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藏心將錫杖揮舞地密不透風，吃力地抵抗著殺生丸步步逼近的毒華爪，強大的臂力打上錫杖發出巨響，震得他掌心發麻，錫杖隱隱裂出幾道小縫。

冷漠的貴公子用與他形象不符的兇狠招數強勢地將藏心掀翻在地，要不是趕時間，法師絕對沒有生路可退。

「小綠姑娘，快跑！」藏心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水，朝前方的青山姬大吼。

穿過重重樹林的聲音艱難地鑽進青山姬的耳朵，她氣急敗壞地回頭看鬱鬱蔥蔥的枝葉：「法師你撐著！」

迅速移動掀起的風流向她的身後，藤原一隻能閉著眼睛，一隻手勉強搭在她腰間，不敢抓實了。

「媽的媽的媽的！」青山姬嘴裡蹦躂出連篇的髒話，腳下不停，神色急切。

「哥哥，你怎麼會招惹到那麼難辦的人物？一個巴衛還不夠，還要去招惹西國的大妖怪！天要亡我，難道老娘真的要折在這裡！」青山姬恨恨地責罵，卻完全沒有拋下他的意思。

風嘶鳴著咆哮過藤原一的耳邊，他沒聽清青山姬的話，不過也隱約明白她的意思。他本想安慰一下，剛開口就被灌了一肚子風，只能連忙閉緊嘴巴。

阿希呢？難道沒有成功？也對，六道先生說過不一定會成功……他胡亂想著。

「倒霉倒霉倒霉！」青山姬連環炮一樣吐出髒話，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影，喉嚨一緊，身體猛然後退，被人掐著脖子摜在樹上。雙臂無力垂下，藤原一從她懷裡掉落，只能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著落地的一刻。

青山姬瞪大雙眼，碧綠的水袖彷彿靈蛇迅猛地鑽向明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少年。殺生丸卻無動於衷，沒有分出一絲目光，毒華爪散發出幽綠的毒氣，如果是人類早已屍骨無存。

藤原一身上還是水玉姑娘給他準備的淺青色和服，素色的衣料上暗紅的血跡張牙舞爪。如同墮落的綠色樹精，他藏在吟遊詩人的頌歌里，只現身在心愛的人面前，可最後必死於心愛之人的刀尖。

低空飛馳而來的雙頭龍妖獸將張開雙臂墜落的少年接個正著，整個人陷入柔軟的皮毛中。

「阿哞！幹得漂亮！」妖獸背上的青皮小妖怪邪見高舉人頭杖歡呼。

朝心疼地舔舐著藤原一臉上被樹枝划傷的紅痕，少年皺緊眉頭，猛地睜開眼睛。

「哇啊！！」朝被嚇得一個後退，左腳絆右腳，跌坐在阿哞身上，「你你，你怎麼醒了？」

藤原一摸了摸臉上的紅痕，環顧四周，青皮小妖怪躲在人頭杖后，朝不可置信地用爪子指著自己，除此之外，身下的妖獸發出牛一樣的叫聲。

「朝？」

小妖怪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猛地撲進他的懷裡，把他撞得微微往後仰，胃部更加疼痛了。

「你這個不守信用的小人！烏龜王八蛋！龜孫兒子！」朝的耳朵被它甩得飛來飛去，語帶哽咽地大罵起來。不遠處的邪見眨了眨凸起的黃色瞳仁，豎瞳直直望向手足無措的藤原一：「活過來了……」

「等等，朝！」藤原一總算找到一個空隙將懷裡用小爪子錘他胸口的小妖怪抱出來，「朝，現在是怎麼回事？有人在攻擊小綠姑娘和藏心法師，我得去幫忙！」他關心則亂，壓根沒想到自己去了也沒什麼用，還抵不過人家一根手指頭。何況青山姬敢和巴衛硬杠，誰打誰還說不定。

「原來那兩個人你認識啊。」朝用花碎布揩了揩鼻涕，斜著眼睛用一副看「無情薄倖郎」的眼神看著藤原一，「我可沒辦法叫阿哞回去。」

藤原一眺望一眼越來越遠的森林，焦急地看向前頭的邪見。

「您好——」話還沒說完，邪見就撇過頭，扭捏地說道，「我只聽我家少爺的命令，你就別想了！」

興許是藤原一著急的神情讓朝心裡過不去，它不情不願、慢吞吞地說道：「不要擔心，那兩個人之前搶過一次，也逃脫掉了，這次肯定也沒事。」

飛躍過一個山頭，森林徹底從他眼前消失，藤原一隻能無奈地嘆了口氣。朝氣急敗壞地蹲坐在阿哞的最後方，癟著嘴，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他的上半嘴唇不見了，露出裡頭粉紅的牙齦和銳利的牙齒，沒有之前的憨態可掬，反倒有些可怖。

邪見躲在人頭杖后偷看那個不似真人的少年，只見他微微朝自己點頭，嚇得邪見瑟縮一下，結果他卻慢慢挪到那個時常和他拌嘴的小妖怪旁邊。

「朝，你怎麼了？」

朝的耳朵動了動，沒理會。他的身形嬌小，再加上這幾天風餐露宿，提心弔膽著其他人來搶人，更瘦了好幾圈。藤原一坐在到他身後，輕輕地點了點朝的肩膀：「朝，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他猛然想起，花街夢境的最後，是朝咬住了插入他心臟的水刃太刀，難道是那個時候……「你嘴唇上的傷，是不是因為我……」

小妖怪這才施捨給他一個眼神：「不是，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沒必要自責，也不要會錯意。」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還是會傷心。」

朝每一次出現在他面前，都是光鮮亮麗，乾淨整潔，現在銀灰的毛髮失去光澤，結著血塊，狼狽不堪。他大約可以猜出，朝為了把他從花街搶到手，要經歷多麼慘痛的過程。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朝感到心疼，也有點生氣，畢竟那可是它的朋友，一生只會有一個的朋友，朝希望他能永永遠遠開開心心的。

老爹曾經說過，遇到認定的伴侶，會心甘情願停止流浪的腳步，把最好的果子給他，為他建築最好的巢穴。除了伴侶之外，朋友是唯一能讓它們停駐的理由。隨時隨刻陪伴在伴侶身側，而分隔兩地的朋友，會心懷願景，希望對方喜樂安康。朝這種妖怪，只為妻兒與朋友豁出性命，結束流浪的宿命。

那個瘦小的背影抖了抖，朝可以想象，小癱子眼神無光失落的樣子。它弄不太清楚人類的語言，只能模糊地表達出這種意願——

它忽然反身撲進藤原一懷裡：「你這個壞蛋！大笨蛋！」藤原一隻能用手順著他的脊背，邊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

阿哞扇動翅膀攪起風渦，穩穩著落在草木豐茂的河邊平原。邪見「啪嗒啪嗒」地走到藤原一身邊，朝瞪了他一眼飛快地躥到河邊整理形容。

邪見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他簡直不敢相信那個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倒在人類懷裡的妖怪是時常對他出言不遜的朝。真丟妖！

朝完全不知道邪見複雜的心理活動，只看了一眼河面的倒影差點忍不住尖叫——河裡那個渾身亂糟糟的可憐傢伙是誰！它一個猛子扎進水裡，不把自己清洗乾淨絕不上岸！

藤原一小心翼翼地從阿哞背上爬下來，經過幾天的相處雙頭龍妖獸已經對他的氣息相當熟悉，見他能夠自由行動，親近地舔了一把他的臉。藤原一好奇地拍了拍意外溫馴的阿哞的一個頭，接著另一個頭也湊了過來，有點兒求撫摸的意味。

人煙稀少，靠他自己走是絕對走不出這個平原的。藤原一坐在草地上等待，等待那個白色的不知名的大妖怪的到來，一邊思考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他相信朝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所以對青皮小妖怪口中的「少爺」寄存一絲渺小的希望——或許他能指點一下迷津。

他倒也猜出了目前的處境。

小妖怪找來的救兵恐怕就是「少爺」，花街上大概是「少爺」應朝的要求將他搶到手，才會受到幾方追逐。這樣看來，「少爺」也不一定是壞妖。

「人類，不要再想了，青山姬也算是山神……雖然殺生丸少爺是很厲害，但他們也不至於不能保命……」邪見坐到藤原一旁邊，青色如同鴨蹼一樣的腳掌直直擱在草地上，人頭杖插在鬆軟的泥土中，他不自在地拔著野草，沒想到身為殺生丸第一忠僕的自己竟然會有一天在暗地裡說他的是非，「不過你放心啦，殺生丸少爺雖然討厭人類，但絕不會動你的！」

這個長相有些醜陋嘴巴也不太乾淨的小妖怪在藤原一面前少見地有些局促。

「謝謝你，邪見。」藤原一感激地點點頭，「請問你可以告訴我，殺生丸少爺是誰嗎？他為什麼不會殺我？」藤原一可以感覺到邪見對他的好感，或許可以在他這裡套套話。

邪見驕傲地清了清喉嚨，抬起下巴，：「哼！殺生丸少爺是西國犬大將的兒子，擁有最尊貴最純凈的血統，妖力強大，沒什麼是他解決不了的。」他瞥了一眼專心聽講的藤原一，繼續說道，「前幾年犬大將死了，臨終前就跟殺生丸少爺囑託道——」

邪見咳了咳，惟妙惟肖地模仿起犬大將威嚴的姿態：「『殺生丸，以後如果有一隻妖怪拿著我的頭髮來找你，希望你能完成他一個願望。』就是這樣，所以殺生丸才會答應那個傢伙無禮的要求。」他沒好氣地指了指河裡盡情徜徉的朝。

「等等，你說『前幾天』，邪見，我們從花街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了？」藤原一敏銳地抓住其中盲點，問道。

「七天。哼，要不是一路上有那麼多人阻撓，我和少爺早就把你們送到它的故鄉了！」

「全都怪那個傢伙啦，關我什麼事！」朝甩掉身上的水珠，濕漉漉地爬上岸。

藤原一左看右看，將穿在最外頭的淺青色和服脫下，只剩一襲單薄的白色裡衣。胸口和後背處被刺穿一個大洞，血跡斑斑，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可是被刀貫穿了心臟，怎麼一點事都沒有。

他一邊用手中的和服外套抱住朝，輕輕地擦拭著濕潤的皮毛，一邊疑惑地問道：「我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朝被藤原一呼嚕地發出舒服的哼哼聲，聞言才答道：「有一個巫女把一個珠子塞進你的心臟，然後你就沒事了。——好痛！小癱子你在幹什麼？」原來藤原一不小心手重扯到它心愛的毛髮了。

「對不起！」藤原一連忙道歉，心不在焉地摸了下自己的胸口——那裡有著一顆受到所有貪婪的人類和妖怪覬覦的四魂之玉。四魂之玉也許就是把他強行留在這個世界的東西……

桔梗……

他搖搖頭，暫且將桔梗的影像甩出腦海，專心致志地幫朝擦起那身漂亮的皮毛。

朝晃晃悠悠地搖著頭，它可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輪到小癱子來伺候它。前幾天它一個妖又是忙東又是忙西的，給他擦身，喂水，熬粥，累得夠嗆，幸好邪見那個老妖怪願意搭把手，要不然可得把它忙活死了。

「你不知道，當年老爹把那根頭髮給我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我那個慫了一輩子的老爹，竟然為西國的犬大將擋過一擊……不過也是，他可是老爹唯一的朋友，要是死了，老爹會很孤獨的……我帶你去我的家鄉，那裡麥子種滿田野，一到秋天都沉甸甸地結著穗，可香了，那裡沒有大妖怪，也沒有壞心的人類，我也不出去跑了，我們就在那裡生活一輩子。」朝喜滋滋地傻笑出聲，藤原一卻慢慢停下雙手。

「朝，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你的家鄉。」

小妖怪歡快的神情卡了下殼，腦袋一點一點地低垂下去，直到泥土裡。它抓著自己的耳朵，難受極了。邪見也歪了下腦袋，阿哞嚼著青草，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似乎在質問著為什麼。

「我們不是朋友嗎？我想帶你遠離那些傷害你的人也不行嗎？」遇到藤原一之前，朝是無憂無慮、四處流浪的小妖怪，遇到藤原一之後，它擁有了人生第一個束縛。

「朝……」藤原一還想解釋，說對不起，我沒辦法和你去看家鄉的風景，沒辦法陪著你，因為我要走了。可是這些話通通噎在嘴裡，沒辦法說出口。

「人類。」高傲冷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人三妖五頭都望了過去，白色印八角梅的和服被河原的清風吹起，更襯得銀髮金瞳的大妖怪不近人情。

殺生丸只看了一眼藤原一，便冷淡地移開視線：「邪見，準備走了。」

他們齊刷刷回身的模樣實在是蠢極了。

「是！殺生丸少爺！」邪見立刻站起來，又啪嗒啪嗒地跟在主人的身後。

朝揉了揉眼睛，大聲喊道：「等一下殺生丸！改變行程，目的地改為武藏國的楓之村！」儘管很傷心，它還是和殺生丸提出這個要求。

藤原一詫異又感動地看著朝，那邊的殺生丸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我只答應你一個要求，那就是把你和這個人類送回故鄉。」

「我暫時不想回故鄉了……」朝也知道自己理虧，腳爪子在泥土上轉著圈圈。

藤原一默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低聲詢問起小妖怪：「朝，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我們一起去楓之村。」他決意要和小妖怪好好相處，友情並不是可以隨意踐踏對方好意的借口，無論如何，他都欠朝一個解釋。

「我帶你去見我的好朋友，去我的……故鄉。」

我的朋友，在最後的時間，希望我們能在一起。

朝的呼吸急促了一下，仰視著他深潭一般的雙眼。

媽蛋！你露出這種表情要我怎麼拒絕啊！

小妖怪屈辱地點了點頭。

藤原一瞬間揚起一個釋懷的笑容，接著恭恭敬敬地朝殺生丸和邪見鞠躬：「謝謝這些天以來您的照顧，希望您能帶我們到最近的一個城鎮，接下來我們就自己回去。」

殺生丸沒有回答，直接躍到雙頭龍妖獸之上。邪見連忙招呼：「快點，殺生丸少爺答應了！」

藤原一和朝對視一眼，暗笑一聲，屁顛顛地爬上阿哞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