗。」他抿起一個笑容，驕傲的神明瞬間心旌神搖，爆紅了臉翻了個身背對著藤原一。

「你怎麼了？」藤原一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掰著他的肩膀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沒事沒事，」他搖搖頭，捂著臉嗔怪道，「真是的……我只是有點兒，有點想你了……」直到收拾好心情，整理好表情才不情不願地翻身。

「壹，我和你說啊——」

他興緻沖沖地想要和藤原一分享最近發生的趣事，聲音卻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太近了……

那雙堅冰似的瞳孔與少年烏黑的眼珠對視，他微微蹙著眉，顯得極為擔心，看見他無事，才如釋重負地叫著他的名字。夜斗感覺自己的手心又出汗了，甚至緊張得發抖，他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腦袋裡迷迷糊糊只剩下一個念頭——只要再近一寸，一寸的距離，他就可以親吻上少年柔軟的嘴唇了。

他們互相交換著對方的呼吸，趁著藤原一不注意的時候，只要親一下就好了……以他的身手很容易得逞，但是……

「欸？夜斗你怎麼了？」藤原一慌亂起來，爬起身打開床頭燈，手忙腳亂地去看忽然哭泣起來的神明。

夜斗不說話，只是簌簌地流著眼淚，隱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任憑藤原一怎樣輕聲細語地安慰、詢問緣由，也不吭聲。他用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嘴巴癟著，委屈極了。

「我在這裡哦，夜斗，不要害怕。」藤原一隻能輕輕抱著對方。良久，夜斗才稍微克制住了流淚的欲/望。

他哽咽著出聲：「壹，不要討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想要產生這個念頭的，想要親吻你，想要擁有你……他忽然害怕藤原一從他的眼睛看出他齷蹉的心思，害怕得止不住眼淚。

不久之前夜斗被青春期的小鬼神器雪音刺傷，差點墮落，在那麼痛苦的邊緣他依舊每天給藤原一傳遞著「好消息」——我又找到工作啦~新來的小鬼不太聽話，不過沒關係，什麼事也難不倒我夜斗大人；日和是我的信徒哦，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夜斗痛得發瘋，不斷擴大的「恙」侵蝕著他的身體，連那些久遠的陰暗的記憶都被勾出來了——他的不光彩的壓抑的幼年，不能說話，割下戰利品的耳朵獻到所謂「父親」的面前，還有親手殺死第二個神器的痛苦……

櫻，櫻……

他不想再傷害任何人，特別是藤原一，這個霸佔他的夢境，將他從泥濘中拖出來的少年，不僅僅是一個信徒那樣簡單的身份。

「夜斗，夜斗！」藤原一呼喚著脆弱的神明的名字，捧著他的臉，正色說道，「我永遠不會討厭夜斗的，也不會離開你，更不會讓你消失！」他鄭重地許下承諾，「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夜斗抽噎著，抱著他的腰。

藤原一始終不知道這個夜晚，前來探望他的神明為什麼會突然哭泣。幾番深思不得，回過神來，擺在他面前更迫切的問題是——我只是一段時間沒來上學，為什麼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盯著我不放！

他舉步維艱地走在校道上，孤零零地與周圍形成鮮明的對比。穿著校服青春靚麗的高中生們紛紛湊成一堆竊竊私語，自動遠離至少三米遠，用一種詭異又狂熱的目光偷窺著少年。

藤原一的步伐僵硬得甚至邁不出一步，幸好還有「學習」的念頭支撐著他前進，要不然差點要被嚇得早退。忽然身後驚呼聲起，人未到聲先至：「小藤原！」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抱上他，把他推得踉蹌兩步。

更加熱烈的驚呼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