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路茫茫(一)

第九章 前路茫茫(一)

1

過了元旦,春節漸近,課已經停了,進入考試周。班上一些人開始了拚命苦讀,這些同學基本分兩類,一類是成績好,爭取獎學金的人;另一類是成績差,求不掛科的人。張月明兩類都不屬於,她能夠不緊不慢地複習、做家教、看阿曼達。梁雲施天天上自習到很晚,等教學樓關門時才回來。江林平白天在宿舍睡大覺,晚上去肯德基學通宵。杜鵑聽說后也去通宵上自習,兩人曇花一現的友情已經結束。郝嬌嬌努力地做小抄,為此買了個智能手錶,她還貼了張柯南海報在牆上,因為據說「掛柯南,掛科難」,讓張月明嘲笑了好一陣。

考試時老師們查得並不嚴,只要不交頭接耳基本不會被發現。她們的外教反倒非常嚴格,一個個胖胖的美國大媽,叫麗薩。她監考時不停地走來走去,收上去很多作弊的小抄,郝嬌嬌被發現了,徐銳也被逮著了。不過麗薩還是寬容的,只是把小抄收走讓他們繼續做題,並沒有舉報他們到學校或者直接判零分。

精讀、語法、文學史、概況、聽力,一場一場考下來,考完一科忘一科,然後再投入到下一場的準備中去,死記硬背著細小繁瑣的知識點。考試前老師畫了考點,要是複習熟練,一張試卷基本一個小時就可做完。不過考試通常是兩個小時,剩下的那一個小時只是干坐在考場中抓耳撓腮。這個時候不會的題是真的不會了,但總是不甘心就這麼交卷,蒙也要經過一番思考再蒙,或者瞟一眼競爭對手,看對方是什麼情形。若對手沉著冷靜地坐在那裡,細心檢查或已經交卷,這個時候你肯定坐不住了,「她那麼冷靜,這回我完了,肯定分數沒她高」;要是對方跟你一樣也是小動作不斷,一會兒喝口水,一會兒手托腮眉頭緊皺作沉思狀,你在心中會暗暗竊喜,「沒關係,她也不會」。

收卷的那一刻對一些人來講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可以趁那一兩分鐘的混亂趕快看一下旁邊同學的答案。英語班女生多,女生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心裡不樂意一般也不會拒絕,但抄也是有代價的,被抄的人會覺得你佔了她的便宜,總要散布給別人知道才行。所以考試不僅是知識積累和記憶力的比拼,還是人品跟道德觀的較量,只不過前兩者會顯現在分數上,后兩者只會在每個人的心中。

在張月明的宿舍,考試周也是大家心情不暢的時候,考得不好自然心情不好,考得好了一高興會惹得別人心情不好。尤其是梁雲施,總是感覺自己考得不好沒發揮出真實水平,到處找人對答案,發現自己有做錯的地方瞬間黑臉。她不高興別人也不能開心,把水盆猛摔到地上弄出聲響,把剛洗完的衣服掛在別人的乾衣服旁,說話陰陽怪調,弄得整個宿舍氣氛都不好起來。張月明氣不過,假裝興緻很高故意跟郝嬌嬌說笑話。她的舉動自然讓梁雲施更生氣,但因為張月明平時對梁雲施冷若冰霜,梁雲施不敢對她直接發難。當張月明問郝嬌嬌是不是借了自己的衣服架時,梁雲施終於逮到了機會,在鼻子里擠出兩聲怪調,聲音尖細地叫道:「天哪,張月明,這種小事你都記得?」張月明「氣」中生智,大聲回道:「只有豬會不記得。」江林平聽到,「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郝嬌嬌也嘿嘿地笑了兩聲。梁雲施自討沒趣,臉氣得發白卻又無處發泄,張月明看她那樣子心中解氣。

雖然嘴上佔了上風,梁雲施可是會在小事上彆扭人。張月明知道她的為人,又採取了「不聞不問,不理不睬」的政策,從不跟梁雲施主動說話,梁雲施跟她說話她回答的短而冷淡,不必要的問題便假裝沒聽見。

張月明跟阿曼達訴苦,說自己不開心,逼著阿曼達讓自己開心起來。阿曼達說要給她講笑話,他清清嗓子道:「有個非洲小伙跟一個中國女孩談戀愛,」張月明一聽,趕忙插嘴:「一定要好笑啊,不只是我們的故事。」阿曼達回道:「聽著,那個非洲小伙一直想吻他的中國女孩,但他很害羞。終於有一天他鼓足勇氣去問她『我什麼時候可以吻你?』女孩沒聽清楚問道『喂,什麼?』小夥子聽成了『waituntilsummer.』(等到夏天的時候)。」

張月明聽完哈哈大笑,問:「這個笑話是你編的嗎?」阿曼達說是,她感到很驚訝,稱讚他漢語學到了一定水平。平日覺得自己比阿曼達聰明得多也風趣得多,他的特點是善良、整潔、帥氣,現在她看到阿曼達不一樣的一面非常開心。他們聊完,張月明滿心喜悅,越想越高興,她跑到李長虹的宿捨去,想把笑話也講給她聽。

李長虹的宿舍正在鬧一場糾紛,起因是夏青跟杜鵑不和。

夏青學習成績差,但有社會上的見識,平日在宿舍說話難免帶點自負,覺得別人太傻太天真。杜鵑也是個自負的人,她從小學習成績好,習慣了享受別人的羨慕,一向都是她看不起別人,夏青沒對她表示出特別的尊敬早讓她心裡不爽。夏青在酒吧兼職,晚上回來時大家基本都休息了,她回來洗漱自然要先開燈找東西。這引起杜鵑的不滿,她讓夏青買個檯燈。夏青覺得自己用燈的時間不長,也就一兩分鐘,買檯燈浪費,但杜鵑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合理,夏青選擇讓步,買了檯燈。現在到了考試階段,杜鵑天天晚上學到一兩點,關鍵是學完之後她去洗澡洗頭,洗完後用吹風機吹頭髮,引起了宿舍的眾怒,尤其是讓夏青抓住了把柄。夏青說過杜鵑一次,但杜鵑依然如故,今晚夏青特地從酒吧早早回來,聯合起同宿舍的李長虹、程佳對杜鵑發難。

李長虹也覺得杜鵑做得太過了,但她對杜鵑本人並沒有情緒,只是想讓她改改習慣;程佳跟杜鵑表面上看還可以,但屬於面和心不和,她跟杜鵑兩人也相互看不對眼,不過程佳比較隱忍,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情緒。杜鵑看三人都指責自己,氣急敗壞,她反擊每個人,說夏青常常回來那麼晚對自己影響更大,自己只是考試周學習晚了點,她怎麼受不了了?她還說程佳在牆上亂貼海報,學院衛生大檢查時也不揭下來,害得整個宿舍都扣了分,影響了自己評獎學金;李長虹的鬧鐘定的那麼早,鬧鐘響了就關掉,她自己不起床,倒把整個宿舍都吵醒了。她說的這些事確實曾經發生過,但都是些可以容忍的小事,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難免受到別人的一些影響。

程佳看她把那些陳年舊賬都翻出來,感到十分氣憤,她打斷杜鵑:「現在我們就事論事,你說的那些事不是什麼讓人不能接受的大事,但你晚上一兩點吹頭髮,噪音那麼大弄得別人都醒了,這太過分了!」

杜鵑強詞奪理:「你們還把我弄醒了呢,憑什麼你們影響我行,我影響了你們就不行?」

夏青一直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見杜鵑這麼不講道理實在憋不住了,破口罵道:「簡直是個瘋狗亂咬人!」她說著站起身來,杜鵑聽到她竟然罵自己也「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兩人對罵,手臂直指對方,眼看就要動手了。

程佳和李長虹當然極力拉住她們,張月明剛進門,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也趕緊幫忙勸解。事情鬧了起來不是那麼好收場的,當天晚上夏青去了男朋友的住處,程佳邀李長虹一起去學校的旅館住,只留下杜鵑一個人在宿舍。

第二天一早,程佳把事情跟輔導員說了,讓老師去管,輔導員通知了英語班的班主任老師。班主任帶著其他三個女老師,浩浩蕩蕩一行人來到了女生宿舍。杜鵑是個夜貓子,晚睡晚起型,那天早上其實她早早起床了,老師們在外面敲門時她假裝沒聽見,不去開門。英語班的班主任徐老師是個健壯的中年婦女,嗓門大,脾氣急,做事風風火火,她叫了幾聲沒人開門,使勁一腳把門踹開。杜鵑慌亂地從床上坐起來,招呼老師們坐下。

不一會兒,宿舍里的其他人也來了,程佳不想表現得是自己把老師們叫來的,拉上了李長虹和夏青。杜鵑雖然蠻橫,但她一直引以為傲的是自己的成績,自然不想在老師們面前丟臉,變得知書達理起來。夏青一直在旁邊翻白眼,看都不正眼看她。程佳也不想表現的像個惹是生非的人,微笑著跟各位老師說話,適當地岔開話題,好像老師真的是來找她們談心一樣。李長虹本覺得是小事一樁,每個人的壞情緒讓這件小事不斷發酵,現在老師們來滅火,她自然積極配合。總之,老師一出現,不用多說什麼,事情很快得到解決。大學三年來老師們第一次集體進宿舍,這事很快傳揚開來。傳言總有各種版本,明事理的人還會想想誰是誰非,不愛多想的人把四個人歸為一類,「總之沒一個包容的人」這是常會聽到的評價。

2

張月明本來訂好寒假回家的票,但阿曼達希望她多留幾天陪自己,寒假他一個人呆著非常寂寞。阿曼達家裡並不算富有,為了節省機票錢他要等到實習時才回家。

兩人在一個城市,卻總覺得沒有足夠的時間相處,阿曼達計劃搬出去租房子。他住學校提供的單人宿舍,每月要交九百塊,跟在外面租房子的價錢差不多。他這樣突發奇想,便在網上搜索起來。張月明還在準備考試暫時不能去看他,她也在網上找了幾個價錢合理、離他學校近的出租房發給他。阿曼達看完后忍不住要去實地看看,張月明讓他等一等,等考試結束,她陪他一起去,他不會中文溝通起來不方便。

沒想到平時做事慢悠悠的阿曼達忽然急切起來,他自己找同班同學幫忙,那是個台灣人,跟阿曼達頗為熟識。那個台灣人幫阿曼達打了幾個電話,帶他去看了一次,阿曼達卻開始猶豫,前思後想不能做決定。張月明知曉后惱火,在電話上不好發作,她勸阿曼達不要再麻煩別人。阿曼達沒懂她的情緒也沒聽她的勸告,仍然讓他的台灣同學幫忙。那個同學推脫說手頭有事,第二天來找他,結果阿曼達等了他一整天那人也沒出現。

阿曼達把事情告訴張月明,張月明急匆匆趕來,對他一陣劈頭蓋臉的指責。她見過那個台灣人,對那個人沒有多大好感,最重要的是阿曼達不聽她的勸告,她告訴他有些房子太不方便不要去看了,他仍堅持去看。張月明心裡罵他蠢,自己已經考慮好一切了,他還不領情。以往她發脾氣阿曼達都讓著她,這次阿曼達倔勁兒上來,不斷跟她爭論,張月明見他這樣心裡更加氣憤,拿起包摔門而去。

她走出宿舍樓,既怕阿曼達追出來,又怕他沒來追,不知道往哪裡去,只沿著小路快步走。來過這麼多次了,她依然不認路,淚眼模糊,走路不穩,一個踉蹌,她被絆倒了。腳踝扭了一下,想使勁兒站起來,鑽心的疼。

正在狼狽之際,阿曼達出現在她眼帘,見她坐在地上,快走了幾步趕到面前扶她起來。張月明一隻腳不能用力,阿曼達把她扶到路邊坐下。他替她脫了鞋,蹲在地上按揉她的腳踝,不斷詢問哪裡疼。張月明見他如此關心自己,絲毫沒有生氣和嫌棄,心中一陣悔意:本來是件小事,為什麼吵成這樣呢?他也沒犯什麼錯誤啊。好不容易見一面,就不能讓彼此開心點?

張月明這樣想著難過地哭起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阿曼達看她這個樣子無奈地搖搖頭,輕輕說了一聲:「你啊,真是個急脾氣,愛哭鬼。」他說這句話的樣子讓她感動,想到一直以來自己脾氣太急太任性,而他總是包容自己,張月明更愧疚。決定跟他在一起時,她知道這段愛情不會長久,自己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他,他在中國能不能立足,兩個人有沒有未來,這些問題只要一想,便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阿曼達對她不能說多好,但卻是誠心誠意,現在張月明對他已有託付終生之感,她不能想象沒有他的人生要怎麼度過。

回到房間,阿曼達幫她脫掉鞋襪,給她的腳做冷敷。張月明拉著他的手依依不捨,他坐到她身邊來,用胳膊攬住她,她又流淚了。她想向他道歉,但覺得已沒有必要,他感覺得到,而且他已經原諒了。阿曼達用手指去勾她的手指,二人十指纏繞,她開始吻他。

她問他:「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

阿曼達看著她的手輕聲道:「有。」

「那是什麼樣的呢?」

「我和你組建一個家,生三個孩子,兩個女孩像媽媽,一個男孩像爸爸。」

「不,兩個男孩像爸爸,一個女孩像媽媽。」

阿曼達笑了兩聲,沒說什麼,張月明還在等他的下文,見他一直沉默,問道:「那我們怎樣組建一個家庭呢?你畢業后留在中國?」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當個無國界醫生,對吧?畢業后我要去當一名無國界醫生。」

「在非洲?」

「嗯。」

「那你去當無國界醫生,我們怎麼辦呢?」

張月明自己不知道答案,她的心裡是絕望的。他們的文化、家庭、理想以及對未來生活的設想是那麼不同,那麼難以彌合。她卻期待他能給她一個解決方案,讓她看到希望,有一個奮鬥的目標。

但阿曼達只是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張月明聽到這句話眼淚又涌了出來,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那未來該怎麼辦?現在用情已深,他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離開他該怎樣繼續生活。當初真是太自信太無知了,那麼堅定地相信自己該放手時能放手,如今才知道開始很難結束更難。如果能夠時光倒流重新做一次選擇,兩個人互不干擾該多好?張月明心中痛苦,躺在阿曼達懷中抽泣起來,阿曼達勸慰道:「不用想那麼多,生命總是充滿驚喜,就好像我來中國留學沒想到會遇到你,我們如此相愛,是上帝給的禮物。」

張月明大哭道:「我不信上帝,從來沒信過,生命充滿驚喜,也充滿悲傷。我的驚喜已經用完了。」阿曼達聽她這麼說,覺得天真可愛,哈哈大笑起來。他一笑,沖淡了張月明的悲觀情緒,緩過神來。

冷敷之後,張月明腳上的紅腫消退了許多,也能走路了。阿曼達去廚房洗刷餐具,她像個小尾巴一樣到處跟著他。她是情感敏感而濃烈的人,阿曼達跟她正好相反,兩個人吵架完很容易和好,總是張月明耐不住性子跟對方熱絡起來。那個台灣學生也在廚房做飯,張月明看見他心內不爽,怪他答應了阿曼達卻沒幫忙。台灣人主動跟她打招呼,張月明淡淡回應一聲,一眼撇到他正在用水果刀切土豆塊,很不方便,暗笑他蠢。阿曼達也注意到了,主動拿出自己的菜刀讓他用,還給他做示範,絲毫沒有見怪的意思。她把一切看在眼裡,默默感嘆阿曼達真是寬厚善良。

阿曼達雖然對找房子熱心,手頭卻拮据,租房子一般都是押一付三,他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張月明做家教掙的錢都用在了平日的生活上,也沒有存款,租房子的計劃便擱淺了。阿曼達一腔熱情被澆了冷水,非常不開心,他不開心的時候就會變得沉默,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張月明看他那個樣子想逗他開心,她提議晚飯到外邊去吃。

「去吃火鍋,好不好?我請客。」

架不住張月明在旁邊一再的請求,阿曼達同意跟她一起去。

他們從宿捨出來,先給張月明買了膏藥敷上,然後就近選了一家老北京火鍋店。

江都的北京火鍋店很少見,張月明是北方人,吃火鍋不能沒有醬,這家小店裝修簡陋賣的卻是純正的北方火鍋,讓她很滿意。吃完飯張月明還要趕回學校,他們早早來到,店裡還沒有其人。一個系著圍裙的老年婦女招呼他們坐下,張月明選好菜,雖然已知道是北京火鍋,但火鍋熱氣騰騰端上來時還是讓她頗為驚喜。那不是常見的平底火鍋,而是帶腳的中間聳起的銅火鍋。

月明喜笑顏開贊道:「從沒用這樣的鍋吃過火鍋,以前只是在電影中看過,今天竟然吃到了,哈哈。」

她竭力給阿曼達解釋這個鍋和常見的火鍋用鍋的不同,說了半天阿曼達還是一副迷茫的樣子,張月明搖搖頭,笑二人有「文化代溝」。

鍋的不同很難解釋,但煮出來的東西是否更好一嘗便知道。這家店的特色是涮羊肉,菜品一般,羊肉肥瘦均勻味道鮮美,蘸料也足,調製過的花生醬不用再加什麼就可以讓人回味無窮了,更別說還有蔥、姜、蒜、香菜、花椒、辣椒油、香醋這些佐料了。阿曼達連贊好吃,張月明也吃得帶勁,兩人筷子停不下,很快一盤羊肉進去了,又點了兩盤,愛吃就要吃個痛快。

大吃一會兒,二人都沒那麼大的食慾了,開始邊聊天邊吃。他們的座位在小店的最裡面,張月明面向店門,阿曼達背對著其他桌子,除了一堵牆什麼也看不見。她這才發現,就在他們吃飯時小店已多了一對男女。那個男生阿曼達應該認識,她指給他看,他回頭看了一眼,舉起手來跟那個男的打招呼,「嗨,加威特。」「對了,加威特」張月明想起阿曼達曾經跟她說過加威特也有一個中國女朋友,「那個女的應該就是他女朋友嘍」,想到這兒她多看了對方几眼。

加威特胖胖的,那個女生頗為嬌小,小眉小眼,頭髮很長一直拖到腰部。

「他們怎麼認識的?」張月明問。

阿曼達搖頭說不知道,隨後補充道他們在一起很久了。加威特在中國待了許多年,已經讀到了博士,阿曼達認識他時他已經跟那個女孩在一起了。

「那他們吵過架嗎?還是說像我們一樣好?」張月明笑著逗阿曼達。

阿曼達也嘿嘿笑道:「沒有人比急脾氣的朱麗葉和慢騰騰的阿曼達更相配的了,雖然急脾氣的朱麗葉常常鬧脾氣,但慢騰騰的阿曼達總能讓她開心。」

張月明聽到這裡忍住笑,故意裝出不屑的神情,開始嘲笑阿曼達,二人相互開著玩笑。結賬時張月明付了錢,得意洋洋的沖他說:「老闆請你。」

阿曼達牽著張月明的手走去公交站,她本不想讓他牽手,怕引起別人注意,但又想到一來晚上別人不會注意到這些,二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還從沒讓阿曼達在外面牽自己的手,要是再拒絕有點對不住他,恐怕也會傷害他。阿曼達全然沒有感受到張月明此刻複雜的心態,他愉快地走著,談論著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路燈昏暗,月光皎潔,行走在清輝中頗有點浪漫的情調。

張月明附和著阿曼達的興緻,嘴上讚歎著明月,心裡卻在反思:「我真的沒有種族歧視嗎?對,我不歧視黑人,不歧視非洲人,我可以跟他談戀愛,可是為什麼我不敢跟別人宣布這段關係呢?我害怕別人因為我跟一個黑人談戀愛而對我另眼相看,這種膽怯難道沒有自私的成份嗎?這種膽怯難道不是種族歧視的一部分嗎?」

張月明反思自己,愈發感到對不起阿曼達,她握緊阿曼達的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想到他才是給自己幸福最多的人。父母對她有養育之恩,她對父母也有盡孝的責任,但她從小一直被教導要努力用功,要出人頭地,卻沒被要求過得幸福。他們想要一個成功的女兒,想要一個能給他們爭光的女兒,但阿曼達給她帶來快樂,他只希望她快樂,沒有別的要求。他對她這麼好,她也要對他好,為他著想,為他的快樂而快樂,為他的幸福而幸福。人生苦短,能無條件信任和依戀的人能有幾個呢?身邊的這個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來到公交站,張月明停下腳步,給阿曼達最後一個擁抱,她伏在他肩頭默默許願「但願人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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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死在夏天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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