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一燈閑照覆圖時

第九十章:一燈閑照覆圖時

?三月二日晨間,天將放明,暗色的蒼穹下,是急促的馬蹄車輪聲,無人的長街之上,車頭遙遙微微的燈光一個接著一個,在皇宮門前串成入朝之火。

顧清玄闔著眼帘,在顛簸的馬車中安坐如常,問:「殷大夫,你聽到了嗎?」

殷濟恆感知了一下,但除了急促的趕路聲就沒有別的了:「沒什麼特別的呀?顧賢弟你聽到了什麼?」

「哭聲。」他道:「很多的哭聲,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有的人死了再無聲息,有的人餓得奄奄一息,他們在呻吟,在求救……他們向這裡湧來,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世上最繁華之地,他們嚮往長安,比我們更嚮往長安……」

殷濟恆以為他是在裝腔作勢,故意不理,顧清玄睜開了眼,道:「這就是顧某在商洛的所見所聞,也是殷大夫你將見到的……」

殷濟恆想想,算了算日子,笑道:「是啊,看來接下來這些日子長安令尹有得忙了。」

顧清玄從廣袖中掏出一疊文書,交到殷濟恆手上,道:「等下就把這些交給你的監察御史們吧。盧遠植今日定然會上書給陛下,可以正式接濟災民了,盧遠植陳情表示憂國憂民的時候,大夫你就做點實際的,把這個統籌呈給陛下,這上面是長安洛陽兩城所籌的善款,可解一時之急情。」

殷濟恆接過東西來看,應承道:「好,就按賢弟說的辦。」

到御史台官署外了,不遠處便是皇宮東門,但是他得先下車了,因為他此時只是御史台一七品主簿,連上朝議政的資格都沒有。

顧清玄坦然下車,他對御史台也是熟門熟路,然而他並沒有馬上去那門前等著開門署事。

他往東邊走去,在御史台東側,與之毗鄰的就是一國之相日常處理政務之所在——政事堂。

這裡離皇宮最近,也離至高權位最近。

在政事堂大門外稍稍駐足,他眉目一抬,在稀薄的晨光下淺淺一笑,一拂袖手肘往後撐著背脊,直直繼續前行。

顧清玄,回來了。

……

在顧清玄去往北城門口時,金殿上朝議正盛,陳景行終於見到了關於各地災情難民情況的稟呈,堆了龍案一半的位置,朝廷上下如夢方醒。

盧遠承接著呈上所謂盧遠植親筆所寫的萬言書,司禮太監在金殿之上朗讀出來,一文訴盡民生之艱,及國庫空虛之難,為萬民請命。

這是顧清玄送給盧遠植的禮物,而他送給殷濟恆的倒枯燥得多,卻是最能讓人為之振奮的——籌款賬冊。

陳景行聽萬言書聽得頭疼,後來一看殷濟恆所呈立即清醒過來:「好啊!好啊!殷大夫能籌得這麼多善款,真為朕解了難!這是於社稷有大功啊!不過……」

他審量著手裡的摺子,思量道:「朕看這摺子上的統賬方式好似十分眼熟……」

殷濟恆沒法,只好實言以稟:「回稟陛下,老臣正想啟奏陛下,這份賬目並不是出自老臣之手,是一年前辭官的前戶部尚書顧清玄所統算的,且洛陽的善款大多是顧翁所籌。」

「顧清玄?」陳景行這下便清楚了,「顧清玄,回來了?」

殷濟恆愣了下,回道:「是的,顧翁於此有大功,又不好高位,一心為朝廷獻力解時運之難,剛入了御史台,暫任正堂主簿。」

百官中有了竊竊私語聲,陳景行看著手裡的摺子,咳嗽了下止了雜音,神情莫測,只褒揚了顧清玄幾句沒有多言其他,把大部分功勞還是算在殷濟恆與盧遠植頭上,大肆誇獎,讓盧遠植主持賑災,讓殷濟恆主持籌款。

整個早朝,盧遠植都沒有露面,因為他已經去了他該去的地方。

北城門外,難民在與官兵糾纏,官兵在限制進城的難民人數,而盧遠植早早就到了,特意穿得很樸素的他,在眾人擁護下擠了出去,於城門腳下,即刻搭起了粥棚、營帳,安置難民。

他甚至拖著病體親到粥棚前為災民發放各種救濟物資,耐心安撫他們的情緒。

然後他的手下有意無意地向災民百姓透露這是尊貴無比的相國大人,讓民眾對他又跪又拜的,敬佩愛戴他,宣揚他的美名。

顧清玄來這之後,就沒有湊他的熱鬧了,只在城牆上俯視著這一切,眺望遠處不斷湧向長安的人影。

洪洛天不屑地瞥一眼下面的盧遠植,問他:「看著別人拿著你籌來的銀子做善事,是何感想啊?」

他疏朗一笑,道:「他這戲作得不夠好,要是我,定能更感人些。」

一旁的顧清桓也笑出來,洪洛天依舊沒好氣地諷他:「你們這些當官的呀,說是對世人演,其實都是演給皇帝看的,朝堂百官,不過是天子家中養的優伶。」

顧清桓不笑了,感覺有些複雜,顧清玄倒不介意,只道:「清桓,以後要好好當官,讓你洪伯父看看,我們這些官場優伶是怎麼把這天下富賈鉅賈吃干抹盡的。」

顧清桓一轉眼,見洪洛天的手抬了起來,像要把顧清玄推下城牆一般,連忙勸阻,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顧清玄瞪了洪洛天一眼,轉身就走,對跟在後面的顧清桓道:「就讓盧家人搶風頭去吧,他們瞎折騰,我們剛好能行事,還有幾天就是春闈了,你董伯父那裡已經安排好了。」

顧清桓心裡其實是有點緊張的,感覺有什麼放不下似的,回道,「好的,父親。」

……

三月五日,一年一度的春闈入試終至。

考生們在前一日就入了試場,提了卷子,在各自的號房內等候,五日凌晨準時開考,直到當日晚間才正式結束。

入闈前一晚,即將入試的梁正卿之子梁彥之在羅紅閣狎妓,與人相爭,被江湖人偷襲圍毆,打成重傷。

梁家人為保名聲,不敢聲張,加上入試在即,梁正卿心急如焚,想到打通關節的是盧遠承,就去找他求助。

按盧遠承和顧清桓之前的安排,顧清桓代寫公卷行卷的十位公子將在次日入闈,而事前盧遠承已經弄到了備卷,他們進場考試,其實只是走個過場,卷子顧清桓已經幫他們做好了,到時候謄錄時,被賣通的謄錄官就會幫他們把考場上的原卷換成顧清桓所作的卷子,再將之謄錄一遍。

這十個人是顧清桓和盧遠承精心挑出來的,於盧家最有利,也是顧清玄精心挑的,於顧家也最有利。

他們的行卷公卷都投給了與盧家關係密切的官員和貴族,得到保舉,中榜后可直接得官位,所以離功名只差春闈入試這半步之遙。

盧遠承得知梁彥之的消息,也是十分著急,找顧清桓商量要不要放棄梁彥之。

顧清桓道他不願自己的努力有所白費,也不想失去梁彥之所付的巨額定金。

最後只剩一個辦法,就是他冒梁彥之之名,入闈參試。

盧遠承想著反正顧清桓沒有入考籍,替梁彥之去考也沒什麼好顧慮的,於是安排他進了科場。

五日晚間,考生出試場,一切穩妥。

接下來就是謄抄,批卷。

上千份考卷,須由五十位謄錄官閉門封院連日謄寫,原卷由主考官交到謄錄司,再按考號分配到不同的謄錄官手中。被買通的謄錄官心裡有數,所謄抄的都是事前從盧遠澤那裡拿到的「原卷」。

因為有顧清桓親自上場,那一沓原卷中就沒有梁彥之的了。

謄錄完畢,被封彌的卷子將直接交給考官批閱。

然而,在交上去之前,發生了一些意外。

謄錄司起火,謄好的卷子被燒毀。

祭天大典在即,春闈必須準時結束,所以陳景行接受禮部尚書董燁宏的建議,這一次破例直接批閱原卷。

盧遠承阻攔不及,也沒法在盧遠植面前揭露自己所為。

功虧一簣。

考生試前所投的公卷行卷已經交到了禮部,禮部又早就交到盧遠植那,由相國親閱,最後在春闈結束后,再呈到皇上面前。

他只能爭取在盧遠植呈上去之前,把那公卷行卷扣下,以免大禍。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在他得到消息之前,禮部人就到盧遠植那裡提了卷子,呈了上去。

別無他法,只能做最後的掙扎,他買通皇上身邊的太監,讓他在皇上看到卷子之前,把那十份卷子偷出來。

這是顧清桓給他想的主意。

但是,那個太監卻被晉公公當場逮住,拷問之下,供出原委。

在揭榜前夕,盧遠承與那十人科場舞弊之事敗露,全部入獄。

三月十日,揭榜,顧清桓的名字赫然登在金榜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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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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