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與光明

黑暗與光明

王錦錦這會兒也想起來了。

她鬧著讓王文業教她下棋來著。

「爹爹,娘親。」王錦錦清脆的喊了句,隨即邁著小腿跑過去,撲入劉氏懷中。

王文業伸手颳了下她精緻的鼻子,問:「在老祖宗那兒吃的什麼好東西呀?」

王錦錦答道:「老祖宗愛吃素,都是些荷塘小炒,羅漢齋的菜色,就那酥炸肉我吃的多些。」她說完,瞟了一眼棋盤,「爹爹,我想學下棋。」

王文業「嗯」了一聲,抬手指了下劉氏:「你娘棋藝也不錯,待會兒我與你娘親殺幾盤,你在旁看著,久了自然而然便學會了。」

「明白!」王錦錦點點頭,「那爹爹你得天天來娘親這裡下棋,女兒駑鈍,沒一年半載是學不好的。」

聞言,王文業忍不住笑著抬眼看她,身量不高的女孩兒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處處透著狡黠,哪有半分駑鈍的樣子。

他不相信這種話會是一個女孩兒說的。

於是他看了眼劉氏。

昏黃的燈光下,自己的妻子被歲月平添了風霜,不如少時鮮艷。但那剪水雙瞳,卻仍舊盈盈淺淺,溫柔婉約。

「盯著我作甚?」劉氏給他斟茶,輕輕放下骨瓷青花茶壺。

淡淡的茶香溢滿房中,王文業也沒有不滿她的心思。即便真的是她教明珠兒說這些話,也不過是為了挽留自己。

想來,他的確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陪著她。

王文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聲道:「沒什麼,最近天氣時好時壞,你仔細些衣裳,別受了風寒。」語畢,便放下茶盞,大手覆在劉氏手背。

劉氏心頭一熱,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有心了。」

王錦錦見得這幕,眼底閃過一絲笑。

她忙趁熱打鐵的湊過去,拉著父母的雙手,笑嘻嘻道:「爹爹娘親都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們身體健康,便是女兒最大的幸福。」

劉氏看向她,笑道:「你現在是愈發會討人歡心了。」

王錦錦答道:「那也只是討娘親爹爹的歡心。」

王文業摸摸她的頭,看著妻女,心頭感慨。

比起他大哥,他的確很幸福了,若是妻子再給他添個嫡子,想必就更圓滿了……

王錦錦看他夫妻二人下棋,看得困意上涌。劉氏便讓張嬤嬤把她抱回房裡休息,王錦錦迷迷糊糊的睜眼看,便見到劉氏吩咐下人挑熱水去耳房,想來今晚王文業是不會去周姨娘那兒了,她的計策也算湊效。

一夜無夢。

次日王錦錦又起個大早。

她帶著藍煙秀柳去廚房弄了一盒精緻的粥菜,便往西小院的方向去。

結果才走到半路,就與蕭秋年迎面相遇。

蕭秋年今日仍然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淺藍色直裰,但卻十分整潔。嘴角的淤青已經消散了,冷峻的面容看起來白白凈凈。

王錦錦老遠就跳起來與他揮手:「四哥!」

蕭秋年轉身要走。

「四哥,別跑啊!」

王錦錦也算豁出去一張老臉不要了,既然了解到了他如此悲慘的身世,他又是個自閉症少年,那她作為人道主義,一定要多多給予關懷和包容的。

王錦錦飛快的追上蕭秋年,仰起頭看他:「四哥,你還沒吃早飯吧?」她揚起手裡的食盒,「我專門去廚房給你弄的,還熱乎著。」

蕭秋年目不斜視。

好在王錦錦已經習慣在他面前當空氣,蕭秋年在前面走,她便邁著小短腿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到了西小院,王錦錦忙放下食盒,取出飯菜,一切親力親為,直到把筷子都遞到了蕭秋年他面前,蕭秋年還無動於衷,王錦錦也有些泄氣了。

她輕聲喚道:

「四哥?」

蕭秋年可能是殭屍。

「四哥??」

蕭秋年就是個殭屍。

「四哥??!」

蕭秋年一定是殭屍。

王錦錦翻了個白眼,將筷子放在碗上,與藍煙無奈的對視一眼。

她道:「算了,四哥你不愛說話,我也不會強迫你。但人是鐵,飯是鋼,你一定要吃……我、我先走了,下午還要同葉嬸娘學刺繡,只有明天再來看望你。」

說完王錦錦便長嘆一聲,起身就要離開。

「坐下。」

身後驀然響起低沉的音色,王錦錦不禁身子一僵。

她轉身一看,只見蕭秋年已經端起了碗,正小口喝著粥。

王錦錦也是被蕭秋年折騰夠了,這會兒見他這具殭屍竟然會開口說話,忍不住喜笑顏開,忙不迭又坐回小凳子上,雙手托腮,眼睛亮亮的盯著他吃飯。

蕭秋年長得很好看。

劍眉星目,丰神俊秀,修長的手指拿著雪白的象牙筷,賞心悅目。即便這個少年現在穿著陳舊,十分清瘦,但不難想象,他長大後會有多麼俊朗。

看著看著,王錦錦便入迷了,面前少年的臉,與自己的哥哥長相重疊,陰暗的房屋裡,她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哥哥……

她真的很想很想哥哥,即便就這樣注視著另一個人,心中的思念也能得到點點慰藉。

蕭秋年便在她火辣的視線中吃完了一頓飯。

「你還有什麼事。」

他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將目光落在王錦錦臉上,也是第一次,主動向王錦錦提問。

王錦錦頗為受寵若驚,支支吾吾半天,才幹笑道:「哈,我能有什麼事……我、我只是想和四哥你玩兒。」

蕭秋年冷淡的扭頭:「我沒什麼好玩。」

王錦錦看他這樣子,估計的確也不會玩什麼小孩子遊戲,是了,她來找他,又能玩什麼呢?

王錦錦遲疑片刻,問他:「那四哥你平時玩什麼?」

蕭秋年道:「看書。」

「還有什麼嗎?」

「沒有。」

王錦錦抿了抿唇,一咬牙道:「那我便陪四哥一起看書。我沒有記錯的話,四哥你下午要去家塾上課吧?剛好我也要去四嬸的院子學刺繡,離家塾很近,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啊。」

蕭秋年掃了她一眼,漠然道:「隨你。」

說完,蕭秋年便起身往書房去。

王錦錦看著他筆直的背影,有些憋屈。

這傢伙,還真是油鹽不進。但比起前幾次見面,她的攻勢似乎也起了作用。蕭秋年就像一隻刺蝟,對於每個人都死守著內心,只要她精誠所至,他一定會露出柔軟的一面。

這樣想想,王錦錦便覺得與他相處不是那麼煎熬了。

畢竟每每看著他這張臉,什麼氣都不復存在。

蕭秋年的書房就在院子東廂,偌大一間屋子,陳設簡單的過分,僅有一張書桌一張椅,牆壁上釘出三面多寶閣,裡面密密麻麻塞滿書籍。就連角落,也堆滿了一摞一摞的書。

王錦錦也是大開眼界了。

她提著裙擺走進去,見蕭秋年已經拿了一本篆書文坐在書桌前看。王錦錦掃了一眼,每一頁都有他用硃筆寫下的註解。

蕭秋年看書得很快,也很專註,王錦錦根本不敢去打擾他。

清晨的陽光透過軒窗,穿過窗欞,溫柔的灑在蕭秋年身上,從王錦錦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紛飛的塵埃中,一個模糊挺直的逆光身影。

安靜極了。

王錦錦放輕步子,乾脆也在書房裡挑揀起自己想看的書,沒曾想,竟讓她找到了一本《黃帝內經》,當下王錦錦便席地而坐,靠在牆角,仔細的翻閱起來。

這書又厚又生澀,許多繁體字王錦錦也認不得,她想問蕭秋年,卻又怕他生氣,於是拿了紙筆,將不認識的字全都謄寫下來,等蕭秋年不忙了,她再去問。

這《黃帝內經》不是王錦錦以前所了解的《黃帝內經》,而是主講人體構造、臟腑、經絡,雖然很多地方都是胡編亂造,但在治療方面也有幾分道理。而開篇講解的病因,便開始重點闡述經絡腧穴,針具、刺法及針灸治療的方式,王錦錦彷彿打開了一片新天地,看的也就更入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錦錦席地而坐的屁股發疼。

她站起身,揉了揉胳膊,又伸了個懶腰,發現蕭秋年一本書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

王錦錦看了眼他手中的篆書文,頓時覺得自己啃的這本也不算生澀。

蕭秋年合上書頁,揉了揉眉心,抬起眼,發現王錦錦還在這裡,不禁蹙眉問:「你還沒走?」

王錦錦笑道:「我說了陪四哥你一起看書啊。」

蕭秋年沒有答話。

王錦錦這時把她謄抄的不懂的文字拿到蕭秋年面前,認真的詢問:「四哥,你幫我看看,這個字念什麼?」

蕭秋年接過宣紙,但見上面歪七扭八的寫著一個「闇」字。

他見王錦錦目露好奇的盯著他,當真是一臉求學的樣子。

半晌,他才沉聲道:「與暗同音,意不光明。」

王錦錦沒由來心頭一跳。

她抬眼看著蕭秋年,逆光中,他的神色也是晦暗不清,與他的性子一樣,陰沉而冷硬。

「……是嗎?」

王錦錦盯著他的雙眼,嘴角微微勾起:「我倒是覺得,正因為不光明,才使光明有了意義。畢竟一直沉浸在黑暗中,十有八九會栽跟頭。」

蕭秋年似乎聽出她話中有話,然而看向她,卻只看到那水靈靈的眸子里一片天真。

可那又怎樣呢?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他註定只會在黑暗中隱沒沉淪。

蕭秋年側過臉,再沒多看王錦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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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語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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