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年與秘密
1.
氣溫逐漸上升了，學校也準備開啟游泳課程，今天一年級的學生要留下來打掃游泳池。
我拿起泳衣和體操服準備去隔壁教室，因為換衣服的人太多的緣故，老師就把兩個班的男女統一分開在兩個教室內更衣。
「那個，找春日野悠。」
一個淡漠的聲音叫住了我，聲音的主人沒有任何的客套和禮儀，隻言片語表達出自己的目的后就不說話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的少女，略顯病弱的身軀隱藏在制服里顯得楚楚可憐，兩縷銀白色的頭髮在兩側用絲帶扎出的蝴蝶結綁著，搭配著修長的雙腿上的黑色長腿襪，看得出其用心營造的哥特風格。
這是今天才來上學的悠君的孿生妹妹吧，雖然素未謀面，但第一次見面就可以感覺出平時悠君所說的「不善交際」和「沉默寡言」。
「悠君，你妹妹找你。」我轉身探進教室沖著還在座位上和亮平閑聊的悠，然後回頭對少女說：「初次見面，我叫杜慕笙，也是春日野同學的鄰居。」
「你好。」少女有些生硬的打招呼：「春日野穹。」
「其實春日野同學可以直接進去找悠的啊，畢竟女生都要使用這間教室的吧。」
「太吵了。」少女看著教室里混雜的嘻嘻哈哈的人群，雜訊像是在撩撥她的神經般，秀美的眉頭微微顰蹙。
「啊，穹，你來了，」悠快步地跑出教室，神色間透露出對妹妹能來上學的欣慰：「怎麼樣，遇到什麼困難么？」
「沒有。」少女搖搖頭。
「那就是還喜歡咯？」
「無聊，想回家。」
「既然都出來上學了，最好還是堅持下去吧。」悠苦笑著安撫著少女：「啊，這就是我說的慕笙君，很好相處吧。」
「嗯。」少女沒有反駁。
「話說雖然是鄰居，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見到春日野同學呢。」
「叫穹就好了，聽起來會和悠搞混。」穹撇撇嘴道：「外面太熱了。」
這時亮平狂放輕浮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小穹，我在窗戶那邊就能感受到你的思念了。」亮平露出潔白的牙齒，擺出一個自以為瀟洒的姿勢：「要不要我帶你享受一下『溫馨的兩人午餐時光』？」
穹一直都波瀾不驚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波動，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躲到了悠的身後，對亮平表現除了明顯的警惕。
「呃，不需要表現得如此明顯的嫌棄吧。」亮平很受挫地說道。
「這是當然的啦，每個女孩子第一次見到早上你的那個表現都會變成這樣吧。」渚一葉這時沒好氣地過來隔在亮平和穹中間。
「亮平對小穹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了么？」因為今天的值日，我並沒有和他們一起上學，而是早早地到了教室。
「哪裡有第一次見到女孩子就大喊著把臉湊得那麼近啊，」渚一葉瞪著亮平。
「只是因為小穹太可愛了啊······」亮平小聲辯解道，有氣無力的語氣似乎對驚嚇到少女有幾分愧疚。
「不要叫我小穹。」悠背後的穹探出頭沉聲抗議道。
「為什麼慕笙就可以！」
「你要是有春日野君的一半單純或者杜君的一半彬彬有禮你就沒那麼討人嫌了。」大小姐輕蔑地說道，「話說女生們都準備換衣服了，你們還在這裡磨磨蹭蹭地是有什麼不軌企圖么？」
悠和亮平猛地搖頭：「絕對沒有！」
2.
夏天，對於男生來說絕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時節，鄉間的孩子更是如此，課間時分周圍的同學都在計劃著到河裡面戲水捕魚，去山林間捉蟬······總之，晴朗的夏日在外揮灑汗水一直被旁人人津津樂道。
再不濟，眾多女生出現在游泳池邊時周圍幾乎可以具現化的目光就足以說明問題了，男生們因女生們短短的體操褲暴露出的一片光潔的大腿而引起的驚呼，在穹出現時達到了一個小小的高潮，讓內向的少女不知所措地拉著衣服的衣擺想要儘可能地多遮住些地方。
「啊，小穹真是太可愛了。」亮平用很誇張的語氣叫喊著：「各個部位都是那麼的完美，絕對是天使！是天使啊！」
「你要是有什麼奇怪的想法我就揍到你哭為止哦。」悠忍不住低聲警告道，平日里和和樂樂的眉頭不滿地皺著，其中中對穹的呵護溢於言表。
「啊哈，算上我一個！」一旁的瑛不甘寂寞地湊著熱鬧，被平日里唯一袒護他的瑛拆台，亮平有些羞惱地和瑛打鬧起來。
「話說今天明明知道要打掃泳池，小葉居然會忘記帶泳衣呢。」打鬧中無意發現了岸邊穿著制服的渚一葉，瑛疑惑地嘟囔著：「明明平時最嚴謹的就是她了。」
「或許是最近精神不太好吧。」
「各位，注意聽我說！」班長舉著水管，沖著放幹了的游泳池內的人群喊道：「因為老師臨時有事，所以由游泳部的現任部長依媛奈緒前輩指導我們打掃泳池，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滑到了。」
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班長的旁邊多了同樣穿著體操服的女生，我微微愣了一下，想起了之前在宅邸附近的路口處差點被撞倒的事情。
少女雖然是負責人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向大家表示感謝和辛苦，然後就讓班長全權指揮了。
「那麼，就讓我來放水咯······」班長還沒說完，就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岸上去的瑛一把搶過班長手中的水管，然後一個漂亮利落的落地跳進泳池，
「班長，麻煩你開一下水龍頭！」瑛愉快地朝岸邊示意
班長似乎還沒從突發事件中清醒過來就被拜託了，少女迷迷糊糊地答應著打開了水龍頭，而依媛奈緒則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狡黠的笑容。
瑛捏住了水管的出口，水流因為無法宣洩而呼呼作響，水管因為水壓的聚集而略顯膨脹起來。
「大家注意，要來咯！」瑛的聲音因為努力地捏住水管而一字一頓，最後放開了水管，水流像炮擊一般沖向了人群，頓時引起了一陣陣諸如被冷水激到發出的驚呼，女生的驚叫還有男生爽朗的笑聲。
學生們歡樂地打鬧作一團，體操服都被互相掀起的水花淋濕了，看著女生們濕透貼身的衣服下顯現出的曼妙曲線，男生們更添了幾分攪弄水花的動力。
「怎，怎，怎麼辦啊，大家都亂做一團了。」班長不知所措地看著泳池裡歡笑的人群，陷入了雖然覺得班長應該阻止大家打鬧好好打掃衛生，但是看到大家很開心又不忍心打斷的糾結。
「哈哈，沒事的，每年都是這樣，夏天那麼多人一起在學校里玩水的機會可不多呢。」依媛輕笑著出聲安慰道，但目光似有似無地看向旁邊的一個身影。
我不是很喜歡這種亂做一團的場面，這種充滿了不受掌控地發生的突發事件的場所讓我有些煩躁，只能拄著刷子待在泳池壁邊上默默地刷洗著池壁，偶爾下意識地扶住因為積水而將要滑倒的同學。
抹了把額頭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濺起來的水的濕意，我看向班長，心想至少得組織大家完成打掃任務吧，結果正好看見了依媛飄忽的眼神。
我順著她迷離的眼神看去，看見了護著穹不被水花濺到，又和亮平嬉鬧著的悠。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依媛對上了我的視線，愣了一下以後對著我輕笑了一下示意。
我點頭回禮，腦子裡卻在想著剛才她看向悠時開心和難過混雜著的複雜目光。
3.
「抱歉啊，小葉。」剛才還在泳池裡活蹦亂跳的瑛現在蹲坐在跌坐在地上的渚一葉的身邊，吐著舌頭苦笑著道歉道。
此時渚一葉正紅著臉羞怒地瞪著瑛，托瑛玩瘋了后擠壓著水管到處噴洒的福，在岸邊看著她的大小姐毫無防備地被淋了個透徹。
我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張寬大的浴巾：「不介意的話請披上吧，不然被太多人看到渚同學會害羞吧。」
兩人楞了一下向渚一葉的身上看去，上身穿著的單薄的米白色夏季制服，被水浸潤後幾乎起不到遮蔽的作用，可以看見渚一葉肌膚的顏色還有藍底白點的內衣。
渚一葉慌忙用浴巾裹著自己，紅著臉對我說：「謝謝你了，慕笙君······」
「不用客氣，總之在乾淨的衣服送來前，先去女更衣室擦乾身體把濕的衣服脫下來吧，不然站在戶外被風吹到會感冒的。」
「是，謝謝慕笙君了，小葉，我陪你進去吧。」再次道謝后，瑛賠罪似的扶著渚一葉進了女子更衣室。
少了瑛的帶頭，泳池裡的眾人平靜了許多，班長長舒一口氣后出來組織大家打掃泳池。
我從包里拿出一瓶水來喝了一口，這是我發現了在岸邊四處張望的悠。
「悠君在找人么？」我問道。
「嗯，我在找渚同學。」悠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我看，是渚一葉平時用的粉紅色手機：「我從剛才的地方撿到的，如果不送過去的話，家人來了可能聯繫不上。」
「唔，她和天女目剛才去了更衣室了。」
「說起來，」悠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不知道更衣室在哪兒呢。」
「這樣啊，那我帶你過去吧。」
「謝謝。」
更衣室在距離泳池不遠處但是有些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上次和亮平一起倒垃圾時他賊兮兮地告訴我那裡就是女生更衣室我也不會知道那裡。
此時我和悠有些無奈地站在更衣室外。
「啊哈，小葉又發育了，抱你。」
「啊，都告訴你了不要亂摸了······」
「可是真的好舒服，軟乎乎的。」
「不要說得那麼羞人！」
雖然聽說過關係好的女生獨處的時候會相互戲弄，但是真的聽到更衣室裡面傳來的渚一葉的嬌羞的驚呼還有瑛得逞的笑意，還是讓人不知道怎麼處理，旁邊的悠的臉都紅了。
好吧，總之總在門外偷聽是不對的，把手機還回去后就離開吧，我走上去去準備敲門。
裡面的兩個人似乎很開心。
正當我的手撞擊門發出聲音的前一秒，房間里的渚一葉似乎躲閃到了靠門比較近的地方，嬌笑著說道：「不要戲弄我了，姐姐！」
「咚。」清晰地敲門聲過後兩邊都沒了聲音，我回頭看向悠，悠的臉上帶著茫然和震驚。
「瑛，你和渚同學在裡面么？」我嘆了口氣，繼續敲著門：「她的手機落在外面了，我們送過來了。」
「啊，慕笙君和悠君啊，謝謝你們了。」瑛面帶微笑地打開門，身後是渚一葉躲躲閃閃地裹著浴巾的身影。
瑛接過手機，依舊是笑著看著我和悠，我平靜地和她對視，而悠的卻閃躲著平時讓大家都和和樂樂的目光。
「果然，被聽到了啊······」瑛的神情一松，流露出些許的落寞，身後的渚一葉渾身一顫，一向堅強認真地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欲哭無措的表情。
4.
眾人的心情都不會輕鬆，一方驟然泄露了深藏多年的秘密充滿了不安，深怕被其他人知道毀掉自己苦心呵護的脆弱現狀；一方驟然背負了別人的秘密而不知所措，甚至也要因為和自己毫無關係的秘密而擔驚受怕。
這無關信任和人際關係，只是人類這種情感生物脆弱的心理應激反應。
「不要緊的，悠君和慕笙君知道了也沒關係的。」瑛摟著渚一葉的腦袋，輕聲安撫道，直到此刻我才看到瑛以一個長姐的樣子關愛著渚一葉。
無論平時多麼不靠譜，到了真正無助的時候總會是最強有力的臂膀啊。
「那個，」身後的悠看氣氛緩和了以後，斟酌著語氣斷斷續續地問道：「天女目，和渚同學，是姐妹？」
「嗯。」
「那天女目怎麼會······」
「我的媽媽，應該是做了對不起小葉媽媽的事了呢。」瑛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這是和瑛沒有關係！」在瑛懷裡看上去很脆弱的渚一葉突然用很激烈的言辭喊道，彷彿聽到了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瑛依然只是笑笑，揉了揉渚一葉的頭，繼續道：「我和小葉是同一天出生的呢，」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說道：「奇怪吧，我明明完全靠不住，卻稍微比小葉早出生了一些，小葉的感覺才像是姐姐呢。」
「才沒有······那種事。」渚一葉臉紅著細聲說道。
瑛沒有回應她，繼續說道：「我剛出生媽媽立刻就不見了，那時不知道爸爸是誰，大家都很困擾······爺爺說要收養我，爺爺去世后，小葉的家人找到了我，對我說了當時的事。」
「不過，因為是爺爺收養的我，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是天女目家的孩子啊，並不會孤獨的，我只要知道小葉是我的姐妹就很開心了。」像是為了安撫懷裡的渚一葉一般，瑛用輕快的語氣說道，不過後者明顯不想聽地把臉轉到了一側。
「結果，因為會對小葉家造成困擾，所以我還是繼續這樣下去比較好。再加上小葉的父親工作也處於關鍵時期，所以這是很秘密的事情哦，請悠君和慕笙君替我們保守秘密，不然小葉的家裡會很苦惱呢。」
「對於慕笙君和悠君來說，本來是是說出來也不要緊的，可是卻要為我們保守秘密，真是對不起啊。」
「不，該對不起的使我們，這麼重要的事情也會好奇。」我微笑著拍了拍瑛的頭：「其實也不全是壞事吧，至少以後在我和悠君面前就不用背負著這個秘密了。」
「嗯，我們會保密的。」一旁的悠也調整情緒，向兩位少女保證道。
「是啊，以後，在悠君和慕笙君面前就不用介意了吧。」瑛一把抱住渚一葉的腰，壞笑著說道。
「不要······會難為情。」渚一葉楞了一下，回絕了。
「誒？為什麼？緣由已經說明了，不用隱藏了啊。」瑛用撒嬌的拖得長長的語氣抱怨道。
「不要！我不叫！」渚一葉一扭頭很傲嬌地拒絕了瑛的撒嬌。
「是么······小葉不叫我姐姐了么。」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啊，當然是······開玩笑的了。」渚一葉被瑛假裝的失落表情刺激到了，露出了羞惱地神色。
「是嗎！太好了，悠君，慕笙君，小葉說她會叫我姐姐誒！」瑛像是變魔術一般突然恢復成歡脫脫的樣子。
「真是的！不要取笑我了！」發現自己上當了的渚一葉沒好氣地拍著瑛活蹦亂跳的手臂。
是非觀很正的渚一葉在這個時候也完全強勢不起來，局促地樣子很是可愛。
畢竟，感情本來就不是單純的是非就能決定的事情。
悠看著兩人，突然苦惱地撓著頭說「其實相比起穹平時對我的態度，我更羨慕天女目和渚同學的親密關係呢。」
「這樣說小穹可是要生氣的哦。」瑛開玩笑似得說道，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啊，小葉家的人送衣服來了！」
順著瑛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個穿著女僕裝的女性站在不遠處的拐角處，正向這邊走來。
「那麼，我們就先走了。」
「等等······」身後的一葉突然叫住了我們，欲言又止，最後低著頭低聲道：「謝謝你們······」
少女抬起頭，露出認真地神色，「不客氣」這種客套話似乎說不出口。
「知道了，以後也一直感謝我們吧。」我微笑著轉身，在瑛看不見的背面微微皺眉。
瑛，從頭到尾都很平靜，甚至帶著一如既往地微笑。
瑛平靜的語氣，臉上的微笑沒有一點生澀，就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難道是瑛在親情上很無情么？
應該不是，突然想起了八尋小姐說過的話。
「她就坐在門外啊，明明是在談論跟自己相關的重要的事情，明明大人的話那麼的傷人，但是她的微笑一點都沒有異常，就像一個······傻子一樣。」
「因為什麼都知道了，所以她才只是一味地笑著，因為她知道她什麼都做不到，無論是自己的未來還是別人對她的看法。」
我不由得重新審視這個女孩子，還有她總是帶著的完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