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當場黑白尚漫漫

第八十五章:當場黑白尚漫漫

?顧清寧回工部正常署事,好似一無所知。

幾日後,她趁盧遠澤在時,獨自去見他。

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就算是塗有脂粉,也難掩憔悴面色,惹人心疼。

而盧遠澤,也沒有比她好多少,甚至更加糟糕。

這一見面,顧清寧就覺得,真的是陌生了。眼前的這人,絕對不是她以往芳心所許的那個長安第一佳公子,盧遠澤。

不過,自己真的對他動過心嗎?即使是在他最美好的時候,自己可曾真如其他女子一般,單純地愛慕過這位名滿長安的翩翩公子?

當然她也知道,他會變成這樣,自己難辭其咎。

她走進去,無聲地在他的尚書公案前側身席地而坐,一直看著他。

他斜身靠在座椅,合眼休憩,就算是睡著,暈倒看出他通身的疲憊,也不知道是被葯癮折磨得疲憊不堪,還是頭上的尚書冠太過沉重,讓他無力承受。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盧遠澤醒來了,抬起眼帘,看見對面的顧清寧。

她穿著執事官服,但是已將束冠除去放在案角,披散青絲,這樣的她與那日侍郎廷的她一般形象,刺得他眼睛疼。

可是再著眼一看,她眼中的淚光卻是那麼陌生而哀傷,卻不虛假。

他如夢似幻,伸手去觸她的臉頰,指尖感知到淚水的濕潤,才確信她是真實存在的。

「清寧……」他收回了手。

她看出,他害怕自己,也難怪,那一天,自己留給他的陰影實在太重了。

她握住他的手,也不知自己是否真心,開口說:「對不起。」

他對她說過千萬句對不起,都比不上她這一句來得深沉。

盧遠澤心中一動:「清寧,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她含淚微笑垂首,將一封文書推到他面前:「好……我們是該做個了結了。」

他移動麻木的手掌,拿起那份文書來看,只過一眼便詫異道:「辭呈?清寧你要辭官?」

她無奈地苦笑,點頭:「是,我準備明日就向郎中大人遞交這封辭呈。你知道的,我沒辦法了。天一神壇即將竣工,我也沒什麼可做的了。一個女子,難道還能貪戀官位不成?罷了,罷了……」

盧遠澤沉默良久,再次伸手拂過她蒼白的臉頰,看著此時如此真誠如此溫馴的她,想說什麼,卻還是滯於喉中,最終只化作萬般酸澀的沉吟:「清寧……清寧,保重……」

她依偎著他溫熱的手掌,一直微笑著,喃喃道:「遠澤,在我生病的這段時日,我一直在想我們的當年……那時候我那麼篤定,會成為你新娘,那麼期望跟你過完這一輩子……可是如今,我卻想謝謝你,謝你沒有娶我,才讓我這一輩子有了更多的可能……所以,我不恨你了,盧遠澤。」

「謝謝你……」他與她抵額相對,聽到她原諒他的那一刻,淚水肆意而下:「清寧,謝謝你做這樣的了結。」

她放開他,給他拭淚:「名利也好,恩怨也罷,你我終究是兩清了。但是盧遠澤,有一些事,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想已經到時候了,該跟你坦白了……今晚我們在向晚亭中再見一面好不好?我想把埋在心裡這麼多年的話都說與你聽……」

她在他耳邊喃喃低語:「遠澤,遠澤,在那向晚亭中……當年我們是多好的一對啊……」

他答應了,今夜未央湖畔,向晚亭中,最後相會,一如當初青蔥之齡。

……

當日官署散值之後,盧遠澤先回相府,回去吃藥,克服在他體內肆虐的五石散之癮。

今時今日的相國府似乎也不是最初的那個相國府了,黃夫人去后不久,府中依舊掛著白燈籠,這些燈籠為盧遠植贏得剛正不阿的美名以及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傷痛。

盧遠思至今還在與盧遠植置氣,獨住在偏僻小院,許久不到前院來請安。

成碩郡主歸寧后,東苑的主屋也空了,盧遠澤搬回原來的卧房,每日在與葯癮的爭鬥中徹夜不得安眠。

……

喝完葯,他從懷中掏出一小包藥粉,準備倒在水杯中化開服用。這是御醫給他的,說在喝完葯湯之後喝一包這個會更有效果,戒癮戒得更快。

他剛打開藥包,就見盧遠承抱著一摞公文路過門前,也許是習慣性地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弱處,就連忙攥起藥包往懷裡藏。

不想盧遠承看到他這動作,誤會他又在偷吸五石散,扔下公文跑進來奪他手裡的東西,弄得藥粉撒了一地。

他被盧遠承推得一個踉蹌摔在椅子上,盧遠承指著他罵道:「你是怎麼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還偷吸那玩意兒!你是在毀你自己!毀盧家啊!」

盧遠澤急忙解釋,讓他聞過藥粉才安撫住他。

盧遠承憤懣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盧遠澤叫住他:「遠承!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很生氣父親提我做尚書,這是很荒唐很荒謬!可是,遠承……父親真的不是偏心我,他也不想對你不公平的……」

盧遠承轉身,倔強道:「我知道,你是他的嫡長子,他偏愛你溺愛你,何足為奇?我一個庶子有資格抱怨不平嗎?」

「不!」盧遠澤痛苦地搖頭,捋起自己的袖子,手腕處有凌亂的傷痕,剛結痂,觸目驚心,「不,他不是溺愛我,他是沒辦法了,他是被我嚇到了,我不肯回侍郎廷,他逼我變正常,我那時候甚至想到了自殺,也真這麼做了……我不想活了……父親是被我嚇到了,他也被我嚇瘋,才這麼荒唐的……」

盧遠承奔上前,握著他的胳膊看,不覺間眼眶變紅,依然逞強地瞪著眼睛,一把甩開他的胳膊,對他嘶吼道:「你以為我最氣的是這個嗎!我氣的是你竟然變成吸食五石散的癮君子!盧遠澤!你怎麼能這麼墮落!你是盧遠澤!你是相國長子啊!」

「我從小到大都嫉妒你的優秀!可是我也得慶幸你是那麼優秀出眾!所以我才會千方百計向你看齊!追趕著你!我不讓自己墮落,不讓自己變成紈絝,就是因為永遠有一個完美的哥哥杵在那裡!讓我嫉妒!也讓我進取!可是你呢!你竟然成了這個樣子!你對不起父親!對不起母親!更對不起我!」

盧遠澤崩潰,縮在椅子上,瘋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對不起!對不起!遠承……」

盧遠承撲上去,摁著他的肩,強迫他與自己對視,自己卻也是涕淚橫流,「我不要你說什麼對不起!我要你振作起來!盧遠澤!你給我變回原來的樣子!你給我清醒一點!我要你繼續跟我爭跟我搶!我不要你說什麼對不起!」

嘶吼到破音,最後聲音顫慄地喊了聲:「大哥!」

「遠承……」盧遠澤感動不已,終於冷靜下來,看著盧遠承,欣慰地笑了:「謝謝你還認我這個大哥。」

盧遠承也緩釋了情緒,往後退一步,感覺有些丟臉,急忙擦去臉上的淚水,轉頭賭氣道:「我不想認啊,誰讓我們都姓盧呢?誰讓那個傻妹妹遠思天天嘮叨我們是一家人呢?我要是不認你就是不認她……那等她嫁人的時候,只有你能送她出門,我才不會讓你獨佔這個風頭……」

盧遠澤從椅子上撐站起來,走到弟弟面前,擁抱住他。

爭鬥了二十幾年的兄弟在這一刻和解。

他終於放下一切:「遠承,其實你比我更適合做盧家世子。」

盧遠承一愣,推開他:「你瞎說什麼?」

盧遠澤釋然地笑著,感覺二十幾年來第一次這麼輕鬆,誠懇道:「我是認真的。遠承,其實你比我有用多了,更比我有才有出息。家裡那麼長輩都勸父親立嫡立長,他本可以早早決斷的,卻拖到現在,就是因為他也同樣看重你,想給你機會……」

「你不要再說了!」盧遠承捶他一拳:「我不准你說這樣的話!」

盧遠澤寬厚又無奈地笑笑,拍拍他肩道:「好啦,大哥不說啦。你別生我氣了。再容大哥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從小到達,我都沒有盡好做大哥的責任,還跟你一直爭一直鬧,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遠思嫁人的時候,我們兩個哥哥會都在場,一起給她送嫁,她要是在婆家受委屈了,我們還要一起去給她出氣……少了誰都不行……」

為了掩飾自己快哭了,盧遠承倔強地跑了。

他跑去前苑,看盧遠植的書房亮著燈,就進去了。

盧遠植忙著看奏摺,頭都沒抬,知道他來了就問:「遠承,戶部的統算摺子都拿來了嗎?」

盧遠承站在門前,搖搖頭,只道:「父親,你立大哥為世子吧。」

……

翌日,他們發現盧遠澤徹夜未歸,失去音信。

兩日後,他們找到了他——

他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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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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