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排出

「……」舞台上，演員們身穿便裝，手中拿著劇本，正三兩成群的聚在一起，或者在對台詞，或者在閑聊天，還有人手中拿著咖啡或果汁，正在等待著什麼。

「怎麼了？」奧爾森注意到了搭檔的心不在焉，放下劇本，關心的問道。

「對不起……」雅克佈道了句歉，很不好意思的說道。他和奧爾森都是專業人士，即便是在正式排演之前出現走神這樣的情況，也是對對手的不尊重。「嗯，愛莎……」他叫著奧爾森的昵稱，囁嚅著說道：「你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就是……」

「是什麼？」

「你的親人找你借錢？」

「哇哦，」奧爾森低低的叫了一聲：「這可是個很麻煩的事情，或者我唯一能夠給你的建議是，不要給出任何許諾。」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雅克布苦笑著點點頭：「但是……，算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把這種事帶到舞台上來的。」

「實際上，我倒認為，你的這種情緒，很附和你在殺人前的那種猶豫不決的心態呢。」

雅克布哈哈一笑，一揚手中的劇本：「我們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十分鐘之後，排演大廳的角門推開，從明亮的走廊外走進幾個人來，在相對黑暗的通道快步走過，很快的，為首的一個人就被大家認了出來，正是《麥克白》的導演布萊頓?洛克威爾先生，在他身後跟隨著兩個男子，一高一矮，看不清長相，等到三個人順著台邊的階梯走上舞台，出現在明亮的燈光下時，比利?孟菲斯驚呼一聲：「我的上帝啊！」

「不，我不是他。」

布萊頓和張伯倫同時輕笑，比利則衝到那個矮個子男人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艾斯先生……」說著話，捧起他的手，竟是要行吻手禮！

「不，這不是聖物，先生。」

比利噗嗤一笑，快50歲的人了，竟像是第一次見到心目中的大明星的小姑娘似的，手足無措起來。

這一會兒的功夫，奧爾森和雅克布等人也認出來了，赫然是迪迪?艾斯，《麥克白》的作者！整個美國都知道，因為署名門事件，安德魯公司徹底的得罪了這個來自華國的神奇少年，雙方為賠償款一事鬧得不可開交，公司的舞台劇排演計劃也被徹底叫停，還是昨天才收到公司的電話，通知他們，從今天開始，排練重新開始。

奧爾森等人都猜到，這件事可能告一段落了，安德魯公司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以換取對方的和解，和他們這些人的關係不大，他們唯一在意的，就是這一次的重啟，能不能順暢的進行下去；以女主角奧爾森?奧斯卡為例，她可不是安德魯公司的簽約藝人，而是主動放棄了韋伯公司的演出機會，得罪了普林茨，以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心態，投入到《麥克白》的排練進程中來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署名門事件爆發之後，奧爾森懊惱得無以復加，一旦雙方的和解不能達成，她既失去了這邊的《麥克白》，也失去了韋伯公司的《火種》，真的是兩頭不到岸了！

經過一個周的艱難等待之後，好消息傳來，排演得以繼續，來到公司排練場之後，劇中的各位演員經過閑談，奧爾森驚訝的發現，最近幾天來，和她有著同樣苦惱的人，絕不是個例。還好的是，這一切，似乎都過去了。

而讓她和所有演職人員沒有想到的是，今天一大早，那顆正在美國乃至全世界戲劇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竟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出現在了觸手可及的舞台上！

片刻的驚訝之後，陣陣掌聲在舞台上響起，而聽到掌聲，從後台湧上舞台的其他演職人員，更是對這個少年的出現，報以熱烈的掌聲！

「別……，別，別停。」

「哈哈哈哈！」舞台上響起一片大笑聲，便是已經習慣了他的玩笑的張伯倫和布萊頓，也忍不住笑彎了腰。

等到笑聲和掌聲消退一些，張伯倫上前兩步：「女士們、先生們，來自華國的，《麥克白》的作者，迪迪?艾斯先生！」

熱烈的掌聲再度響起，迪迪走到張伯倫身邊，深深地一個鞠躬：「謝謝、謝謝，謝謝。」

「…………」等到舞台上安靜下來，迪迪說道：「《麥克白》的整體氣質很陰冷，它絕對不悶，但也絕不會讓人有歡愉之感。」

眾人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話做開場白，一時間都有些發愣，這是什麼意思？「我在寫作的時候，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會有人把故事整體的氣質，和我本人聯繫起來，從剛才這位先生的表現來看，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又是一陣輕笑聲響起，迪迪微笑著，繼續說道：「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布萊頓?洛克威爾先生，剛才進來之前，我和他有過長時間的交流，他對於人物的理解、對於故事的把握，對於舞台上整體氣氛的掌控，都是我這個作者不能比擬的，我相信，經由洛克威爾先生的打磨，《麥克白》一定能綻放出比原作更加燦爛千百倍的光芒！」

掌聲第三次響起，迪迪退後一步，看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張伯倫和布萊頓，笑道：「洛克威爾先生，我們開始吧，可以嗎？」

「當然可以。」布萊頓早就接到了張伯倫的通知，知道他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和奧爾森、比利、雅克布等人耳語幾句，幾個人都是眼睛一亮！「現在嗎？」

「現在。」布萊克肯定的點點頭：「準備一下，我們只有兩個小時。」

「好，從哪裡開始？」

「隨便哪裡都可以。」

布萊頓的話才說完，迪迪上前一步，說道：「從第一幕第三場，麥克白遭遇三女巫開始，可以嗎？」

「呃，沒問題。」雅克布翻翻劇本，熟悉一下台詞，點頭說道：「給我5秒鐘。」

停頓了幾秒鐘，雅克布神色驟然端正，挺胸抬頭，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變，顯得威風凜凜、英武不凡：「『且慢，你們這些閃爍其辭的預言者，明白一點告訴我。西納爾死了以後，我知道我已經晉封為葛萊密斯爵士；可是怎麼會做起考特爵士來呢？考特爵士現在還活著……』」

「等一等。」布萊頓一直注意著迪迪的表情，他雖然不是導演，卻是原作者，而且這一次請他過來，就是讓他為演員們分析角色的——這一點工作他也能做，但終究比不過原作者不是？這會兒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濃重的不以為然，布萊頓立刻知道，僅這一段的內容，就讓迪迪很不滿意！或者說，不滿意這個詞有些重了，但不喜歡、不認同卻是肯定的。

叫停了雅克布的表演，布萊頓低聲說道：「艾斯先生？」

「啊！」迪迪如夢初醒一般，笑著向他點點頭：「這位是雅克布先生是吧？」

雅克布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有些惴惴的一笑：「艾斯先生？」

「您的表演給我一種感覺，就是太強勢了。」迪迪直直的看著對方，說道：「正如比利扮演的班柯所說的那樣『她們不像是地球上的居民，可是卻在地球上出現？』誰能告訴我，這句台詞，起到的是什麼作用？」

「…………」

「怎麼？沒有人嗎？」

「是不是描寫三女巫的詭異？」

迪迪失望的搖搖頭：「你們沒看到全貌！這句話的含義在於勾起觀眾或者讀者的興趣！使人不由自主的對三女巫的來歷，和她們所能做到的事情，生出強烈的好奇心！」他擲地有聲的說道：「對於觀眾來說是這樣，對於麥克白來說，就更加是如此！他對於三女巫的來歷和能力，充滿了疑惑，對於她們的預言，則是充滿了驚駭和興奮——當然，興奮是下一步的事情。但在現在，他的心裡完全是被疑惑所佔據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雅克布先生，在這裡，我的建議是，您的語氣中蘊含疑惑的同時，語速不妨緩慢一些。讓每一個字，都有一種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從口中吐出的感覺。一直到最後一句，最後一句一定要充滿力量！別忘記，麥克白是將軍！」

「那好吧，我再來一遍。」雅克布醞釀了一下情緒，重新挺起胸膛，按照迪迪的要求，放緩語速，重又複述了一遍台詞：「……為什麼你們要在這荒涼的曠野用這種預言式的稱呼使我們止步？」說道這裡，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厲聲爆喝：「說，我命令你們！」

迪迪用力抓抓頭，顯然，對雅克布的表演還是不滿意：「我要的不僅僅是你的大聲咆哮，我要的是氣勢，一個統御千軍萬馬，疆場廝殺的鐵血將軍的氣勢！你現在給我感覺就像是一個混混，很囂張的混混！」

雅克布委屈的左右看看：「我沒有囂張啊？」

「你現在的聲音就很囂張。」

「哈哈哈哈！」舞台上響起一片大笑聲。

雅克布乾笑幾聲，「那好吧，我再來一次。」

雅克布的胸膛急劇的翕張數次，猛的上前一步：「說，我命令你們！」這句話吼出，他只覺得將自己全身的力氣都釋放了出去，所有的力量都蘊含在聲音里，好像炮彈一下發射了出去，然後與空氣一接觸，就爆裂了開來，迸發出無窮無盡的聲勢！

「很好，非常好！」迪迪滿意的點點頭：「繼續。」

「什麼？」

「繼續啊？」

「哦、哦，」雅克布急忙點頭，和比利交換了一個眼色，二人開始下面的表演，只是麥克白和班柯二人的幾句對話，就折騰了超過一個小時，幾乎是每一句台詞，迪迪都會給出專業意見，最初的時候，布萊頓等人還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在一旁圍觀，但很快的，注意力就集中了過來。無它，迪迪的很多意見，是他們思慮不及的。

以男主角麥克白為例，只是第一幕的幾場戲，就經歷了多次的情緒轉變，以麥克白的獨白『……消失在空氣之中，好像是有形體的東西，卻像呼吸一樣融化在風裡了。我倒希望她們再多留一會兒』為例，迪迪就讓雅克布給出了四種不同的詮釋方式。

第一種是很自然的，以近乎尋常的語調念誦；第二種則是帶著幾分駭然；第三種則是疑惑；最後一種就是充滿期望的感覺了。而這種不厭其煩的對一句台詞進行揣摩，並不是無的放矢，用他的話來說，當初在創作的時候，是沒有這段內容的，還是後來加上去的，但即便是他，也有些不好把握麥克白在面對女巫的讖語時候的心情，是恐慌、是興奮、是姑妄聽之，還是信以為真？

「……在我理解中，不能以後面劇情中麥克白的行動，來反向推演這一刻，在聽到女巫的話后他的心理反應。」

「我同意，」布萊頓說道：「不能因為他日後是壞人了，就認為他在最初的時候就是壞人了。」

「我不同意。」這一次說話的是奧爾森?奧斯卡，也就是麥克白夫人的扮演者：「我不同意這樣的意見，我認為，最了解麥克白的，還是他的妻子，這也是為什麼，在殷佛納斯的城堡中，讀到她丈夫的來信后，她會說出『你有那樣的慾望……』」

迪迪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你錯了，奧爾森，在這段獨白的第一段，有這樣一段話『……你不是沒有野心，可是你卻缺少和那種野心相聯屬的奸惡』，由此可見，在最初的階段，麥克白的種種作為，都是在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一力推動下進行的！在我的祖國，對麥克白這樣的人，有一句評語，叫有賊心，沒賊膽！」

這句奇妙的雋語逗得全場又是一陣大笑。笑鬧幾句之後，迪迪說道：「所以我認為，搞清楚這夫妻兩個在謀害國王事件中才從屬關係，對於觀眾加深人物了解，是很有必要的。」他停頓了一下，說道：「這也是我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要求雅克布先生重複這段內容的原因。」

「那，麥克白夫人呢？」

迪迪看了看手錶，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了，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微笑著說道：「奧斯卡太太，對於麥克白太太，我真的沒有太多可說的，這個角色的性情固然充滿了戲劇的衝突，但卻也脈絡分明，相較她丈夫，也更容易把握一些。呵呵，就不用我再在這裡獻寶了。」

奧爾森還想再說，布萊頓上前一步，笑呵呵的說道：「好吧，就到這裡吧，再繼續下去，我的薪水也要發給艾斯先生了。」

鬨笑聲中，布萊頓拿起放在高腳凳上的劇本，走到迪迪身邊：「艾斯先生，給我簽個名，可以嗎？」

「當然可以，」迪迪飛快的簽上自己的名字，旁邊又有幾份劇本遞了過來，竟是雅克布等人：「迪迪，我可以叫你迪迪嗎？」奧爾森笑著問道。

「當然可以。」

「那，《麥克白》首演的時候，你能來紐約嗎？」

「沒問題，我一定到。」迪迪把劇本遞迴去，爽快的說道。

接過幾分劇本，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身邊忽然多出一個俏麗的身影，是扮演三女巫的一個女孩兒，迪迪記得，她叫內森，「內森小姐？」

內森俏皮的一笑，向下拉一拉自己的胸襟，露出半截飽滿潔白的肌膚，遞上一支簽字筆，「艾斯先生，可以嗎？」

周圍一片安靜，都面帶微笑看著迪迪，他手中拿著簽字筆，看著對方白皙的肌膚，說道：「我有件事要和大家告白，實際上，我是混血兒，父親是西班牙裔、我母親是俄羅斯裔……」

舞台上響起一陣喧闐大笑聲！（注1）

在笑聲中，迪迪飛快的在內森的前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收好籤字筆，說道：「對了，洗澡之前通知我。」

「…………」

「嘿~！放鬆，夥計們，你們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這一次，笑聲更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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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倫把他送齣劇院門口，和他握握手：「迪迪，最近會有新作品嗎？」

「怎麼，《麥克白》還不夠嗎？」

張伯倫笑著點點頭：「說實話，不夠。」

「這樣啊？」迪迪思忖片刻，爽快的說道：「我下一次來紐約，可能會帶來一部新作品。」

張伯倫本是隨口一問，不料答案卻讓他驚喜：「真的嗎？能初步透露一下嗎？」

「《馴悍記》，喜劇。」迪迪說道：「不過，安德魯公司能不能拿到版權，我可不能保證。」

「…………」張伯倫為之愕然，他以為迪迪成為了安德魯公司的董事會成員，有了新作品，肯定會傾向於交給公司來製作，不料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在見識到迪迪的才華之後，他知道，想拿下這部新作品的版權，怕是又要出血了！

注1：西班牙和俄羅斯。這兩個國家以名字長、字數多著稱，特別是西班牙，他們有把父、母、教名加在一起，十幾二十個字的情況很常見。所以，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