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面來的父女

第七章 南面來的父女

「會通河!」此刻,距離郗家數十里的地方,一行人正緩緩登上土丘。

土丘下,是一片野草雜生的荒地,這季節都已枯黃,秋風拂過,一片金色的海浪,層層疊疊,擁向遠方。

為首的老者,面容清癯,一雙眸子卻銳利如鷹,撫了把頷下短須,感慨萬千道,「若非此地百姓引路,誰能想到這裏就是昔日會通河的遺址?滄海桑田,滄海桑田哪!」

「爹爹,左右陛下已經下定決心,要重開運河。」他身後傳來一把脆生生的嗓音,笑着道,「更是遣您親自前來主持此事!不拘跟前這景象多麼荒廢,遲早也會恢復舊貌的。您卻又何必覺得難受呢?」

說話的人約莫十四五歲年紀,作後生打扮,但難掩女兒家的情態,肌膚若雪,顧盼生輝,此刻因為陪着老者爬上土丘,額頭沁出些許汗珠,雙頰也是紅撲撲的,望去很是嬌媚,上前扯住袖子撒嬌,「好啦,這邊已經看到了,咱們還是儘快去下個地方看罷,趕緊跑完這一趟,我要回應天府找景鴛姐姐玩呢!」

「就算恢復了舊貌,到底不是原本的會通河了。」老者微笑着道了一句,半是調侃半是責備的說道,「你隨為父出發時怎麼說的?一定會聽話,一定會懂事,絕對不會打擾為父給陛下辦差,還要盡己所能的給為父打下手……結果這才走了幾個地方,你就厭煩了?么女,你這樣說話不算話,可是不行!」

這么女顯然是被寵慣了的,聞言渾不在意,繼續撒嬌道:「我哪裏知道這一路上會這麼偏僻?前兩日好容易找到個像點樣子的酒樓吃個飯,也能碰見敗興的紈絝子弟!最可恨的是,這兩日打聽下來,外頭都說是有夥計不長眼睛得罪了咱們!這話也真是好笑:咱們這次固然是隱藏身份出行,奴僕侍衛都是帶着的,誰傢伙計傻到看到咱們這陣勢了,還敢怠慢?!分明就是硬扯無辜夥計頂缸!」

說到此處,她還有點余怒未消,輕哼一聲,「要不是那個聞羨雲還算識趣,真想把這聞家給收拾了!」

「這渾話不許胡說!」老者本來面帶微笑,寵溺的看着她,聽到末了一句,就是皺眉,語帶警告,「莫忘記陛下交給為父的差事!」

見女兒不解的看着自己,無奈的嘆氣,「你道會通河的疏浚是為父過來跑一趟,回頭召集工匠做事就成的么?且不說這河壅塞多年,中間滄海桑田,更有許多地形上的變化,如今要將之修繕到可以重新通航的地步,是何等大的工程!就說陛下讓打通南北運河的目的……咱們離開應天府的時候,那邊吵成什麼樣子,你多少也聽到些了吧?」

「雖然陛下態度堅決,然而廟堂上下相當一部分的臣子,他們背後的江浙一帶的權貴富戶,包括那些有太祖皇帝陛下詔令護體的言官們……誰不反對遷都?」老者哂道,「說服不了陛下,他們又怎麼可能不在其他地方做手腳?聞家是東昌府首屈一指的大族,放在整個山東,也算個大戶人家了。」

「若是他們願意支持此事,會通河的疏浚,少不得要事半功倍!」

「若果他們故意搗亂……雖然朝廷自有雷霆手段收拾他們,到底麻煩。」

看了眼撇嘴的女兒,嘿然道,「錯非如此,為父早就一刀殺了那兩個膽敢仗着家族調戲你的紈絝,還會給那聞羨雲賠罪的機會?」

么女道:「那兩個紈絝不殺,日後肯定還會出去調戲其他人的!其他人沒有爹爹您這樣位高權重的長輩做依靠,少不得要吃虧!留着豈不是成為禍患了?」

又說,「那聞羨雲跟他們倒是不一樣,瞧著很是斯文有禮。這兩日聽底下人說,他對他未婚妻一家子也是盡心儘力,體貼入微,公認的好品行……也真是奇怪,那倆衝撞咱們的紈絝,據說是他的堂兄弟?一個家裏出來的,為人差距這麼大,這聞家的教養,顯然還是有不足之處的。」

老者笑了笑,說道:「那聞羨雲確實不錯,不過品行就不一定了……么女你這兩日打探消息還是不夠仔細:你只知道調戲你的那兩個紈絝是聞羨雲的堂兄弟,卻不知道,聞羨雲之父,與那倆兄弟的父親,早年競爭過聞家家主之位。最後是聞羨雲之父勝出,只不過據說當初贏的十分艱難,所以這些年來,始終滿懷防備,生怕被對手翻了盤。」

「那倆紈絝得罪咱們之後,聞羨雲千依百順的,似乎只要咱們能消氣,什麼條件都可以……你還真當他那麼不計代價的請罪?須知道這些日子他獻上來的東西,可全部都是那對紈絝的父母所出!」

「不但如此,不管那對紈絝的父母是怎麼想的,他們都不得不承認,欠下聞羨雲一個不小的人情!」

「你說往後雙方再有什麼爭執,他們豈能不氣短?」

么女愣了一會兒之後,說道:「但這不是他們自己找的么?早點將孩子教教好,又怎麼會闖下這樣的禍?」

又道,「而且兩家從前有仇,聞羨雲卻還是願意為他們斡旋,儘管不無私心,總也是個顧大局的。」

老者微笑:「那為父再說一件事情給你聽:之前你在落鳳坡的時候,不是對聞家還有點兒怨懟,所以問了那邊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鋪子都是誰的之後,說了敲打聞家的話么?你道聞羨雲後來做了什麼事情?」

不待女兒詢問,他先自道,「他一番謀划,將那些鋪子全部賣給了他那准岳父!還買通他岳父左右,唆使那郗宗旺傾家蕩產買鋪子的!」

么女頓時瞪圓了眼睛:「什麼?!他不是很喜歡他那個未婚妻么?!怎麼會這樣對待岳家?!」

「喜歡?」老者不屑的說道,「他跟那郗家女定親的事情,為父這兩日也打聽過了:那郗家女唯一的兄弟,是東昌府近年最出色的讀書種子,十五歲就是秀才了,而且還是差一點就是案首的那種!聞家得知消息后,幾乎是百般糾纏的結了這門親!」

「然而那讀書種子天資固然好,福祚卻不足,前些日子才中鄉試,人就沒了!」

「沒了這麼個前途遠大的未來大舅子,聞家怎麼可能繼續讓聞羨雲娶那郗家女?」

「只是這門親事當初是他們纏着郗家同意的,又不是郗家主動攀附他們!要是因為那讀書種子沒了就退親,哪怕聞家在東昌府勢大,底下人也難免會議論!」

他「嘿嘿」一笑,「這主意也不知道是聞羨雲自己出的還是他家裏長輩的意思,卻是夠毒辣的!這是存心要逼死郗家上下,好從從容容的脫身啊!」

么女提醒道:「爹爹,如果聞羨雲很看重名聲的話,郗家陷入傾家蕩產的處境,他要是不管,外頭人還不是一樣會說他?」

老者笑了起來:「么女,你太天真了!你以為聞羨雲的手段到這兒就完了?你看着吧,郗家人絕對是一個都活不下來的!而聞羨雲,正可以趁這機會,理直氣壯的剷除一批他看不順眼的人!老實說,這一番算計要全是這小子自己的想法,他可真是個人才!若是願意跟着為父,為父決計不會虧待他的!」

么女不開心了:「要您猜的都是真的,我才不要這樣的人跟着爹爹您呢!他就不是個好人!」

「好人?」老者啞然失笑,說道,「你要是站在郗家的立場上想,那聞羨雲當然不是個東西。可你要是站在聞家的角度考慮,聞羨雲不是聞家尋常子弟,他是宗子!他的妻子,將來就是聞家的主母!這情況他娶個普通鄉紳人家的女兒,甚至岳家老的老小的小,不拖累他就不錯了!」

「你覺得這是宗子該做的事情?」

「而且退親的話,聞家在東昌府經營了多年的名聲,難道他不該珍惜?」

「這人不是良婿,然而卻是一個合格的宗子……所以為父想用他,有什麼不對?」

見女兒還是嘟著個嘴,他寵溺的搖了搖頭,「你這孩子!說好了要跟為父出來開眼界的,怎麼正經給你說這些門道時,你又不愛聽了?」

「反正他不是好人!」么女伸手挽住他手臂,哼道,「本來還以為是個好的……誰知道是個衣冠禽獸!對岳家都這麼狠,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就想起了一人,「據說沈家世兄最近也要來這邊?到時候我可要給他說道說道,讓沈家世兄請那聞羨雲去錦衣衛里走一遭,叫他曉得做虧心事的下場!」

「你可別胡鬧!」老者板起臉,「沈竊藍此番是領了正經差事來做事的,這是他們家老太爺的意思,甚至還得到了太子妃的首肯……你打擾為父也就算了,要是打擾了他,他自己不跟你計較,他們家老太爺還有太子妃,可都要被得罪了!」

又說,「當然你要是懂事聽話,嫌跟着為父無聊,去找他玩耍也沒什麼……反正咱們兩家乃是世交,你們也算青梅竹馬,打小見慣了的,沒那麼多講究!」

他說的坦然,么女卻明顯感覺到了其中的撮合之意,不禁羞紅了臉,強行岔開話題道:「也不知道聞羨雲那岳家如今是個什麼樣子?可憐那郗家小姐,只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口皆碑的未婚夫,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吧?」

「如果那位貴人當真跟朝廷要疏浚會通河有關係,那麼我郗家就越發的危險了!」卻不知道此刻的郗府內,郗浮薇正低聲跟郗濂說着,「從聞家之前在哥哥中秀才后就死纏爛打聘下我來看,他們如今很有跟宦場扯上關係的打算。對哥哥一個秀才都能這麼放下身段,何況是應天來的貴人?我懷疑,聞羨雲已經搭上了這位貴人的線,甚至有着與應天那邊結親的野望。這種情況下,他不但要剷除我,還必須收拾乾淨,避免他回頭無法迎娶高門貴女!」

畢竟聞家在東昌府雖然是首屈一指的門第,比起應天那邊的貴胄來可是差太遠了。

人家高門也不是傻子,低嫁女兒的情況不是沒有,但對於女婿的才幹品行肯定都要仔細勘察,避免碰見白眼狼的。

聞羨雲倘若當真因為接觸了應天來的貴人,起了什麼走捷徑的想法的話……郗浮薇,還有郗家,不啻是他面前急需搬走的絆腳石!

這意味着,目前郗家的危險程度,以及可能來臨的風雨,比之前預料的還要嚴峻!

郗浮薇咬着唇,急速思索著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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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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