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禍起西南 第三章 落魄殘生寄江湖(下)

卷一 禍起西南 第三章 落魄殘生寄江湖(下)

從京城到河西,越走越荒涼,開闊的平原漸漸演變成了起伏的山丘,又演變成了險峻的高山大川。此時已是四月了,本應鳥語花香,草木蔥蘢,可浦州境內卻依然一片蕭瑟寒冷。

和順九年——不,應該是景暄元年了,不過幾天功夫,三皇子趙佑真已經登上皇位了。夏皇后——應該叫夏太后了,迫不及待地替兒子改了年號,將先皇的痕迹摸得乾乾淨淨。因為金穹的莫名失蹤,所以弒君案還沒有定論,可關在牢裏的金家人卻已經死乾淨了。

夏太后一口咬定,太子佑元也參與到了弒君案中,應賜毒酒。不過左相蔡贇卻極力勸阻,他說太子好歹是先皇子嗣,深受先皇喜愛,且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他參與了弒君案,賜他毒酒,恐民眾不服。

夏太后雖有不甘,但蔡贇說得很有道理,她便放了太子一條生路,貶為「丹陽王」,即可前往河西,且沒有聖旨,不得踏出封地半步。

太子受命時,神色坦然,行動如常,簡單收拾了行裝,便踏上了流放之路。一路上,除了為金家的覆滅感到傷神之外,他的言行舉止,一點都不像一個被掃地出門的皇子。

這天行至浦州,遠遠便看到了連綿起伏的琵瑟山。琵瑟山橫跨浦州、尚州,綿延數百里,山頂終年積雪不化。琵瑟山山巒秀麗,但山路陡峭,山體巍然,遠觀便能感受到一股莊嚴之氣。

佑元掀起窗帘,看到肅穆的琵瑟山,不免湧起幾分蒼涼之感。他總覺得有幾雙眼睛盯着自己,便放下了窗帘。他這一路上已經想了很多遍了,他隨時可能被一口水、一口飯毒死,也可能被冷箭一箭射死。儘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的感覺從未像此刻這樣強烈。

也是,這裏地勢險要,一邊是崇山峻岭,一邊是萬丈懸崖,死在哪裏,都可以用「失足」「不慎」來解釋。

果然,沒有他的命令,馬車就已經停了。他聽到了護衛們拔刀的聲音,他反倒鬆了一口氣,心想,以後終於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太子殿下,多有得罪了。」護衛首領低聲說道。

「我已經不是太子了。」他掀開車簾,從容走下車,淡然說道:「我以為這一路上,你們已經被本王感動,所以改變想法,不再下手了。如此看來,還是本王想多了。」

「太子……不,丹陽王殿下,我們感念您的大恩大德,不過我們一家老小都在太後手中,也請殿下體諒我們。」首領補充道:「您放心,我們肯定不會讓您遭罪的,而且一定會厚葬了您。」

「別開玩笑了,你們肯定要砍下本王的頭回去交差,如此一來,談何厚葬?」佑元抬頭看天,淡然一笑,說道:「別啰嗦,動手吧。」

首領猶豫了片刻,才給手下使了眼色。他們舉著刀,哇哇呀呀地沖他砍去。鋒利的刀片在陽光下閃爍著一道道銀光,或許是那光芒太過刺眼,佑元閉上了雙眼,等待最後一刻的降臨。

「遮天蔽日!」

突然傳來一聲大喝,似猛虎下山,又如平地驚雷,一個壯碩的大漢揮舞着手中的大刀,凌厲地從天而降。大刀劃過之處,召喚起了所有的碎石、落木、塵埃,一時間飛沙走石,天地一片混沌。二十幾人的衛隊立馬暈頭轉向,不知身處何處。

「石破天驚!」

在一片混沌當中,一道白光凌空閃過,一半護衛已經身首異處了。

「赤日白練!」

第三句還沒有喊完,天地間已然恢復了光明,而剩下的一半護衛,也以各種奇怪的姿勢死去了,甚至還有幾具屍體掛在了樹上。

三招之內,就已經將二十幾人斬殺完畢,乾脆利落,一氣呵成。饒是自幼看慣了大內高手的招數,也領略過他國勇士的風采,佑元也不免有些瞠目結舌——這位奇人的武功,實在是太可怕了。

「草民救駕來遲,還請太子殿下贖罪!」林充陽將刀插在地里,屈膝給佑元行禮。

「快快請起,敢問壯士大名?」佑元連忙將他扶了起來。

「草民是琵瑟山莊莊主林充陽,也是金家大公子金世寧的莫逆之交,受金公子所託,前來解救太子殿下。」

林莊主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將金世寧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了佑元。佑元靜靜地聽完,已是淚流滿面。他哀傷至極,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愴然道:「世寧,你犧牲了家人的性命,保全了我的性命,我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若你泉下有知,請多多庇護我。我對天發誓,待我日後重奪江山,定會成為一代明君,定會為金家正名!」

林莊主將他扶了起來,無不遺憾地說:「金公子本來還將他弟弟託付給了我,可惜我一時沒看住,那孩子便跑了。我聽說他也被抓緊了直指司大牢,便去大鬧了一場。可直指司大牢真他媽厲害,牢房就跟迷宮一樣,我就算闖進去了,也根本找不到路。後來,我聽獄卒說,金家人全都死光了,我難過得要死,可是想起金公子的囑託,不敢耽擱,就去西山救太子殿下。去了那兒才知道,您已經踏上去河西的路了。我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才追了上來。」

想起金家滿門被滅,佑元又難過到無法自已。林莊主見他黯然,便勸道:「不過,你也別太難過了,待會兒我讓你見個人……」

林莊主話音未落,就見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朝這邊趕來。前面馬車的駕車人,佑元是認識的,他是兵部尚書梁若水。此時他已經不是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了,幾天不見,他已經兩鬢斑白,臉上溝壑縱橫了。

「見過太子殿下。」梁若水跳下馬車,給佑元行了一禮。

「梁大人免禮,您如何……」

「臣得罪了蔡贇和江統,連累全家身陷囹圄,如今被貶到富川,任富川兵器局的府監。」梁若水神色淡漠,語調低沉:「臣的內人也在車上,不過長子梁頎在獄中突發絞腸痧,猝死獄中,內人一病不起,不能給殿下行禮了,還請殿下贖罪。」

「您這是哪裏的話?您節哀順變,到了富川,給夫人找個好大夫,好好診治一番吧!」佑元勸慰道。

「喂,你就是太子嗎?」

佑元聞聲抬頭,這才發現後面那輛馬車上,是一個少年在駕車。他叉著腰站在車上,他長得人高馬大,看起來得有十五六了,後來才知道那時他不過十二歲。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唇邊已依稀長出了鬍鬚,他胡亂地穿着一身茶色短打,若不是長得還算英俊,他簡直就像是從山上跑下來的野人。

「風遙,怎麼說話呢?」林充陽斥責道。

叫風遙的少年嘻嘻一笑,從馬車上翻了一個跟頭,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了佑元跟前。他年紀雖小,可內功已是這般雄厚,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我看看,太子也沒什麼不一樣嘛,不也是兩隻胳膊兩條腿,兩隻眼睛一張嘴嘛!」風遙大大咧咧地說。

「臭小子!」林充陽一記暴栗,打得風遙哇哇亂叫。

「你們小點聲,這孩子還睡着呢!」

一個少女掀開窗帘,輕聲呵斥道。她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梳着兩條長長的辮子,一張豐潤的鵝蛋臉,新月般的眉毛,琥珀般的雙眸,朱丹似的雙唇,微微一笑,兩個小梨渦綻放在嘴角。

她一笑,春天便來了。

彷彿一剎那,山川解凍,百花盛開,萬物復甦。

佑元一下子看呆了。

「想必你就是太子殿下吧?民女林雪影,見過殿下!抱歉,現在這孩子躺在我身上睡著了,我沒法下車行禮了。」少女說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沒,沒關係的。」一向淡定如常的他,竟然結巴起來。

雪影嫣然一笑,說道:「這孩子已經哭鬧了一路了,不吃不喝,要死要活的,可只聽我的話。你看,他剛喝了粥,在我懷裏睡著了。」

雪影的話有種魔力,佑元不自覺地走近了。

他一掀開車簾,頓時喜形於色,激動地喊:「世安!」

那孩子怕是太累了,睡得很熟,聽到有人叫他,他也只是咋咋嘴巴,便又沉沉睡去了。他臉上的紅疹已經消了,他膚色紅潤,呼吸平穩,神色安然。

雪影奇怪地看了佑元一眼,問道:「你認得他?」

佑元依舊激動地說:「當然認識,他是世安,是世寧的弟弟啊!」

雪影嘟起小巧的嘴巴,搖搖頭,說道:「你就會胡說,他哪裏叫世安,他叫梁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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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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