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節課

果不其然，一切如林淵所料，家長再無吵鬧，張芸也返回課堂。吳恙的通報批評在學校告示欄上掛了一周，他直內方外，沒有分毫心虛，雖然走在學校仍不時遭人非議指點，但時間之流總會將一切尖銳磕絆沖滌平整。

林淵聽從上面建議，暫停了周末補習。任課照常，這一日，六班的數學課在上午第四節，未進教室門就是節拍有序的眼保健操聲。

林淵走向講台，放下題冊講義，就下意識往一個方向望去，條件反射似的。

卻沒見着那張面孔。

反應過來，林淵不自覺笑了，不知從何時開始，藉著小孩們都閉着眼，他膽子也大了些，總習慣朝那瞧，卻忘了這事之後，班主任已經把她跟張芸調開，坐去了別的位置。

他頗覺自己好笑，內心嘆氣，重新抬眼找起來，搬到第二組，、第四排了，新同桌是申夢，是個沒什麼脾氣的溫和的女孩子，應該處得不錯。

林淵多看了周菡萏兩眼，她撐著白生生的小臉，眉頭緊鎖，淡紅的唇瓣上下翕動，不知是在背誦哪門課程，但她也不算完全分心，雙手還一板一眼地刮著眼周，有種正經的滑稽。

林淵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別開目光。

——

周菡萏爭分奪秒背的是英語，一模成績出來后，她掉了兩名，分析了一下語數外三門考卷，她發現薄弱點在英語作文，每天逮到空就會默背名言好句、萬能句型。

四月天，茵草如毯，校園鐵柵上爬滿了粉白薔薇，香氣滿溢。

細雨綿密的清明一過，第二次模擬考緊跟過來，周菡萏的勤學苦背有了立竿見影的成效，她一躍而上，來到全班第二，躋身年級前五十。

齊嘉佳沒完沒了地攛掇她請客，於是，某個周末晚上，周菡萏向爸媽討了五百塊錢，找了家海鮮自助餐廳，打算帶兩位摯友大快朵頤。

三個人找了張空座坐下，吳恙想讓倆女生先去取餐，周菡萏搖頭：「免了吧，還是你倆夫唱婦隨吧。」

齊嘉佳啐完他，攬著吳恙胳膊有說有笑走了。

周菡萏坐在原地看包，一會看下手機，有些無聊。

身側饕客憧憧，忽的，一道身影在她面前停下，只一個打量辨認的間隙，她就聽見人叫她名字：

「周菡萏。」

語氣篤定，並無遲疑。

聽見清沉耳熟的聲音，周菡萏倉猝揚眸，就見林老師站在跟前，莞爾看她。

周菡萏慌忙把手機揣兜，站起身叫了聲：「林老師。」

他身後還有兩人，一個是他妹妹，她記得；還有一個是完全陌生的男人，個子很高，周身清肅，有股子難接近的氣勢。

林老師的妹妹穿着一襲白裙，像朵泛著香的梔子花，她湊上前問林老師：「你學生啊？」

林老師看起來心情不錯：「是啊。」

「你好啊，小美女。」妹妹和她打招呼。

周菡萏點頭哈腰的，「林……」不知如何稱呼才算正確，一時語塞。

林羨魚一眼瞭然：「叫我小魚姐姐就行。」

周菡萏立馬聽話地叫了聲：「小魚姐姐。」

好似很少聽見這種稱呼，林羨魚新鮮地咯咯笑，回頭調侃身邊男人：「你也叫我一聲小魚姐姐聽聽。」

那男人眉梢微挑，不予置評。

周菡萏瞧得生趣，可也不敢笑，只抿了抿唇。

林淵瞥見她對面沙發上的兩隻書包，問：「你們三劍客今天聚餐慶祝？」

周菡萏聽他如此形容他們仨，彎彎唇，點點頭：「對，不過是我買單。」

林淵又問：「買過了？」

周菡萏：「嗯，」她也問：「老師你也過來吃飯的嗎？」

林淵頷首，不再說什麼，只示意一處位置：「我們就坐那，離你們不遠。」

林老師一行人走後，周菡萏才拍拍胸脯，坐了回去。

不一會，齊嘉佳跟吳恙滿載而歸，兩張盤子一放下，葷素果蔬，煎炸烤蒸，色彩豐富，應有盡有。

周菡萏接過齊嘉佳遞來的一杯橙汁，咬着吸管說：「剛才遇到林老師了。」

「哈？」對面兩人很是訝異。

周菡萏繼續：「還有他妹妹，還有一個……」她斟酌兩秒那人身份：「應該是他妹妹男朋友吧。」

「在哪呢？在哪呢？」齊嘉佳立馬豎起脖子，像是架起雷達，四處掃描關鍵人物。

周菡萏小幅度回眼，探出手指了指：「那呢……」

林老師目前狀態與方才的她別無二致，妹妹和男友去取餐，徒留他一人形單影隻。

他單手撐臉，坐在位上，斂著長目，翻看手機。

齊嘉佳叉了只鳳尾蝦，好奇：「林老師女朋友呢？怎麼沒來？」

周菡萏聞言，也愣了愣。她延展思路，竊喜油然而生，怕友人看出跡象，只得用力清了兩下喉嚨，逼退肆溢的笑意。

「不會分手了吧，太可憐了，一個人好苦啊，」齊嘉佳心痛著，當即掏出手機，點開學習小組，給他發消息，嘴裏還念念有詞：「林老師……來我們這吃吧……四個人剛剛好……」

周菡萏掉頭，沙發背作掩，偷露出半隻臉，悄看他反應。

林老師果真看見那消息了，揚臉沖這看過來。

周菡萏馬上縮回腦袋，吁了口氣，也摁開自己手機。

林老師已經回了消息：周菡萏請客嗎？

周菡萏：「？？？」

齊嘉佳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已經替她答應：沒錯沒錯！林林快來！孝順你的時刻來了！

猝不及防，周菡萏快速在心裏做加減乘除，算了算，五百塊應該勉強夠了……就弱弱在群里舉手：沒問題的。

林老師：我一會到。

——

果不其然，不過少晌，林老師跟同行兩位打了聲招呼，就來到他們桌。

在周菡萏身邊坐下時，她完完全全低下了腦袋，尤其她這一刻才發現，林老師的白襯衣外頭，套著的剛巧是曾給他洗過的那件灰色開衫后，周菡萏心砰砰跳，掐緊了杯壁，害羞到腳趾都要蜷起。

齊嘉佳並未注意，只以為周菡萏不自在，便發號施令：「小荷花你去取餐吧。」

轉眼又問林老師：「老師你去嗎？」

周菡萏極輕地「喔」了聲，林老師起身，態度倒很隨意自然：「走吧，我倆一起。」

我倆，

一起。

周菡萏腦袋要炸了，熱炸的。

低眉順目地跟上林老師，接過他遞來的一隻潔凈的白色餐盤，兩人徜徉餐枱菜點間。

林淵早看出了她的拘束，思慮著此舉是否得當，他也以為小女孩會同他分開走，自挑自選。哪想到，她寸步不離，跟條小尾巴似的。

林淵只得挨個問，這個吃嗎？

她點頭，就替她也夾一份。

她搖頭，他便將餐夾擱回去。

她見狀，火急火燎說：「老師你想吃就給自己夾的。」

林淵笑：「我不吃，我是怕你不敢選。」

小女孩立馬氣若遊絲地辯駁：「我沒有……」

一會，兩人餐盤滿滿，林淵倒了杯汽水，一旁是個馬克龍混色的自助雪糕機，粉藍相間，煞是惹眼。

林淵去看周菡萏，見她目光果然黏在上頭，於是駐足問：「吃甜筒嗎？」

「啊，」周菡萏如夢初醒，「好。」

說完就去拿一旁相疊的威化杯。

在藍莓味和草莓味間糾結片刻，周菡萏選了後者。

她上前兩步，把蛋托等在下邊，扳下開關，機器並無動靜。

周菡萏疑惑蹙眉，又按了一下。

機器這才運作起來，泛著奶油草莓香的綿軟雪糕緩慢湧出，很快將威化杯口填滿，可它並未停止，雪糕仍在噴薄。

甜香四溢。

周菡萏驚慌不已，口齒也因為結巴：「唔，多多多了……」

想退出又怕弄髒了機器，想全接住又怕蛋托承重不夠，左右為難之際，手上已經黏上些許漏出來的雪糕。

林淵見狀，忙擱下餐盤，取了一隻新的威化杯，挪開她的手，自己等上。

好在剩餘的並不多了，機器很快停下來。

抓着那隻滿噹噹的粉色雪糕，周菡萏驚魂未定，猛一垂眼，卻見自己的手腕正被另一隻手架持着，那手骨節分明，還橫著幾縷青筋。

轟一下，周菡萏紅透了臉，耳朵都未倖免。

等林淵回過神來，似乎也沒料到如此舉動，他一怔，放了手，卻未言語。

周菡萏倒是匆忙道歉：「對對對……不起。」仍是完全無法連貫的語氣。

林淵從褲兜里取了張紙巾給她。

周菡萏接過去，遲疑着不知如何擦手，林老師體貼入微，把她那隻爆滿的甜筒拿到自己手裏。

周菡萏又道了聲謝，抹乾凈右手，甜筒再度被送回來。

不該吃雪糕的，周菡萏睫毛輕顫，咬着下唇，尷尬難堪到極點，一時不知如何自處。

懊悔之際，腦袋上方有人說道：「不吃嗎，很甜啊。」

周菡萏仰臉，林老師的那根甜筒，已經被他咬了一口。

她雙手握住那甜筒，抬到唇邊，小小舔了口，清冽甘飴，沁人心脾。

林淵問：「甜嗎？」

周菡萏抿唇，情不自禁地笑，重重點頭：「嗯，甜。」

好甜，超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