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女的心事
1.
早晨的光線因為太陽的散漫而顯得很柔和，穿過戶外的林蔭灌木。從原來病房的窗戶斜斜地灑進來。
穹蜷縮在一張老舊的轉椅上，靜靜地抱著一本相冊細細地翻閱著，目光停留在一張很久前的照片上，那是雙親和幼年的兩兄妹在春日野醫院前的合照，穹看得有些出神，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這張因為歲月而有些變色的照片，照片里年幼的悠很開心地沖著鏡頭笑著，大大咧咧地插著手，明顯還很年輕的雙親輕輕地攬住兄妹二人，比著剪刀手，臉上掛滿了幸福的笑意。
只有穹有些怕羞地躲在悠的身後，悄悄抱著悠的手臂。那時她身體的情況剛剛好轉，第一次被允許出院生活的少女對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只能在身邊的親人前尋求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穹合上相冊抱在胸前，慢慢地在靠在轉椅的靠背上伸展自己青澀的身軀，光潔的腳在地上滑動，感受著和原來一樣的冰涼地磚。
「悠······」穹像是夢囈一般輕輕喚出悠的名字，彷彿一聲帶著長長尾音的嘆息，轉椅在腳輕輕的帶動下開始旋轉，發出有些老舊的「吱悠」聲。穹仰著頭盯著暗淡的天花板，漂亮的頭髮從靠背上垂落下來，被椅子的轉動帶著在空中搖曳。
那也是夏天的下午，年幼的穹在房子里四處尋找悠的蹤影，可是悠卻淘氣地和穹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穹找遍了房間都沒有找到他。
踏入了放置了病床的房間，尋找了很久的穹已經有些疲憊和慌亂，這時悠突然從背後的帘子里竄出來，穹本來就慌亂的腳步一滯，踉踉蹌蹌地撞向後面的葯櫃，跌坐在葯櫃底下。
一個裝著藥劑的廣口瓶因為撞擊的原因「哐哐」地響起來，最後從最高的那層跌落下來，正揉著被撞疼的地方，穹因為慌張沒法動彈，只能驚慌失措地抱住自己的頭。
「危險！」悠從錯愕中驚醒，飛快地跑向穹的方向，在廣口瓶砸到穹之前，穩穩地用手抓住了瓶身。
少女剛剛抬起來的俏臉因為驚嚇而顯得分外蒼白，看著悠鬆了一口氣而後又不好意思的表情，感受到身前令人安心的氣息，啜泣也漸漸地停了下來。
少男少女就這樣相互對視，雙方的臉都已經通紅了卻都沒移開視線。
少年突然俯下身，輕輕地輕吻了少女的唇。
兩個年幼的生命不懂得其中的緣由，只是覺得很幸福，很安心。少女帶著淚光的眸子的目光漸漸迷離，一種難以表達的情愫開始在看不到的地方滋生。
······
從回憶中蘇醒，光線斑駁地打在身上，老舊的房子因為悠出門上學沒有了生氣，只有轉椅轉動的「吱悠吱悠」的聲音空空蕩蕩地迴響，顯得有些冷清。
穹微微閉上眼睛，昏暗的光線讓少女和周圍顯得有些褪色，她略微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拍照的那天也是這般晴朗的天氣。
而陪在她身邊的就只有悠一個人了。
2.
午休的鈴聲響起，第一個上午的課程就這樣結束了，不像原來那般搶分趕秒地強迫自己快速地接收知識，只是悠閑的看著這些簡單的課業和題目，我發現了很多新奇的事情。
比如，真是難以想象長尾老師這樣愛好潮流和特立獨行的男人居然教的是古文；同學因為打瞌睡被老師發現時的窘迫；被叫上黑板答題時焦急地看向死黨，卻發現死黨愛莫能助時的心灰意冷······這都是以前的人生不曾體會到的風光。
「喂，下課了哦，要去吃飯么？咦，你這傢伙在偷笑什麼啊，很可疑哦。」渾厚的嗓音帶著與之不協的詼諧語氣揶揄到，把我從思考中叫醒，我回過神來，一個穿著有些走形的制服，膚色看來因為健康的勞動而顯得略微有些深，下巴帶著些許胡茬的短髮男生在敲我的桌子。
我回憶起來，這個男生就坐在悠的前面，上課時他的睡姿，曾讓隔著悠的我為之搖頭。
「杜君要去小賣部么？我暫時做不出像樣的便當，看來午飯只能去小賣部買麵包了。」悠也回過頭來問道：「要一起么？」
「唔······家裡有給我帶便當，」我拿出一個精緻的食盒，裡面肯定裝著平野太太精緻的料理，我看了看窗外，屋內的空氣其實因為大家一早上的呼吸顯得有些渾濁。
「我和你們去熟悉下路，順便出去吃飯吧。」我起身提起食盒，和他們一起向外走去。
「喂喂，杜君是吧，你和瑛的關係很好啊，為什麼不坐到她後面呢，難道想要在上課的時候偷窺她的側顏？居然知道女生斜後方的位子是缺乏防備的『黃金觀測區』，真是很不簡單呢！」一路上，這個男生滿臉興奮地說個不停，最後神神秘秘地跑到我身邊來問道。
「很遺憾我沒有你內心那麼豐富的活動，至於位子么我只是覺得靠牆坐的話，值日和經過的同學會比較方便，」我面無表情地打斷他，「而且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同學你的名字呢。」
「啊哈，抱歉，我叫中里亮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倒是從瑛那裡聽說過杜君的事情呢，才認識幾天關係就很好了，你和瑛以後也要好好相處啊！」
「誰要和我好好相處啊？」正當亮平自來熟地拍著我的肩膀「寄予厚望」的時候，瑛的聲音從身後突然響起，我們三個被嚇了一跳，就看見瑛蹦進了我們三個之間，好奇地問著亮平。
「啊······我是讓春日野君和杜君以後要好好和你相處呢，怎麼樣我是不是很關心你啊？」亮平因為被抓現行有些尷尬，不過瞬息就用沒臉沒皮的玩笑話戲弄起了瑛，這真是他的特長呢。
「啊，謝謝你亮平哥哥，」瑛很開心地笑起來，完全沒有發現的樣子，然後轉過身來看著我和悠：「慕笙君和悠君午飯吃什麼呢？麵包還是便當？」
「啊，今天還是打算先吃麵包。」悠說道。
我指了指手裡的便當盒：「雖然有便當，但是我還是先一起去小賣部認識下路吧，然後再一起吃飯。」
「就是說啊，不過要去小賣部就得抓緊時間了，」瑛露出了很嚴肅的表情，抓起亮平和悠的手向前跑去，引得不知所以的悠驚叫一聲，瑛回頭說道：「再不快點去好吃的口味就要被搶完了，還要排很長的隊，慕笙君先去操場找一個陰涼的地方吧！」
「瑛你給我站住！」
正當瑛拉著兩人準備跑的時候，渚一葉突然從教室裡面跑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化妝品一樣的瓶子。
被叫住的瑛回頭疑惑地看著渚一葉：「啊，小葉啊，有什麼事情啊？」
渚一葉舉起手中的瓶子對著瑛，仔細一看原來是女生用的防護霜:「你又忘記塗這個了吧！」
「啊！？」瑛看見防護霜后明顯身體一僵，帶著驚慌的表情往後退去：「我，我有好好塗哦，只不過塗得很薄，所以才看不見！」
渚一葉一臉懷疑地盯著瑛，慢慢向她靠近，隨著兩人距離慢慢縮短，瑛的表情不自然起來，最後渚一葉捧著瑛的臉，輕輕地聞了聞。
瑛因為渚一葉的鼻息縮了縮脖子，發出一聲羞澀的呻吟，而渚一葉很無奈地說：「你看吧，都沒有香味，你肯定又忘記了。」
說完她打開防護霜的蓋子，擠出一些，在自己的手裡抹勻，在瑛的臉上揉搓起來：「可不能因為陰天就大意啊，到達的紫外線還是一樣的多呢。」
「是······」瑛生無可戀地被揉搓著臉，發出可愛的怪聲，引得一旁目睹了全過程的亮平和悠不由得笑出聲來。
「誒？！對不起······」渚一葉回過頭來看見我和悠，頓時回想起自己前面和瑛親密的行為有些害羞，低著頭掩飾紅撲撲的臉。
「啊哈，小葉害羞了呢，」瑛揉了揉自己剛被玩弄的臉，反過來從身後一把摟住住渚一葉的脖子，「有什麼關係嘛，我們關係本來就好呢！」
「是呢，兩位真是關係很好又有很多趣味的搭檔呢，」悠由衷地說道，「說是大小姐和機靈鬼的搭檔，可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很和諧呢。」
「也是呢······」看著大家自然的表情，渚一葉也放鬆了許多，加入了一起去小賣部的隊伍。
3.
下午放學后，文印室。
悠抱起複印機裡面吐出來的一大摞紙張，將它們磊整齊後分開裝訂好，忙完后鬆了一口氣，看向複印機旁邊整理筆記本的班長。
兩個人都是很沉默地整理著複印的東西，沒有交流的文印室里，只有複印機工作的聲音。
從文印室走出來后，悠很感激地對班長說：「真是幫大忙了，班長，真是謝謝你了。」
「啊！這點小事沒有什麼的！」班長的語氣一驚一乍的，紅著臉先前快走幾步不去看悠。
悠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為數不多的交流班長都是慌亂的語氣，臉也是隨時都能變得通紅，彷彿自己隨便說什麼都能觸碰到她敏感的神經一般，很多情況下氣氛都很尷尬，讓悠不知道怎麼講交談繼續下去。
不過班長真的很關心同學呢，自己還在為突然改變的進度，還有授課方式不適應而苦惱地時候，班長下課後就主動找了過來，並將這個學期的筆記借給他，還把他帶到了文印室。
可能班長是一個很怕生卻又很熱心的人吧，自己也應該和她做成熟悉的朋友呢。
「那，那個，請問春日野同學，」班長突然用因為緊張而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那天我在鎮上，看見春日野同學和另外一個女孩子一起坐在自行車上，那個女孩子是？」
「啊，」悠短暫地茫然後恍然道：「她是我的雙胞胎妹妹，不過身體很虛弱，目前讓她來上課還是有點勉強吧。」
「原，原來如此啊。」班長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地笑起來，說話的尾音也不自主地上揚：「真是太好了······」
「誒？」悠剛才嘆息著妹妹的身體狀況，班長就說「太好了」讓他有些錯愕。
「啊不！一點都不好！」班長彷彿知道自己的失言，將頭轉向另一側，語氣又開始慌亂起來。平復了一下呼吸后，班長認真地轉過頭和悠對視著說：「真是希望她能趕快康復來上學呢。」
「嗯，謝謝你了。」悠很和氣地報以微笑，班長看得眼神一呆，猛地用抱在胸前的筆記捂住臉向走廊盡頭跑去，一邊低聲笑著一邊自言自語到：「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啊！好痛······你沒事吧，抱歉！」跑到走廊盡頭的轉角，剛剛消失在視線里的班長突然倒坐在地上低聲痛呼，隨即爬起來向前面走去。
「沒事吧，倉永同學！」悠慌張地跑到班長旁邊，只見班長蹲坐在地上扶著一個女生，悠仔細一看，是鄰居家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子。
「啊，是這樣啊，原來你在為他帶路啊，」女孩子看見悠的時候神情呆住了一會，隨後不好意思地避開悠的目光轉向班長：「我和他是鄰居，算是舊識的大姐姐吧。」
「啊，原來如此。」班長露出明了的表情。
「小悠其實很糊塗的，拜託你多多幫助他。」少女捂著自己因為跌坐而隱隱作痛的腰臀，「那麼，再見了。」
「是，辛苦你了。」班長很恭敬地送別了女孩子，而悠則是默默地看著女孩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家的途中，悠經過了路邊的一個避雨用的小木屋，看著裡面簡單的布置，他恍然想起了曾經在裡面哭泣，自己上前輕聲安慰的少女。
回憶漸漸地湧上心頭，卻還是有些模糊不清，悠沉思著向前走著，突然響起一陣驚呼，悠回過神來就發現記憶中的人和車上驚慌的人漸漸重合······
「小悠，你沒事吧！」不顧自己已經擦傷的膝蓋，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慌張地走過來，查看同樣跌坐在地上的悠的情況。
「嗯哼，沒有什麼事情呢。」悠搖了搖頭，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悠蹬著自行車，車后坐著因為規避他而摔倒受傷的少女，少女的手有些局促地抱著他的腰。
悠的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依媛奈緒，舊識的大姐姐么······
4.
「我回來了。」
悠回到家時，穹滿臉氣憤地站在門口：「太晚了！」
悠無奈地解釋道：「今天遇到了很多事情」
「我給你發了那麼多的簡訊！你都不回我！」
悠楞了一下，驟然想起自己換制服時將手機忘在了洗衣機上的便服里，頓時知道大事不好。
衝進屋拿到手機，手機提示有一百二十條來自穹的未讀信息。
「好慢啊。」
「我餓了。」
「怎麼了？」
「悠，別不回我。」
······
「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穹抱著媽媽留下的兔子布偶，略帶哭腔地說道。
「怎麼可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吧，這麼怕獨處么？」悠的心情很沉重，可是卻表現得很輕鬆地揉著穹的頭說：「今天的事是我不對，對不起了。」
吃過晚飯，悠和穹靠在餐桌上休息，冰塊在麥茶里上下浮動，窗外雨聲淅淅瀝瀝，雷聲隱約，估計晚上會有暴雨。
悠的一天過得很愉快，津津有味地給穹講述在學校的見聞，而穹一直面無表情地擺弄著手機和麥茶，心不在焉地應著聲，可是悠還是樂此不疲地講述著，比如「看上去很有魄力可是卻很不正經但是聊天之後卻覺得很有趣的亮平」，「交談很害羞可是很熱心助人的耿直班長」，「同樣是轉校生很可靠的鄰居慕笙君」，「機靈鬼瑛和渚家大小姐的和諧搭檔」等等······
自從雙親逝去后悠一直忙於應付各種瑣事和壓力，這種平凡而精彩的校園生活讓他很是懷念和心安，自己和穹的生活一定會像這樣安安穩穩地繼續下去吧。
悠越講越興奮，回想起早上的歡樂情節忍不住笑起來，心情很舒暢，卻沒注意到穹的臉色越發的陰沉。
「當」的一聲，穹把裝有麥茶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打斷了悠的笑聲。
「不冷不熱的，砂糖放得太多了，」穹冷冷地說完，抓起放在兩腿間異常珍惜的兔子布偶的耳朵，向廚房外走去：「我去睡了。」
悠盯著少女的背影，白天積累的輕鬆和愉悅被穹冷冰冰的態度急速降溫，只要穹的心態沒有轉變，所以看似消散的壓力其實一直環繞著自己。
「慢慢來就好了。」悠盯著桌面，輕聲寬慰穹更像是安慰自己道。
「嗯？」走到門前的穹因為悠轉變的語氣而回頭，看著低落的悠，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兩人陷入了沉默。
「在這裡努力生活下去吧，」悠終歸是先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因為，只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啊。」
穹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不過腳步和動作都變得輕柔了許多。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悠看向少女消失在門后的身影，明明白天已經看見了生活的樂趣與曙光，可是自己還是不得不提起這個將自己拉回黑暗的事實。
只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啊，穹。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雨勢驟然加大，呼嘯著拍打著玻璃窗。
悠收拾完瑣事後有些疲憊地躺在被褥上，為了跟上新學校的進度自己今天可謂損耗了不少精力去熟悉筆記。
閉上眼，聽著窗外的雨聲，雖然很累可是卻沒有什麼睡意，思緒不自主地去想今天發生的事情。
突然，房間的門被拉開，悠驚醒過來，只見穹穿著平時的連衣睡裙站在他的面前。
「穹？有什麼事情么？」悠心裡有些發慌地問道。
穹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將睡裙的弔帶從肩側滑下，輕薄的睡裙跌堆在少女的腳旁，姣好的軀體只剩下內衣和內褲遮蔽著青澀的隱私，雖然昏暗可是曼妙的曲線在雷光的映照下依舊顯現得很清晰。
「穹？穹？」穹的舉措讓悠徹底茫然無措了，少女深夜的舉動有一種詭異的力量阻止自己做出反應。
他害怕極了這種力量。
「悠，幫我量，」少女呢喃道，手裡拿出一根皮尺，一道閃電映照出眸子里的淚光驚醒了悠大腦內的混沌。
「帶我，去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