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鏡子

第五章:鏡子

小海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頭頂水滴掉下的「嘀嗒聲」。

他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如果說剛剛那些是夢,未免太過於真實。

小海此刻只覺得胃裡疼得直抽搐,他猶豫了一下,從兜里掏出那最後一條近乎融化的巧克力,咬了一半,含在嘴裡。甜甜濃稠的巧克力順著舌頭流進胃裡,頓時那陣抽出的疼痛被這暖流緩解不少。

小海起身,拍了拍頭頂的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快速地奔到前面,黑暗中慌亂地四處摸索著,石頭,到處都是石頭!洞口……洞口哪裡去了?難道說他昏迷前看到的都是真的?洞口真的合併了?那個女人呢去哪了?血潭呢?

想到血潭,他又是一陣噁心,胃裡湧出的酸水強忍著憋回去,小海絕望地坐在地上,不禁壓低聲音痛哭。

黑暗的石洞裡布滿參差不齊的石柱,它們上下交錯著,鋒利又尖銳,如同怪獸的獠牙滴淌著貪婪的口水,小海環抱住自己,他就像它口中的獵物,不急於被咬碎,慢慢的含在嘴裡,躲在某一處享受地看著他的痛苦......

這下,他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同樣的,另一邊黑暗中大磊摸著牆壁一點一點走,每當他要放棄時就會碰到拐彎的道路,燃氣新希望繼續走,但最後還是無盡的長廊。

可這一次不一樣,他摸到了門。潮濕的破舊的木質門,表面還殘留著沙子。這突兀的觸感讓大磊著實是愣了很久,他不知道在這地下走了多久,手中感受到了一直是沙土壘成的牆壁,冷不丁碰到一扇門,他還真的有些吃驚。

緩了一會兒,大磊推開了門。

「吱呀...」

年老的殘喘聲。

一個密室,四角放著慘白的蠟燭,燭台已經被腐蝕得生了銹,大磊眼睛一陣刺痛,只感覺視線里到處都是亂竄的小點點,突突突突地跳個不停!

「啊.......!」大磊痛苦地捂住眼睛,看來是他長時間在黑暗裡眼睛一時間受不了光。

過一會兒,大磊感覺好受些了,才勉強睜開眼,重新打量這個密室。

昏暗的密室,很窄,卻很高,頭頂是一副巨大的壁畫,年代久遠,大部分被腐蝕已經看不清上面的內容。

貼著密壁處,放著一台梳妝木製鏡。大磊走過去不禁伸手撫摸著,這鏡木,遠觀黑亮有殊,近聞香氣宜人,易於普木。在這陰暗潮濕的密室里,竟保存得如此完好,加上花紋色澤,大磊猜測應該是陰沉金絲楠木。

翔叔年輕時是個有名的木匠,經常給達官貴人打磨傢具。老了以後沒事就願意和大磊叨咕木頭,大磊也多少了解一些,陰沉木,即烏木。種類繁多,一般都以麻柳,黃柏,紅豆杉,檀木,楠木,青岡,馬桑為主。一般木頭燒完是灰白色,可這陰沉木燒完卻是灰黃,俗話說:「千年碳化為陰沉,長年水下水木,皆是良才好樹木,多年歲月靈性足。」是說這陰沉金楠木是長在河裡,地下,經過千百年變異所形成的,經久不腐,且盤玩後年代越長,色澤越剔透,是不可多得罕見的罕木。

桌上放著兩個打開的首飾盒,一盒是空的,一盒裡是個白色玉鐲,色澤飽滿,質地細密,一看就是值錢貨。大磊猶豫了下,把它放到衣兜里。

噝....這玩應還真涼!

然後,大磊蹲下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愣住了。

這是面銅鏡,清晰度雖然比不上現在的鏡子,卻也能看得明白。

裡面竟然是一個女娃子的臉!最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最美的女娃子!

這女娃也就十二三的模樣,卻出落得如此可人。眼底似清澈地海,水霧繚繞般迷人,肌透白皙,朱唇玉潤,雖容貌嫵憐眉宇間卻透露著清秀的書氣。面若桃花嬌人,清潭傲塵如仙。頭頂彩金花帽,耳戴翡珠瑪環,一身艷粉色服飾鑲嵌著華麗的金絲圖紋,華貴,卻一點也不俗氣。如同誤入池中沾染著寒珠的剛盛開的牡丹,高傲地盛開著。

卻也孤獨。

鏡子里的畫面就像播放電影一樣,在大磊眼前流動著。

而那女娃似乎是在鏡子的另一端,剛梳洗打扮好。

她凝望著鏡子,也似在看著大磊,過後目光漸漸沉了下去,臉上說不清是喜是憂,蔥段般細嫩的手指捻起一面細紗罩在臉上,露出那雙一看便跌進去無法逃離的眼,異域般的神秘。

鏡中,她身後的侍女靠過來,彎腰在她耳邊不知說什麼,女娃子搖搖頭,最後無力的抽泣,侍女心疼地抱了抱她,卻最終還是帶著她離開了。

女娃走了以後,鏡子里變得空蕩蕩的,只能看到閨房裡被紗帳掩蓋的床,上面掛著彩色的鈴鐺,還有幾株被風乾的白花。

大磊俯下身,盯著鏡子里的畫面,床邊有個類似於屏風一般的隔斷,上面雕刻著一副巨大的鳥圖,這鳥張開翅膀盤於半空揮舞,豁開嘴眼神犀利,昂首朝蒼茫嘶吼。它身上似乎還背負著什麼,但他已看不清。

只是這鳥讓他覺得有些眼熟,似曾相識的感覺,大磊探向前眯著眼睛仔細琢磨,不由得心裡一沉,這鳥......會不會是他在沙漠迷路時看到的那隻禿鷲?

畜生都長得一樣,他不敢保證,只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沒由來的冒出。

同時,大磊心裡還有一個疑問,雖然他沒什麼文化,但這鳥一看就是不吉之物,女孩子家家的,閨房中為什麼會有這麼陰晦的圖案?

突然,床上的紗帳隱隱擺動,大磊注意力轉移過去,那青白色的紗帳后冒出一個人影,她佝僂著背身子瘦小,看樣子應該年事已高,行動不便。艱難地從紗帳後走出來,緩緩下床。然後四處看了看,確保無人後,她跛著腳,一步步來到了鏡子前。

大磊不由得後退兩步,真是鬼一般的面容!

鏡中的老婦眼神哀怨,她蒼老的臉耷拉下的褶子層層可數,每一層都好似岩石上深入的溝壑。頭髮稀疏得勉強紮成一個髮髻,頭皮清晰可見,上面還有一塊塊可憎的褐色斑點,眼睛小如蠶豆,鼻子卻出奇的大,像一塊不成形的麵糰,上下兩片薄唇已經萎縮得難以閉合,漏出參差的牙齒,她目光變得黯淡,默默地淚珠滑落,順著臉褶滴在粗糙的衣襟上。

大磊心裡開始發怵,想走卻又挪不開腳步。

老婦哭著哭著,竟然笑了起來,她笑的過於誇張,臉上的皺紋一顫一顫的猙獰不堪,就似被火焚燒的厲鬼般觸目驚心,笑到最後,她捂著肚子無力搖頭,又緩緩抬起面容,簡單得整理下儀容,凝望著鏡子,眼神陰冷。

許久,她從衣兜里掏出一個長形物,然後從梳妝台上拿起枚金簪扎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滲到長形物中。

大磊看不清她手裡拿著的具體是什麼。只見老婦緩緩起身,背對著鏡子露著一個駝峰背一步步朝床邊走去,她將長形物放到褥被裡。

突然,回頭沖著鏡子詭異一笑。

大磊渾身打了哆嗦,雖然他知道老婦是對著鏡子,可他也是看向鏡子,這樣一來,就好像那老婦在對著他跪笑一般,心裡不禁發麻。

老婦雙手合一,嘴皮微微扯動似在念念有詞,念著念著,老婦激動起來,膝蓋一屈跪在地上,然後猛烈地磕了三個頭!

霎時,整個鏡子都在劇烈搖晃,大磊被它一震,有些措手不及猛地摔在地上,等再爬起來時,鏡子里的畫面已經不見了。

大磊伸手拍了拍鏡子,他很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可這鏡子畫面一轉,取而代之的竟然映出他的模樣!

鏡中的大磊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沙坑中,目光獃滯,像丟了魂兒一樣杵著,甚至流了鼻血也沒發現。旁邊站著的是小海,從兜里遞給他半塊巧克力。

大磊看著畫面中的倆人,思考著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自己什麼時候流過鼻血?小海什麼時候給過他巧克力?

突然,他視線落到鏡中遠處,沙坑岸沿兒上出現的一個人影!那人影揮了揮手,然後溜的一下跑開了。

......這荒蕪的大漠竟然還有第三個人?!

會是誰呢?

可這鏡子就像故意與他作對一般,正當大磊向前傾身,打算探知后況時,畫面里的人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最後竟然模糊成一團銹漬,印在鏡面上。

嘿!邪門了!大磊伸手敲了敲鏡子,使勁擦拭著,可那突來的銹跡怎麼也弄不掉!許久,大磊看毫無進展,罵了句髒話,起身拿起角落的燭檯燈,推門離開,在他推門之前,又不甘地回頭看看,那鏡子安安靜靜地立在那兒,散發著幽深的亮澤,也充滿無盡的誘惑。

大磊嘆了口氣,鏡中的畫面既然沒有發生過,就證明是將要發生的事,老天給了他一半的答案,也給了一半的未知。算了,天命難違,註定如此。

他拿著燭台小心翼翼地走著,燭光亮度有限,他只能看到眼前不足半米的路。走了一會兒,大磊發覺前方有隱隱若現的白芒,隨著他的靠近,這白芒越來越明亮,難道...!

大磊快步奔向那兒,果然——那兒竟然是出口!他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加快了腳步跑到這片光芒中!抬起頭——頭頂竟是白炙的天還有火辣的太陽!

他四下看了看,自己竟然身處一個巨大的沙坑中,而如自己預料的那般,手裡的燭台變成了一塊破木頭,他身後的出口也不見了。

那陰暗潮濕的地洞正如它那晚出現的那般突如其來,此刻又蒸發得連個影兒都沒有。

做夢一樣。

大磊眯起眼打量這個沙坑,不對......這坑......不就是他們那晚呆的布滿屍骨的沙坑么?

成千上萬的屍骨不見了,只留下這巨大的沙坑!

海...小海!小海一定就在附近!

大磊環顧了一圈,最終把目光落下前面沙坑邊沿被凸出的岩石擋道的陰影里,一個隱蔽到可以忽略不計,蜷縮的人影上。大磊走了過去,那不是別人,正是小海。他露在外面的手上,傷口慘不忍睹,最表層的血跡已經凝固了,變成深褐色隱約還露著裡面鮮紅的血肉。

大磊拍了拍他,看樣子他也經歷了些別的,這胖子瘦了不少,人都憔悴了。

小海渾身一哆嗦驚醒,還不等抬起頭大磊猛的捂住他的眼睛:「慢慢睜眼!當心瞎了!」

小海一聽到是大磊的聲音,嘴巴一咧,激動的連說話都帶著哭腔:「...哥....是你,是你!」然後「嗖」地一下躥起來緊緊抱住大磊:「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啥?!瞧你那出息!」大磊嘴上說著他,手卻不由自主的抱緊小海。可這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竟然抱著他嗚嗚地哭個沒完,沒過多久,大磊被他弄得有些煩了,吼罵幾聲這胖子才消停。他慢慢鬆開大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個娘們一樣一臉委屈。

像是想到了什麼,大磊趕緊摸向懷兜,還好,鐲子還在,到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這玩應回去還能賣不少錢。

「哥,這地方太邪門了!」小海抹了抹眼睛,將兜里剩下的那半條巧克力遞給大磊,然後說了自己遇到的怪事。

大磊聽后若有所思,也說了自己看到的那面奇怪的鏡子。說完倆人開始沉默,難道冥冥中,有誰傳達些什麼?

「哥!」小海咋呼的聲音嚇了大磊一跳,只見小海粗魯地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將撕下的布條堵住大磊的鼻子:「你流血了。」

看來自己是火氣太大......

......不對!

鼻子流血?流血!巧克力!沙坑!

他瞪大眼睛,看著周圍,現在的自己!不就是那鏡子里顯示的畫面么!

等等!大磊顧不上鼻子,猛的轉過身。

————果然!沙坑岸沿上有一個人影!看到大磊他們發現自己后,蹦躂了一下,一溜煙的跑開了!

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距離沙坑沿岸只有百米遠,大磊下意識的就是追!

還不等小海反應過來,大磊突然朝著那邊跑過去。他雖這幾日勞累不堪,但看到希望的曙光還是力奮向前。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竟然除了他倆還有別人!說不定他還有同伴!還有糧食!有水!有地圖!說不定還可以走出去!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想著想著,大磊又有了動力,加快腳下的步伐,前面那人影看來也是跑不動了,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大磊一個大步衝上去,揪起他,愣住了——竟然是個孩子!

那孩子也就五六歲的模樣,穿著牧民一般的衣服,破爛的氈毯裹在腰間,皮膚黝黑還有紅暈,眼睛大大的有點像洋毛子,笑嘻嘻地看著大磊一點竟然都不害怕。

身後的小海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看到孩子后也愣了一下:「這兒怎麼會有個小孩?」

說完,他蹲下,拍了拍孩子的腦袋:「喂,你們家大人呢?」

誰知那孩子突然雙手緊緊護住頭,嘴裡嗚啦嗚啦地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不過依稀能聽懂幾個字,大概是「頭.......我的頭....」

一聽到這個,小海不禁想到石洞里漂浮著頭顱的血潭,胃裡又是一陣翻湧,忍不住一旁乾嘔起來。

那孩子瞄了一眼,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后,又抬起頭咯咯地笑了起來。

大磊扶起孩子,俯下身一字一頓地說:「還有人和你一起么?」

小孩眨著眼睛不說話,依舊笑眯眯的。

「帶我們過去。」

這回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小孩轉過身,蹦蹦噠噠地往前走。

他走在前面嘴裡哼唱著歌謠,小海大磊跟在後面,背對著太陽落下的方向前行,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何處,要走向哪裡。

那孩子一邊唱著歌,一邊回頭望望他倆,時不時地還手舞足蹈。歌調古老,歌詞不知是哪的話倆人聽不懂,遠處看去,兩大一小的身影如有螻蟻,伴隨著這首民謠被定格在沙漠的邊緣界——羅布泊。

那首歌還在繼續,回蕩在太陽即落的輝芒里:

月光下的扦泥城,河邊的墳墓

白天的尼雅古,黑夜裡的血湖

女王從泥土裡伸出手,森森的白骨

她撫摸著愛人的頭顱

親吻他破碎的眼珠

啊,親愛的人

願你能忘記,羅布泊通往地獄的路

啊,可憐的人

願你能死去,祭祀我們偉大的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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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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