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桔梗很難說清心中的滋味。

少年輕搭在後背的手輕輕顫抖著,就像玻璃魚缸里透明的泡沫，稍不注意便會破碎。

她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寬大的袖子里溜出半截脂玉般的手腕，眼眸微闔。

「藤原……」

桔梗背負了所有人的期望守護村子,唯一守護她、與她並肩作戰的,只有一個藤原一，也只能是藤原一。

可是桔梗隱約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無法欺騙自己半分，身為朋友，更無法說出「留下來」之類的任性的話語。

她不願意他離開,有誰會希望好不容易遇到的好友離開自己身邊呢？可能不會再有人能走進她的心裡了，那個位置被藤原一牢牢霸佔，誰也別想搶走。

犬夜叉扯著青山姬的水袖不讓她去搗亂，他尚且不知道真相，滿心以為藤原一回來了,他就可以歇息會兒了,一切還是照舊，一切都會回到他「勉強可以接受」的生活，每天和阿楓吵吵鬧鬧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接住隨時可能睡去的藤原一。

那隻青花茶杯最後還是被捏碎了,滾燙的茶水灑了一桌子,巴衛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扯開兩人的衝動,冷笑一聲,藤原希開始活動手指,御影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旁觀者表情。

在幾位相關人士爆發之前，藤原一很有分寸地放開桔梗，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衝來一個綠影，猛地把他撲倒，清新的香氣盈滿懷抱。

「藤原哥哥！」青山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摸遍藤原一全身，確認沒有受傷之後還想再摸一次，忽然腦內的安全警報響個不停，她猛地撤出屋門，撞上了想要進屋的藏心，兩人齊刷刷地摔倒，恰好躲過了突襲的囂張紅藍色火焰。

藤原希和巴衛各拉著藤原一的一邊手腕，不屑和審視的目光落在青山姬身上。

「我想你應該認錯哥哥了。」藤原希十分不滿她輕佻的稱呼，皺著眉頭矯正。巴衛也跟著輕斥：「看好你的爪子，別碰我的人！」

犬夜叉狀況之外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感覺自己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景里。

青山姬愣在地上，看了看左邊的藤原，又看了看右邊的藤原，思緒爆炸。她捂著鈍痛的腦袋呻/吟：「法師，我是不是產生幻覺了？……沒想到我竟然這麼喜歡他？」她有些討厭自己了，太不爭氣了！

「不，小綠姑娘，看清楚點。」藏心率先鎮定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御影的小扇子抵住嘴唇，輕笑一聲。

青山姬的氣勢再次燃燒起來，重整旗鼓，叉著腰剛要理論，身邊的法師有眼色地攔住她，笑容可掬地說道：「小綠姑娘是衝動了些，不過沒有壞心，希望各位施主海涵。」

藤原一沒看清過撲倒自己的人的臉，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掙開巴衛的手，探出頭：「藏心法師，真的是你？！」他轉向灰頭土臉的青山姬，「小綠姑娘！」幾乎和他有交集的人都聚集在這個小小的神社裡頭了。

「藤原施主。」藏心有模有樣地唱了句佛號，「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青山姬的氣憤不滿在見到藤原一關切的神情時瞬間化為滿腔委屈，她癟著嘴，眼淚不打一聲招呼就流了下來：「哥哥，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她哭得沒有絲毫預兆，看得身旁的藏心嘴角一抽，藤原一連忙上前：「青山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傷到了？」他蹙著眉頭，雖然沒有顯露多少神情，卻莫名地令人感受到他的慌亂。

「你還記得我啊？」青山姬隨手抓起一臉見怪不怪的藏心的藍黑色袖子擦了一把眼淚和鼻涕，「我還以為哥哥……」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藤原一完全拿她沒辦法，手足無措，完全沒看見哭得難以自已的青山姬在暗地裡得意地勾了下嘴角，這一幕卻被其他有心人盡收眼底，難免心頭不悅。下一秒他忽然被冷著臉的桔梗和藤原希搭上肩膀。

「藤原，我想青山姑娘需要好好平復一下情緒，你在這裡不方便。」桔梗面無表情地建議道。

「哥哥，」藤原希加重了這兩個字的語氣，「回去吧！」

藤原一還沒說話，面前的小綠姑娘突然放軟了聲音，嬌滴滴地撒起嬌：「藤原哥哥，我找了你好久，現在好累啊~而且人家的腳還受傷了~」

「我來幫你醫治。」桔梗接下話茬，還補了一句，「免費。」

桔梗不是一直都免費的嗎？藤原一神遊了一下。

青山姬被她一噎，表情扭曲了一瞬，靠著良好的職業修養穩住嫵媚的笑容：「藤原哥哥……」

話還沒說完，藤原希輕飄飄的一個眼神讓她僵在原地。

三個女人間的風起雲湧讓置身其中的藤原一莫名感覺涼颼颼的，他求救地望向最近的藏心，藏心憐憫地雙手合十，默默退後一步——好自為之吧藤原施主。他無奈地轉向倚著門框看戲的御影，御影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沒有一絲行動。巴衛更不必說了，扭頭惱怒地哼了一聲——這個人怎麼這麼會拈花惹草！

藤原一直接忽略了一臉懵的犬夜叉，只能硬著頭皮艱難地勸架：「……既然青山姑娘受傷了，要不然我們先進去坐下來，喝杯茶先？」

詭異地寂靜了一會兒后，三人齊齊點頭點頭：「好。」

兩張小方桌拼在一起勉強坐下了所有人。藤原一盯著面前茶杯冒起的熱氣，手指輕輕摩擦著杯壁，不發一語。

「要不然我們先從小希開始說起吧，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情報共享應該沒問題吧？」御影出奇地鎮定，意味深長的目光捕捉到偷偷看了他好幾眼的藤原一露出「終於有人說話了」的慶幸神情，不禁愉悅地笑了一聲。

藤原希不悅地掃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這些人都和她敬愛的哥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好幾個還心懷不軌。

「在下藤原希，是藤原一的弟弟。這次冒昧來訪，主要是想將哥哥帶回我們的世界。」她簡單地陳述幾句，便不再說話。

知道來龍去脈的幾個人心裡一緊，還糊裡糊塗猶如霧裡看花的幾個人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藤原……阿希施主能否再說得詳細一些？」

「讓我來說吧。」藤原一說道，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拍了拍藤原希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一直瞞著你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從五百年後而來……我們的時間維度並不在同一個節點，已經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

藏心驚訝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兩個兄弟，心下瞭然，突感悲傷。

「世事無常……」他雙手合十眼含慈悲默念，平時好色浪蕩的法師此時看起來竟有些看透紅塵的佛性。

青山姬卻意外地冷靜，沒有絲毫失態，她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霧氣氤氳她秀致的臉龐，喉嚨干啞地問道：「就、不能留下來嗎？」

桔梗的呼吸頓了一下，那個所謂的弟弟用沒有起伏的音調回答：「不能！」接著是藤原一內疚的道歉。

「方法是什麼？」桔梗聽見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問道，就像在詢問病人今日的情況，她緩緩抬起頭，清麗的臉上是與她的內心格格不入的置身事外的漠然，「我是說，要用什麼辦法才能回去？」

一直沉默的巴衛訝異地望著她——果然是瘋女人，瘋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在這裡不好嗎？一定要回去嗎？

他猛地起身，不顧眾人的疑惑的目光，跌跌撞撞地逃離那個令他厭惡抑鬱的房間。

良久，桔梗收回目光，又問了一次：「要怎麼樣才能回去？藤原，回答我。」

藤原一不明白桔梗這近乎逼迫的急切是為什麼，只獃獃地看了她一會兒：「四魂之玉，將四魂之玉取出來……」

「取出來之後你在這個世界的身體就會消失。」

「我知道。」

「從此以後，你不會再來？」

「……不能……無法……」

「你決定了？」

「……決定了。」

桔梗垂眸仔細地整理好衣裳，走出了房間，樹上的犬夜叉跳下來，複雜地看了一眼屋內，跟著她走了。

「……好。」

如同燈光明滅間，舞台上眾多戲角紛紛登場又挨個散場，房間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端坐在桌前的宛如雙子的「兄弟」，桌子底下，兩人的手緊緊相握。

藤原一本還強撐著，肩膀忽然塌下來。

「哥，我在。」

這一晚無人安眠。

離御影神社不遠的地方，雷鳴神社幾乎成了一片廢墟，掛在門前的牌匾被人拆下來踩斷，斷垣殘壁之上，雷鳴姬脖子上架著削鐵如泥的利劍，狼狽不堪。

她惡狠狠地瞪著不請自來的高冷犬妖，從腰間摸出一塊用紅白兩色絲線纏繞的木牌扔到山下：「不就是要結緣牌嗎？給你！」

「你這個傢伙！」邪見手中的人頭杖蠢蠢欲動。

殺生丸冰冷地瞥了她一眼，轉身便走。

邪見也顧不上這個可惡的神明了，急急忙忙跟上去：「等等我，殺生丸少爺！」

……

清晨霧氣朦朧，莊嚴的神社安靜得只能聽見微風拂過大堂的腳步聲。藤原一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他幾乎沒有睡過，還不如早早爬起來幹活。

赤腳走過有些年代的木板，深秋的冷意凍得他登時清醒過來。

昨晚他與藤原希聊了許多，關於這段奇異的經歷，關於這些可能不會再見的朋友，關於內心的痛苦掙扎。藤原希也告訴了曾經一度擔憂她的心理狀況的兄長自己絕對沒有變性的想法，很滿意也很感激現在的生活。

「那就好，我還以為，自己連一個哥哥也做不好。」星河之下，藤原一欣慰地苦笑，手中拿著的桃木梳停滯在藤原希那一頭烏黑的長發間。

「哥哥一直很好。」藤原希理所當然地肯定，頓了一下說道，「作為朋友也是很好的。」

她轉頭握住兄長微涼的手掌：「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兩全其美的辦法鮮有，終究有一方會留下遺憾。」她不認為藤原一會捨棄現世的父母親人朋友，轉而選擇留在這一方世界，但她卻怕親愛的哥哥會傷心。

「我知道……」藤原一俯視著乖巧的妹妹，感傷地摸了摸她的頭，「但心裡明白還是忍不住會痛苦。」

……

藤原一熟練地將袖子挽高，走到長滿青苔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提到後山的葯圃。他到的時候，葯田前已經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半跪著，手裡拿著瓢給每一株草藥澆水。

「桔梗。」藤原一不知所措地遲疑兩步，桔梗只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他走上前去，沉默地幫忙澆著水。

這本來是他們的日常，雖然無言卻默契。

最後一滴水珠滑下芍藥的葉子，藤原一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就聽桔梗喚道：「走吧，趁天色還早，我們下山回楓之村，阿楓一直在等我們。」她轉身，腳步沒有停歇，「走之前和村裡的大家好好告別吧。」

她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兩人沉默地並肩同行，這條走了無數次的山路，可能是有他陪伴的最後一遭了。

林間霧氣朦朧，偶有一陣雀鳥從樹林上方掠過，嶙峋的石塊橫布，滑溜溜地站不住腳。藤原一先試探著蹚過去，接著伸手遞給清冷的巫女。

如同他們之間的第一次互相接納，這一次卻是離別。

桔梗抓住那隻手，順利穿過那片亂石。她沒有放開手，經過一晚上心裡建設的巫女終於在此時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傷：「我知道你會走，可是卻不知道，我會這麼傷心……」

與藤原一的相遇在她最脆弱迷茫的時刻，她已經習慣了有人站在身旁，那個位置不是阿楓或是犬夜叉可以取代的。

藤原一眉眼間霧沉沉的，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他的年歲還小，卻一下子要經歷既是生離也是死別的時刻，他的心境還遠遠夠不到釋懷的地步。

「你的清心符咒練得不錯，可是驅鬼符卻不太順暢，要勤加練習，還有，要是再遇到雨女，不要隨便再把她帶回家了……」她嘮嘮叨叨地囑咐著，「各種草藥的藥性和毒性，相生相剋，注意不要搞混。」

藤原一搞不明白她忽然說起這些的原因，不過還是認認真真的聽著，不時點點頭。

太陽已經當空，驅散了薄霧，清澈的流水從高處流向山下的田野。

桔梗將所有事情囑咐忘，沉默了一會兒：「痛苦只是一時的，你不要太過著相。」她反過來安慰起藤原一，「我會生活得很好，你不必介懷，世事無常。」

「也許，我們還能見面。」桔梗恢復了波瀾不驚的表情，「告訴我，你五百年後的一切地址還有聯繫方式，」她與怔愣的藤原一對視，眼中滿是泰然自若，「如果我死之前還一直記得你，我就去找你，不惜一切代價，去五百年後找你！」

「我……」藤原一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他仰起頭使勁眨了幾下眼睛，忽的正色，「那麼約定了，如果到時你還沒忘記我，一定要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