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睡不暖

「於是，我就爬進了冰櫃，躺進了我母親懷裡，睡了。」

秋風呼嘯，樹上殘葉被吹的刷刷作響，似是悲鳴，又似是咆哮。

蘇小念雖然心裡已經有所準備，可如今親耳聽到，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他。

路燈將他的影子在地上無限拉長，說不出的鬼氣。

「第二日一早，是值班的老頭兒發現的我，我害的他差點心臟病發，好在在那兒工作的人都不信鬼神，等到葉夫人帶著人來時，那副活見鬼的表情，真精彩！」

「並且，有人還順道通知了媒體……」

「別說了！」蘇小念終於忍不住開口。

她不讓他說，他就不說了，葉澤晨安靜下來，一雙眼睛幽幽看她。

路燈下，葉澤晨那雙眼睛，給人說不出的壓抑。

後來的事，葉澤晨不說，聰明如蘇小念又怎麼會猜不到？

尋常人家碰到這樣的事，怎麼會不忌諱？

尤其是葉澤晨母親的死……

算起來對葉家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葉雙雙巴不得快一點將這件事兒引起的影響降到最低。

葉澤晨的舉動，往小了說，不過就是愛母之深，不舍分離。

往大了說，卻足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偏偏這事兒還被媒體知道了，為了滿足尋常人的獵奇心理，恨不得將這事兒挖到根兒上。

葉雙雙能找來精神科醫生就不難想象了。

畢竟一個神經病不管做什麼事，都可以簡單的合理化，更何況……

這種能夠死了都還給仇人抹黑的事兒，葉雙雙何樂而不為呢？

順便還能夠幫她挽回下形象。

看，我多大度，就算這孩子是個瘋的，她也帶回家養了。

蘇小念越想越覺得這豪門裡的勾心鬥角叫人心寒。

不知是不是風太大的緣故，她在發抖。

「冷嗎？」葉澤晨聲音在耳邊響起，蘇小念點點頭，身上冷，心也冷。

「那就來我懷裡。」他笑了笑，將剛才滿身的陰霾斂去，又恢復成往日里的模樣。

蘇小念只來得及聽到這句，下一刻卻被擁入溫暖懷中，冷冽的松柏味竄入呼吸。

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葉澤晨將大衣敞開，借著打開的兩扇將蘇小念摟在懷裡。

漸寒的天氣里，他懷裡其實不見得有多麼暖和，可蘇小念卻真的停止了發抖。

「暖和嗎？」蘇小念身子骨很軟，摟在懷裡，也說不清到底是誰熱了誰。

「我們回家吧。」許久，蘇小念悶悶的聲音傳來。

「好，回家。」回屬於他們兩人的家，葉澤晨心想，卻捨不得放開她……

葉蜜雅很不高興。

也沒敲門，直接闖到哥哥葉成濤房間里。

葉成濤在桌前不知看什麼，見她進來，砰的一聲將抽屜關上，眉頭緊鎖看著葉蜜雅。

「哥！你必須幫我！」一屁股坐在他對面。

「你要我怎麼幫你？」葉成濤沒好氣的說。

「我不管！我喜歡昊哥哥，你就要幫我！」葉蜜雅從小全家人都*著，性格驕縱。

「你以為地球圍著你轉呢？」聽她那麼說，葉成濤直接氣笑了。

「就圍了我轉了，怎麼著！」葉蜜雅一揚脖子，表情驕傲。

「還有哥，你不會真要娶那個荼好好吧？」眼睛一轉想起另外件事來，嘴撇了撇。

「她也惹你了？」葉成濤忍不住頭疼。

「你看她今天晚上唯唯諾諾替我跟野種道歉的樣兒，看的我氣不打一處來！」

葉蜜雅想起毀了的愛車，忍不住心疼。

她本意只是想要去嚇唬嚇唬那個女人，誰讓她上次對自己出言不遜！

沒想到野種開車突然衝出來，還划壞了她的愛車，這口氣她怎麼也咽不下！

再加上那個荼好好和軟柿子似的，竟然還去道歉，葉蜜雅只覺得沒有面子！

「這話你今天在我面前說也就算了，別往媽跟前湊聽到沒！」

葉成濤難得板起臉來，葉蜜雅低頭小聲嘟囔兩句，看樣子是還不甘心。

她是葉家的小公主，從小養尊處優，自然不願意吃悶虧！

「你記住，葉家和荼家如果聯姻，那算是強強聯手，只會對兩家有好處沒壞處。荼好好性子單純，好拿捏，就算以後嫁進來成了你大嫂，也只有你這個做小姑子的欺負她的份兒！」

葉蜜雅聽哥哥這麼一說，臉色終於好看了點。

其實荼阿姨挺好的，就是那個荼好好，老是幫里不幫親的態度，真惹人煩。

好像全天下就她那麼一朵白蓮花似的，掃興！

「那你不等媛媛姐回來啦？」葉蜜雅說完葉成濤就冷了眼。

「媛媛姐也真是瞎了眼，竟然會看上那個野種……」

「閉嘴！」葉蜜雅被大哥一呵斥，嚇得一哆嗦，當即眼淚汪汪的。

葉成濤表情陰沉如冰，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兒。

「你也不怕讓媽聽見……」

在葉家，那個野種的存在，是個不能被提起的禁忌。

他緩了緩，沉聲警告。

「你也收斂點你的大小姐脾氣，也不想想今天晚上那一幕被昊哥看到他會有什麼感想！哪裡有女孩子家瘋瘋癲癲成這樣的！」

要真出事了怎麼辦！

「知道了。」葉蜜雅扁著嘴，有點委屈。

都怪那個野種和那個女人……

洗完澡，蘇小念回到房間。

第一眼就看到背對門口坐在陽台沙發上的男人。

葉澤晨先洗的澡，此時頭髮還沒幹，不知在專註什麼，蘇小念繞過去才看清。

他戴著耳機，是在聽什麼。

陽台的燈沒開，葉澤晨沒戴眼鏡，閉著眼睛聽的很認真，影影綽綽的光，將他環繞。

蘇小念擦頭髮的動作停了，看著他。

也不知看了多久，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在他耳上取了個耳機給自己戴上。

不過聽了一小會兒，蘇小念愣了下。

葉澤晨竟然是在聽她的節目？

「你……」這種感覺好奇怪，讓蘇小念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一直是你的忠實聽眾。」葉澤晨從蘇小念那接過毛巾，蓋在她頭上來回幫她擦著。

陽台是全封閉的，空調開著溫度也不會冷，但他還是怕她會感冒。

「我才不信。」蘇小念只當他是在說好話糊弄她，葉澤晨聞言也沒解釋。

他沒有告訴她，剛才他說的那句並不是糊弄她的，他的確是她的忠實聽眾。

「沒想到，這裡夜景真好。」不經意往外一看，蘇小念由衷感慨。

每天她回來都要夜裡兩點多，洗洗就睡了，自然不曾放鬆下來看看外面的景色。

葉澤晨沒說話，現如今他們住的這棟，是樓王中的樓王，風景自然也是最好的。

「以前……我是說我們兩個還不認識的時候，你每天都是怎麼過的？」

真的很好奇。

在一起這麼久了，蘇小念能夠瞧出來，他的生活很規律，規律到……有些無生趣。

沒有朋友，沒有同事，也沒有……家人……

行事素來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上班，吃飯，睡覺。」葉澤晨回答。

果然，三點一線，了無生趣。

「那你呢？」葉澤晨反過來問她。

「上班，吃飯，睡覺。」本以為能比他好點，沒想到，自己說完，頓覺一樣的沒意思。

「對了，我偶爾還會兼職！」

像是覺得自己贏了，蘇小念笑起來，眼睛完成月牙。

「兼職？」葉澤晨眉尖一挑。

「嗯，兼職，因為我要快一點攢夠錢。」

說這話時，蘇小念眼睛很亮，葉澤晨沉默片刻，開口。

「你缺錢嗎？我工資卡在你那……」

「也不是，其實……」蘇小念似乎想解釋，不過一時間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

只見她轉身進房翻了下，隨後手裡拿著什麼回來了。

是一張老舊的匯款單，邊角都起卷泛黃了。

葉澤晨沒說話，目光落在那張匯款單上，深邃而悠遠。

「匯款單？」

時代在變遷，現如今更多的是趨向於網上匯款與轉賬，匯款單這種東西，真的很少見了。

「嗯！」蘇小念點點頭，很愛惜的將邊角撫平。

「我人生最困難的時候，一度覺得自己熬不下去了。」

回想起從前，蘇小念難得面露苦澀。

「好在有好心人幫我，雖然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恩情我記著，所以……我一直都在攢錢，想要等到有一天這個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我能沒有任何虧欠的說聲謝謝。」

她曾經將這事告訴過欣欣，欣欣異想天開的說，對方一定是暗戀她！

蘇小念只當是笑話來聽，暗戀她？

她只覺得欣欣深受那些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故事毒害。

「或許他匿名就是不想要讓你還。」葉澤晨說。

「那也不行，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欠了恩我當牛做馬的還，欠了錢，我理當也要還。我媽說過，做人，最重要的是乾乾淨淨，最最不能的，就是虧欠別人！」

說話間，蘇小念表情從未這樣認真過。

「如果這人是女的還好，如果是男的，如果有天他出現，如果他說……只有你嫁給他才能償還這份恩情，你也願意？」

葉澤晨的臉浸在暗影當中，此時竟有些厲色。

蘇小念這才感覺到，他情緒上的波動，這是……吃味了？

「你說了這麼多如果，那我也來如果一下好了。如果這個人是男的……如果這個人長得很帥……如果他很有錢……如果……」

蘇小念的『如果』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被葉澤晨猛地壓在沙發上。

他呼吸很沉，雙目如同玄鐵，直勾勾盯著她。

「就算有這麼多如果，我也只是你的老婆。」

蘇小念知道再逗他他就真的要生氣了，趕忙斂了開玩笑的心思。

「誰也搶不走？」他被寒霜籠罩的五官終於有所鬆動，只是半天後還是問了這句。

此時，蘇小念是真的有些後悔開這玩笑了。

「嗯，誰也搶不走！」這樣被他壓制著的姿勢，脖子實在難受的很。

「就算對方再有錢，長得再好看，就算對我有再多的恩情，我已經有澤晨了，別的……」

蘇小念大膽看他。

「都入不了我的眼！」

葉澤晨半天沒動，維持這姿勢，只是很快又別開了臉，不去看她。

即便如此，蘇小念分明看到他耳根的紅，正逐漸蔓延。

「再壓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蘇小念乾咳兩聲，借這動作掩飾尷尬。

不過說到這句，她突然想起，每天都會被他藤蔓似的纏抱至醒的事。

「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會纏著我？」

蘇小念說這話時，葉澤晨伸手將她拽進懷裡，白色的耳機線都被兩人弄纏到一塊兒。

話說出口，怎麼聽著有點旖旎的滋味？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每晚都要抱著我睡，太緊了，我……」

蘇小念越說嘴越笨，反倒還鬧了個大紅臉，最後索性不開口了，就這樣眼巴巴的看著他。

「我知道。」葉澤晨不緊不慢的將纏到一塊的耳機線解開，他的每樣東西都擺弄的井井有條。

「這些年……」他猶豫了下，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說出來。

「嗯？」

「總是睡不暖。」

聽到這話，蘇小念一下子就愣了，隨後心口跟著鼻酸澀起來，甚至有抑制不住的感覺。

「總覺得還像是在冰櫃里。」葉澤晨淡漠的笑了笑。

其實，這更應該稱得上是種心理疾病，葉澤晨知道，所以才對著蘇小念那麼難以啟齒。

「以後你若是覺得難受了，就把我給推醒，不礙事。」

最後一句，蘇小念當沒聽到。

因著沒抬頭，自然也沒瞧見，葉澤晨眼底劃過的情緒……

夜晚。

蘇小念照舊是被藤蔓一樣纏繞的懷抱熱醒的。

入深秋後，屋內夜裡都會開著空調，時間久了就會幹熱，再加上葉澤晨的懷抱……

也難怪每天夜裡，她都會醒。

——以後你若是覺得難受了，就把我給推醒，不礙事。

蘇小念原本迷迷糊糊想要推他的手停住了。

惺忪睡眼漸漸清明起來。

黑暗裡，葉澤晨的輪廓清晰，就連呼吸的聲音都那麼好聽。

——這些年……

——總是睡不暖……

——總覺得還像是在冰櫃里……

怎麼捨得推醒他？

蘇小念在心裡嘆了口氣，妥協似的反手將他摟住，閉上眼睛重新睡了過去。

她並不知道，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那個原本應該熟睡的男人，在黑暗中……忍不住露出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