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她也知道,自己與杏雨此生是再無法相見了。

上一世她也曾儘力阻止過陸亦方的荒唐行徑,可最終不過落得個落胎、飽受磋磨、自拘素心閣的下場,而這輩子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如同塵埃一般無能為力。

可這一切不過是暫時的,梨霜深深地看了陸粱一眼,心裡暗道,這一世總有一天我們倆會將所有的債討回來,連本帶利!

夜更深了,連月也隱去了,天上一顆星子也無。

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門摔在牆上,發出兩聲鈍響,陸粱應聲坐起。

門外進來兩個人,藉著長明燈的光亮,梨霜認出來這是李氏最忠誠的走狗黃管事以及僕人趙大。

黃管事撫著一把長須,慢悠悠地踱步進來,向趙大使個眼色,趙大便氣勢洶洶地朝尚不知發生何事的陸粱走去,一把將他從地上拖起來,便要往外帶。

陸粱嚇了一大跳,張嘴要叫,一個如蒲扇般的大掌已經死死地封住了他的嘴。

「趙大,當心點,這可是二少爺呢,我們開罪不起。」黃管事道。

趙大怪笑了一下,手卻一點兒也沒放鬆。

黃管事走到瞪大了眼睛的陸粱身邊,道:「二老爺和二夫人感念少爺一片孝心,便允了少爺到田頭庄守孝,少爺既然準備好了,這就上路吧。」

陸粱雖然對這個人的話半懂半不懂,卻也知道他們想將自己帶離父母身邊,自然拚命掙扎,只可惜他的小身板在五大三粗的趙大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這位管事爺爺,少爺身邊總要有人伺候茶水,您便讓我一同去吧。」梨霜適時地從陰影里出來,跪在了黃管事面前。

上輩子她出身書香世家,父親官至湘城知府,自有一身傲氣,而後來素心閣七年,她閱遍陸玠的所藏典籍,爛熟於心,逐漸也體會到收斂鋒芒之義與屈伸之道,只可惜最終這些道理都與她一同葬身陸府。

「你就是二少爺那個忠心的丫鬟啊,日夜陪著少爺守靈,倒是辛苦了。」黃管事用手捏著梨霜的臉,逼迫她抬起頭來。

梨霜適時擺出害怕的表情,身子微微顫抖。

「哼。」黃管事鬆開手。

梨霜馬上從懷裡掏出五兩銀子,又從手臂上褪下兩隻銀手鐲,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管事爺爺,我們為奴為婢的不求富貴,但求平安罷了,我自小跟在少爺身邊,手腳笨拙,我怕、我真的怕……」說罷,眼睛里滾下兩行淚來。

「說的倒還是孩子話。」黃管事看也不看地上的銀子和鐲子,只是暗忖,估計這個小丫頭聽到了什麽風聲,迫不及待地想往外跑,卻不知道她這種身分發賣出去許是有個好結局,跟著這個傻少爺嘛,前途便堪憂了。「你若真有這心,我便成全你,現在跟著你家少爺和我出去。」

「管事爺爺,可否容我們回去收拾一番?」梨霜試探著問道。

「放你娘的屁!」黃管事突然變了臉色,大吼一聲,「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不成?趙大,將他們兩個一併帶出去。」

趙大不由分說便過來,剛要碰梨霜,梨霜就自己站了起來。

她迎著趙大道:「趙大哥,我自己走,不勞動你了。」

趙大打量了這丫頭一眼,既然不用自己出力也是好的,若她要耍什麽花招,怕是也不能。

「少爺,你別害怕,我們一起走。」梨霜輕聲安撫陸粱。

陸粱的眼睛只是定定的看著靈堂中的那兩口棺材,身子卻不再掙扎了。

兩人被順利地帶出了房門,夜涼如水,單薄的衣裳讓梨霜打了個寒顫,回頭一望,靈堂那一點昏黃的燈光越來越遙遠,似一個未醒的夢境。

自從看不見父母的棺木那一刻起,陸粱便彷佛失去了魂魄似的,任由趙大拖曳著,一腳深一腳淺的離開了陸府。

角門外早已有一輛皂青馬車候著,趙大將兩人塞進車裡,便與黃管事一道駛著馬車出了城。

此時天色已半明半暗,恍若浸了水的青色羅紗,陸府如同一個靜默的看客,沉默地送別了他的主人。

梨霜聽著轆轆車聲,一時間思緒萬千。

上輩子始終沒有跨出的門,這輩子就這樣輕輕鬆鬆出來了,她雖兩世為人,卻從未踏出宅門一步,更何況如今身邊又有個尚未懂事的陸粱,身後或許還有二房的耳目,應該如何自處呢?

陸粱自上了馬車起便縮在車廂一角,頭埋得低低的,渾身發抖。

梨霜回過頭來看到他這樣,心下不忍。

別管今後如何,他如今只是一個垂髫之年的孩子,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被叔叔、嬸母趕出家門,前途未卜。

在她的印象里,陸伯父為人謙和,一生廉明,陸伯母溫柔可親,待她也是極好的,思及此,梨霜便移到陸粱身邊,靜靜地陪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陸粱低低地嗚咽聲,梨霜轉過臉去,只見他頭髮散亂,幾縷青絲垂在肩上。她便想起在素心閣的日子來,雖然日日有書為伴,她也曾望著那一小方窗子抱頭哭泣,但自然是無人管、無人理的,想來陸粱此刻也是這般無助吧。

於是梨霜張開自己小小的雙臂環住了陸粱,陸粱竟然似一隻小奶狗似的,埋在梨霜的肩膀上大哭起來,幾日下來他越發地瘦了,單薄的身子竟磕得梨霜發疼,然而她並沒有推開這個失去依靠的孩子。

「給老子閉嘴!」車外趙大不耐煩地大吼一聲,「一個小王八還當自己是嫡少爺呢?」緊接著一鞭抽在車轅上。

聽到那駭人的聲響,梨霜感覺自己懷裡的孩子狠狠一抖。

黃管事和趙大是李氏的心腹,自來對大房不滿,更別提這趟差事對於趙大來說就是個沒油水的活兒,一肚子邪火正沒處發泄,哪裡禁得陸粱這樣哭。

「別怕,少爺。」梨霜低聲安撫陸粱,又掀開車簾一角。

只見窗外是一大片田地,車子早已出城了。

「少爺,你來看。」梨霜朝陸粱招招手。

陸粱狐疑地抬起眼看向她,因著方才那一通哭,眼睛腫了起來,見梨霜還是堅定的看向他,他便慢慢地挪到窗邊。

梨霜一下掀開青油布簾,廣袤的天地一下呈現在陸粱眼前。空山新碧,漠漠水田,早稻剛剛種下,禾雀在樹上嘰嘰喳喳,幾隻白鷺飛過,一頭水牛悠閑地甩著尾巴。

陸粱睜大了眼,望著窗外失了神,由於神志有虧,身子又不好,他幾乎從未踏出家門一步,此時的景象讓他驚嘆,一時竟看得呆了,便一直扒著窗不鬆手,梨霜也便隨著他一路看過來,從白日一直看到日暮。

【第二章田頭莊上的一家】

曉行夜宿,直到第二日接近晌午,馬車才停下。

「我說今日門外喜鵲吱喳叫得人睡不著,竟是黃大爺您大駕光臨了!」一個粗獷的大嗓門在馬車外響起。

梨霜聽見黃管事與趙大從車上下來,三人走得遠了,聲音也聽不分明。

「這值得什麽,您放心好了!」簾外傳來一陣笑聲。

馬車又動起來,不過片刻再次停下了。

趙大將車門打開,趕陸粱和梨霜兩人下車。

眼前是一片粉牆黛瓦,好大的一個院子,梨霜知道這樣的田莊通常分內外兩院,外院住著二三十餘名家丁、護院,內院則由一房主人的親信把持著,若這些人有個什麽歹心,自己與陸粱的命頃刻便會交代在這裡了,不過二房再愚蠢,也不會這時候就要他們的性命,起碼要住上些時日,再讓陸粱「暴斃而亡」,這樣饒是誰也沒法說清了。

一個頭戴百柱帽,身著綠團花納襖,腳踏皂靴的大漢朝他們倆走來,這人生得膀大腰圓,看上去絕非良善之輩,想來就是剛剛與黃管事對話之人了。

他瞥了梨霜一眼,又眯著眼睛瞪了一眼陸粱,便「啪啪」地敲著門板,喊道:「鴛兒、鴦兒,快開門!」

內院的木門開了一道縫,大漢指著陸粱兩人說:「這是大房的二少爺,來咱們莊子里守孝散心的,叫你們太太快給安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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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福妻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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