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鳳城南陌他年憶

第六十八章:鳳城南陌他年憶

?「清寧……」他驚疑地看著女兒,心中翻江倒海。

後來他垂下了頭,沉沉道:「那是你想要的嗎?清寧,不念其他,你就問問自己,如果盧家沒有背約,我也沒有反悔,真讓你穿上嫁衣嫁給盧遠澤,你真的願意嗎?」

這一問,叩中她心弦,打入她內心最深處,一個人的聲音莫名地湧上來,恰似在耳邊——

「不管父親信不信我,我知道,他始終是懂我的……」

是母親,是洛陽,是沈家門前……

她終於懂了,原來真的會這樣,即使連自己都不懂自己,始終有一個人最為了解她,最能看懂她的心,就是眼前的父親……

「你是我女兒,你的秉性我怎會不明白?兒女情長是世間所有女子的終生事業,但不包括你。於你而言,就算嫁得良人,也不會比在工部操勞公事更快樂,這世上最華貴的嫁衣,也不會比你此時所穿的官服更好看。不是嗎?」

他是如此通透,雙目中露出鎮靜的威嚴,對上顧清寧的眼睛,「你姓顧,你是我的血脈,你比你的弟弟們更像我,你也是天生的野心家,天生的逐權者,你就是這樣,清寧,你承認吧。」

你就是這樣……

對,她就是這樣,她就是這樣!

她永遠不能為自己找借口,她永遠不能向自己假裝這一切都是別人在逼她,她永遠不能對著自己的良心裝委屈。

因為她就是這樣。

「那……父親你為什麼還總是說要給我找一個好夫君?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希望我找到歸宿嗎?」她問。

顧清玄低垂眼帘,眸色瞬間變得黯淡,整個人都好像抽去了力氣,隨意地坐下去,低頭時烏髮間幾根銀絲若隱若現,長聲嘆息,語落凝霜。

「因為,懂是一回事,期望又是一回事……清寧,這世間的所有父親,都希望兒女選擇一條更簡單更安穩的路,我也不例外……我知道這……太難……」

顧清寧瞬間哽滯,鼻子一酸,雙目淚濕:「可是,父親……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失去了什麼。」

她說完便轉身,走向門口。

「你是說……洛陽的事嗎?」

顧清玄這一問,讓她猛然駐足,剎那間人神分離,她回身,臉色變得蒼白:「什麼?母親……母親告訴你了?」

顧清玄抬面,頹然地搖頭:「不……我和她之間從未有過秘密,除了洛陽……年初時她陪你去洛陽,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沒有告訴我,並讓我永遠不要向你問起……」

想到沈嵐熙,想到洛陽,顧清寧再也支撐不下去,捂面悲慟起來,淚流滿面,望著父親,不斷搖頭。

後來她又似乎想起了什麼,頓頓地向後退了幾步。

「除了這個,全無秘密?」

她不敢深思,但還是忍不住問:「那麼,母親的病情,父親你也是早就知道了?你一直都知道,母親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恰似一把利刃,狠狠地捅進他滄桑的心中,燭火映照,他低垂的眼睫下,有顫動的淚光。

他許久不語,然後點頭。

「我都知道,我知道她要離開我了……卻留不住她……」

……

二十四年前,那是洛陽最冷的一天,卻是他一生中最暖的一夜。

不是她選中了他,也不是他選中了她,而是上天選中了他們。

「喝完這壺,顧兄你就得把氅衣脫下來抵酒錢咯~」是哪個同窗友人肆意地笑話年輕的自己,他早已忘記。

他仰靠在木椅中,解開狼裘大氅,扔到一旁,身上只余單薄的布衣,隨意地倒在椅背上,微醺的酒氣讓他氣質瀟洒而姿態放肆。

「這大氅直管拿去,我就是要定這最後一壇女兒紅了!」

掌柜吆喝了一聲:「好咧!」便跑過來,拿他的大氅。

畢竟狐裘貂裘看多了,這狼裘還是第一回見到,他迫不及待地披到自己身上,炫耀地在眾人面前打了幾個圈。

顧清玄仰頭灌下一碗酒,看了掌柜一眼,「這可是狼裘,俗人怎可能配上?掌柜,你還是披你的貂皮吧,狼皮就罷了,遠觀則可!」

掌柜不服氣道:「同樣是獸皮,為人禦寒而已,有什麼差別?怎麼就配不上了?」

他道:「狼者,孤也,絕也,狠也,非勇者不可降,非智者不能馭,世人敢屠諂媚之狐縮首之貂,又有幾人敢與野狼相搏?更何況食其肉衣其皮乎?」

「那你倒是說說什麼人能配這狼裘?」

他答:「智者,勇者,降狼者。」

「何人?」

手一揚,烈酒入喉,他仰天而笑:「世間,唯有顧某人。」

書生們圍桌鬨笑,在洛陽城最豪華的酒樓中放浪形骸,輕狂年少,放縱不羈,更無懼那些達官貴人蔑視的眼光。

今日我沒有的,以後我終會有,今日瞧不起我的,遲早要臣服於我腳下……

或者,江湖夜雨,詩酒琴棋,得一生快意,未為不可?

年輕時,總有那麼多的豪氣,總有那麼多傲氣。

然而當他看到沈嵐熙的第一眼時,那一瞬間,他心裡只有烈酒都沒法抹淡的自卑。

……

他話音未落,再一轉眼,只見掌柜抱著的狼裘到了別人手裡。

一隻纖長的手挑起狼皮,身後的丫鬟自然地接過,披到她單薄的肩頭。

她一旋身,端臂正立於他眼前,那一剎那,天下傾覆。

她微微低眼欣賞了下身上的狼裘大氅,抬眼勾唇,對他淺淡一笑,「我看這狼裘,我披也正合適。多謝公子割愛。」

那一雙眼眸那般平靜,帶著天生的驕傲自持,卻比狠厲的狼眼更驚攝他的心魂。

輕躁狷狂的膚淺青年如他,第一次領略到,用美麗來稱讚一個女子是遠遠不夠的。

因為眼前的她,不是絕色,卻已傾國。

「大氅我要了,掌柜一併算賬吧。」她為自己系好頸帶,莞爾笑道。

掌柜有些驚異,連連點頭:「好好好,小姐樓上請。」

她轉身,在丫鬟的擁簇中走上樓梯,端莊髮髻,精緻釵環,身上一襲灰色狼裘,光背影就顯現通身的氣派,卻又不盛勢凌人,而是那樣淺,那樣淡,那樣溫和。

她回頭,目光不經意地掠過他,稍稍駐足,對掌柜道:「這位公子的酒只當我請的,給他上酒吧。」

掌柜應聲:「小二,快把公子要的女兒紅拿出來……」

「不。」

她打斷掌柜的話,轉眸又看顧清玄一眼,兩人的目光相接。

「上最好的狀元紅。」

她繼續往樓上走,進了二樓的雅間。

「沈家大小姐啊!天哪,真的是她……」同伴們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驚嘆著,他卻沉默了。

這一桌坐了四個人,其中一個將要前往長安,趕赴明年的科考,故而他們奢侈一回在此設宴為同窗踐行。

那個將要去趕考的書生,就是二十歲的顧清玄。

他喝完了一壇狀元紅,到了暮時晚間,外面北風呼嘯,酒樓客人逐漸散去,他也告別了同窗,卻沒有離開,而是仰頭望著二樓那扇門。

後來,有人來到他面前,是隨侍沈家小姐的丫鬟,問他:「公子可會弈棋?」

他點頭:「會。」

「我家小姐樓上有請,邀公子手談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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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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