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海妖（番外）

「南海有妖，人身魚尾，容貌昳麗，吐人言，形嫵媚，擅惑人心。」

在南海諸島上，一直流傳著海妖的傳聞。

然而畢竟久了，時光漸漸流轉，海妖的傳聞就成了一個傳聞，因為再也沒有人見過海妖，那傳說中美得攝魂奪魄如同天人的海妖，像一個杜撰的神話一樣，除了遠出大海的人還會偶爾提起，其餘人都漸漸遺忘了這個傳聞，他們甚至覺得那就是航海的人編出來的。

如果真有海妖，那麼美麗，又怎麼可能幫助漁民航行呢？妖，不都是怪物么？

但是楚辛知道，這不是編的。海妖也不是妖，稱之為妖只不過是對於人類而言，人身魚尾的物種生物，太過罕見而已。

海妖，不，準確來說應該是鮫人，是生活在深海里的一個種族，人身魚尾，世代守護鮫珠。

然而他知道這些，還是太晚了。

從他睜開眼睛起，他是沒有記憶沒有父母親人的孤兒，唯一一個稍微熟悉的人，是神月教教主褚連生。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任何的記憶，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從有記憶起，他身邊就有神月教的人服侍。褚連生給他取了一個名字——楚辛。

不是跟着他姓，而是一個諧音。很正常，就算褚連生從來沒有親口說過，但他知道，他不是他的孩子，甚至也不是親人。

楚，是楚楚動人，辛，是艱難險阻。

後來他才明白，這個名字有多麼恰當。

他很小就顯露出絕頂的容貌，他與眾不同的外表，註定他與別的人不一樣。

在十歲那年，他當選為聖子，那個時候，他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的來歷，只是會突然覺得好悲傷，看着大海，會無端的產生一種悲戚的心情。

這種情緒來的倉促頻發，來的莫名其妙。

可他漸漸知道，他的身世是不該問的，哪怕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就是一個教主撿回來的棄嬰，他也從來沒有相信過，但是面對那些想讓他相信的人，他就裝作相信了，不再問了。

一直到了十五歲。

他想，那應該是褚連生沒想到的，即便他封印了他的記憶，可鮫人還是有傳承的。

他看到了無邊的血海，真正的血雨腥風，海面上到處飄浮着族人的屍體，到處都是到快的魚鱗和斷尾，血水，染紅了整片海域。

族人的哀嚎痛苦的低鳴，全都在風浪中，隨着血腥味飄到了很遠。

鮫人貌美，無論男女皆嫵媚妖嬈，但骨子裏卻悍猛，不死不休。

那是他的族人覆滅的一戰。

褚連生手段多樣，狠毒，又以人海戰術，打車輪戰，到最後，整個族群還是被拖死了。

三百多的族群，可以說匯聚了這個世界百分之九十的鮫人在此，激戰過後，死亡兩百多，受傷被俘的也近百。

褚連生得到了鮫珠，並以鮫人為祭，在無望海海域修建了神龍島，並以此為**，將他的訓練場轉到這裏，沒有任何人能發現的地方。

一百多個被生俘的鮫人，除了幾個未成年的小鮫人，生魂全部被活活抽出，困在神龍島周圍的大陣里，怨氣沸騰，哀鳴震天。

這些不是楚辛的記憶，是從他的母親那裏傳承而來的，可即便沒有親眼目睹，那種悲慟還是通過血源一脈相傳了下來。

這一切，全都是褚連生這個畜生做出來的！

那一刻，他甚至恨不得馬上與褚連生同歸於盡。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已經足夠聰明，哪怕褚連生並不知道他已經通過傳承看到了曾經的那一切血海深仇，可他終究是鮫人，褚連生從頭到尾都防備着他，更別說褚連生那樣的實力，曾經那麼多鮫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如今剛剛醒悟了傳承的他，什麼實力都沒有，對上褚連生，也不過就是一個小渣渣而已。

他只能選擇繼續隱忍。

他比從前更加安分更加乖巧更加努力，然而他終究逃不過被利用的棋子的命運。

他被選中去給胤國的璟王做側君，其實也就是為質而已。

他不願意，卻也沒辦法。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褚連生已經發現了他的小動作，才會故意把他變相驅逐出去。

可他只有聽從。

後來的很多事情他都記不清了，反正是終逃不過步步為營精心算計。

他只記得當他和鳳傾雲漠一起，將神龍島掀了個天翻地覆時候的酣暢淋漓，即便是最後被陣法反噬，掉入了萬丈漩渦之中，他也不怕，一點都不後悔。

被困在這裏的鮫人生魂，已經成為怨魂，在陣法被破重見天日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怨氣盡散，那些不得安寧的魂魄，終於，能夠得到安息了。

為此，哪怕是死，他也願意了。

可能還是有可惜的吧，看着那從未用過的陌生的魚尾，他默默地想着，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還會不會有同族的存在。

當然，在被旋渦沖昏過去的最後一秒，他腦子裏也浮現出了一張臉，一張驕縱的總是帶着討好，愛護之情溢於言表的臉，那是鳳玖。

這個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的人，最後，到底還是有一剎那想到了她。

但他知道，他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在仇恨都在汲汲營營的算計中度過，又哪裏還能有什麼真心呢？

溫暖的人溫暖不了他，他太明白了。

即便他的心向著鮫人，向著光明，但數年如一日地在褚連生身邊長大，他的心機籌謀乃至性格，全部都隨了這個人。

不可能簡單純粹的愛戀，不可能真心的付出。

但他沒想到，自己還會有再度醒來的時候，更沒想到的是，真的就會遇上同族。

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同族。

這個時候，他也才知道，原來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原來胤凰兩國已經暌違二十多年再度開火了，褚連生帶領人協助凰國榮王，如今正在無望海沿岸地區作戰。

那一瞬間，他就決定了。

既然沒死，那他就一定要讓褚連生付出代價。

一直到他最後真的取下了褚連生的頭顱。

他記得哪天的天氣很怪，若是尋常天早就亮了，那天卻一直黑著，甚至比黑夜還黑，也是在這個時候，褚連生髮動了突襲，迅猛突然，若不是他們這邊一直訓練有素，只怕也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但即便他們反應很快，那天還是很難纏，天空黑的好似一塊炭，伸手不見五指，到處都是火把和反射的刀光劍影，到處都是飛濺的血液和殘肢。

凰國的軍隊異於尋常的兇猛，像一條聞到了肉味的鬣狗、瘋狗，殺紅了眼一般，讓他們損失慘重，戰況從未有過的慘烈。

在火光中，他的目標從來就沒變過，那就是褚連生。

他與他交手很多次，即便是跟着阿洛學了不少鮫人的手段，已經提高了不知道多大的能力，他還是不是褚連生的對手。

若不是阿洛一直護着他，他早就被打下去了。

即便如此，他也到處都掛了彩，只是還沒傷到要害而已。

這一戰，打得異常艱難慘烈，他甚至能感覺到褚連生身上的怒氣和急迫。他有好幾次都差點被他直接斬於馬下。

可他還是堅持過來了，完全憑着一腔仇恨為信念，殺了他，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他感覺自己也殺紅了眼，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盯准了褚連生。

後來，一陣金光大泄，天色大亮，褚連生飽漲的的力量好似一下子就削弱了。

他看準時機，一刀過去，終於，人頭滾落——真的到了這一刻，他才發現，他甚至連再舉起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後來他才知道，這一天，是鳳傾的龍鳳胎出生的日子。

後世的很多人都說，所謂的天降異象只是統治者的手段，但他知道，那是真的。

褚連生死了，他沒有再繼續待在軍隊。

東方煜晞挽留他，可他對於建功立業沒有一點興趣。

大仇得報，心愿已了。而當初那個愛纏着他的鳳玖，身邊也已經有了另一個人。

這樣，就很好了。

天下這麼大，何處不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