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望

新紀元578年3月26日2440時

暮星戰役結束后的第三個月。

雙子環繞恆星中較大的那一個，遠遠看去宛如一顆阿爾卑斯軟糖，而現在，她正靜靜地鑲嵌在這一抹深沉的宇宙中，用那皎潔的光芒照亮着群星，同樣也照亮着只剩下斷垣殘壁的暮星廢墟。

白天，金屬碎片和化工染料在大地上肆意瀰漫，而到了晚上，它們又像是最深沉、邪惡的魔鬼，在滿目蒼夷下暗流涌動。

暮星山脈最南邊，便是無盡的苔原地帶，潛藏着數不清的地底裂縫和食肉巨蟲，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北邊，則是曾經繁華的殖民極地。透明的氣層保護罩下，那裏曾充滿文明和開化，那裏曾到處是小孩的歡聲笑語和嬉戲打鬧。

但如今……死屍和殘骸吸引了無數食腐生物在這裏安家築巢。

「嗖！」

一個黑影從月空中掠過，那是個一個三角形的黑影，拖着兩道彗星般的火焰，沿着赤道向著北邊的某個方向飛去。

那裏是暮星最荒涼的地方，一個凹陷下去的盆地，哪裏也許曾是一次隕石撞擊的現場，亦或是一場地殼爆炸留下的痕迹，歲月的侵蝕已經令這個盆地的邊緣變得參差不齊，古老而漫長的歲月里，許多新生命在這裏誕生，這裏佈滿古老樹種和罕見的蕨類植物，可以說是安莫塔音最完整的蕨類植物陳列室之一。

而就在這原始從里的最中央，有一座不易察覺的地堡，就像是生活在石頭縫隙間的「提爾」那樣不起眼。

事實上通往該地堡的山路十分隱蔽，需要越過毒蟲密佈的沼澤，才能瞧見那僻靜的林間小徑。

在過去的幾百年來，人類和星盟的探子來了一批又一批，一茬又一茬，但鮮少有人能真正知曉這裏的秘密。

而那些知曉一鱗半爪真相的人，要麼是可以媲美星辰的強者，要麼是狂妄自大的幸運兒。

而如果你有幸能到達這座地堡的下方几十米處，你就會發現這並不是什麼地堡，而是一座星際艦船，由厚重的鋼板和堅固的合金鑄造。

這座巨型的精巧人造物深埋大地，只有冰山一角露出地面，但儘管如此，它依舊比周圍所有的樹都高，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座燈塔。

地堡的外圍暗藏着數十種不易觸發的詭雷，天空中漂浮着擬態偽裝的電子眼，除此之外，遙在數千公里之外的星際軌道上還有一枚微型衛星不分晝夜地鎖定着地堡。

但這一切的一切所起到的作用，不過都只是為了警告外來者罷了，它們都無法和塔主人相提並論——事實上，這座星際艦船的艦長曾傲視一切，包括那些一度稱霸星球的入侵者。

這片地方一度被稱作辛瓦德號、黎明號、無盡希望。

一度是那位神秘莫測的紫渦澤議會最後一個元老的住處。

一度是無數靈能大師心中的聖地。

而現在，它不過是被宇宙所拋棄了的荒蕪地帶。

塔內是寂靜的，毫無生機，但這不代表它真的毫無防備。

在夜幕的擁抱下，一隻只無聲的戰鬥機械人沉默地執行着它的職責————在長達數萬年的漫長歲月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巡邏。

鮮紅的光線在靜謐的走廊和蒙塵的餐廳間舞動。

穿着圍裙的餐務機械人把漆黑干硬的牛排再一次加熱，清掃機械人把只剩下把柄的杯子擦的雪亮。

說它們是生命並不妥當，不如說是往日如詩歲月的殘影。

這些往日忠誠的奴僕因昔日主人的逝去而悲哀困惑。

如今，對主人的懷戀迫使它們在這座被遺忘的鋼鐵球籠之中，一遍又一遍的重現昔日的情形，默默地演出著沒有觀眾的獨角戲。

但現在，一雙穿着長靴的腳打破了這份寂靜。

塔頂平坦的輕金屬平台上，柔和的星光在雪白的鋁板上映出一個人影，還有背後的飛行器。

一襲襤褸的風衣在夜晚凜冽的寒風中鼓動，宛如預兆著不詳的烏鴉。

那個尖頂以前曾是個發射台。

從輕金屬平台通向塔內的走廊被厚重的大門堵死，伴隨着密碼輸入錯誤的提示，大門紋絲不動，連一粒灰塵都沒有落下。

穿着風衣的身影沉默了一會，把機器假肢放到輸入器上，火花四濺。

大門不甘地晃動了一下，但還是打開了一條縫。

闖入者露出了一絲微笑，側身從縫隙中穿過。

曾經的艦橋現在已經空了，僅剩的那些工具也都已損毀，散落一地。

穿着風衣的身影無聲地進入，就像是那些寂靜的機械人。

他彎腰撿起一瓶能量槽，LZ-31，放到四十年前這東西的價格堪稱天價。

但這瓶能量槽里的能源已近被未知力量抽取一空了，現在它僅能被稱為廢料混合物而已，毫無生氣地躺在闖入者手上。

天文台中突然出現了其它動靜。

闖入者抬眼望去，一個機械人沿着走廊往這裏滑步而來，幽靈般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這個機械人已經很古老了，蔚藍色的油漆掉落，露出底下銀色的金屬光澤，凹陷的面部由於缺乏保養而顯得猙獰可怖。

它早已成融入了高塔，兩者不分彼此，過去的時間裏它一直在重複着它的工作。

現在，這個老朽到報廢邊緣的機械人正拿着一瓶能量槽——和闖入者手中的那個一模一樣，不過裏面還裝着幽綠色的液體——塞到自己胸口的插槽里。

它是那麼努力，不斷試圖把能量槽插到自己因歲月和鐵鏽的雙重作用而扭曲的插口裏。那雙翡翠般的雙眼裏充滿疑惑和暴躁。

最後，這個怪異、岌岌可危的機械人悲哀的看了眼艦橋的窗外，把能量槽塞回早就千瘡百孔儲藏室中，重新沒入了黑暗中。

躲在窗帘后的闖入者鬆了一口氣，悄悄散開積蓄在掌心的靈能。

他邁著宛如在半失重環境下的腳步，沿着走廊向下走。

而就在他離開不久后，那個機械人重新浮現，靜靜地盯着闖入者消失的方向，眼中儘是冷漠，以及……一絲不易察覺到的期盼。

闖入者繼續往下走去，有驚無險的躲過無數感應儀，在宛若迷宮似的艙門中穿梭，他就像是個能預支未來的先知，總能提前避開致命的危險，堅定不移地向著目的地前進著。

一個紅外探測儀、一隻外置機械臂，加上繁瑣的靈能咒語，所有的阻礙便都煙消雲散，系統被入侵篡改，大門自動敞開。

而在某些重要的關口處還有上個世紀佈下的、古舊的電子陷阱，闖入者在它們跟前稍作停駐，以思量不發出噪音的破解方法。

他拿出小型干擾儀、接上電源，輸入一段複雜的源程序，微微發亮的液晶陷阱頓時熄滅，前路暢通無阻。

他越往下層走，寒意就越是濃郁，兩邊隨處可見培養槽里的奇異生物，暗紫色的觸手、反光的甲殼、密密麻麻的複眼、粘連着骨盆的環子宮，還有鋸齒般的後腿。

它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死了，但也有些還活着，小小的觸角在邊緣蠕動着。

闖入者從一個乾癟的屍骸旁走過，這個屍骸長著修長的翅膀，顱內是一個黑洞洞的凹槽，凹槽里是一枚仍在轉動的透明眼珠。

闖入者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匆匆闖過了這片標本室，另一個房間的中央坐落着一個交替旋轉的高等靈能眼，虛擬的投影里，那個美麗的世界被燃燒殆盡，絕望的人們徒勞地祈求寬恕，卻在下一秒被碾成肉塊。

闖入者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平靜的面孔因再次看到母星的淪陷而變得痛苦扭曲。

闖入者駐足在這個影像前看了很久，直到它開始重複下一輪迴，才擦乾淚水，繼續前行。

半個小時后，就快要抵達目的地了，他拿出照明的手電筒，寥落空曠的廣場原本是用來停留殲星艦的，現在卻空無一物，只有孤零零的一架備用逃生艙。

越過漫長的能量橋，每一步都像是在拿鈍刀子割自己的手。

在那兒！就在那兒！他看到了————那冰凍倉里一抹孤獨的身影。

他是那樣的孤傲、冷靜，僅僅是閉着眼睛，卻給人一種面對風暴的錯覺。

他，一個活着的傳說、不朽的神話，敵人痛恨恐懼的對象，人類的保護神。

往日的記憶與碎片在闖入者的腦海里浮現，他激動得不能自已，就像是被封在琥珀中的昆蟲終於重見天日，呼吸到最新鮮的空氣。

闖入者的眼神落到複雜的維生儀器上，落到群星閃耀的宇宙間，落到人類的未來上。

四周寂靜無聲，黑暗也像是摒住了呼吸，等待着他。

闖入者舉起一隻手，堅定而沉穩的吟唱着靈能秘咒，紫黑色的能量聚集凝聚成一團狂暴的光球。

一開始是有節奏的韻律詩，然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粉碎了周遭的寂靜。

遠處的機械人聽到了他的吟唱，茫然的抬起頭。

闖入者深深地吸了口氣，毫不遲疑地扯下他那神秘的兜帽，露出一張稚嫩堅毅的臉龐，他叫安格魯·凱爾，未來的靈能大師，是的，一定是那樣，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