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黑洞
大磊看着臨近崩潰的小海怔怔地說不出話，他滿腦子都是反反覆復地那句：
去哪了？
加奴去哪了？
印象中他們在棺木叢奔跑的時候自己還拽著加奴的手，那麼究竟......究竟是什麼時候他不見的？
是自己鬆開了他嗎？
什麼時候鬆開的？
他會怎樣？
那個孩子會怎樣？
瞬間，空白的大腦浮現出那片被燙出窟窿眼兒的沙地里埋藏的森森白骨......
「加奴？加奴！！！加奴啊.....！」小海跟瘋了一樣撕心裂肺的喊加奴的名字。聲音穿過空曠的沙地，穿過矗立在四面八方的棺木林，變成細小的迴音，嘶啞又絕望。
大磊張了張嘴，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看着小海瘋狂又無助的樣子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罪惡滔天的犯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隻一路上都拽著加奴的手，最後卻弄丟了他......
小海一直不停的喊，最後跪在地上嗚嗚痛哭起來。他的眼淚滴在沙子上，滲透又被蒸發，反反覆復，直到灰塵混進他的眼睛裏，變成一灘渾濁。
大磊看着倒在地上的小海，表情複雜。
伍子跟陳老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陳老咳了咳，走過去把小海扶起來，說道：「事已至此，你也別......」
「不不！不會的！」陳老的話還沒說完，小海就咆哮道：「他活着！加奴一定還活着！啊啊嗚嗚啊！」說着說着，他又哭倒在地上，哽咽道：「他跟我一樣沒爹沒娘，可我最起碼還有個哥哥......可是他呢？他只有別人的厭惡跟嘲諷......他說我就是他的親人啊！可是最後我卻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非要帶他出來......如果不是我......他消失了這麼久，可我竟然才發現！」
「當時大家都很疲憊，也不能怪你。」伍子說道。
「怪我...都怪我啊！如果我一開始就能發現....」小海搖搖頭，最後已經哭得話都說不出來。
大磊思索了一下，跟陳老和伍子說道：「你們倆還要找陳漢，不能耽誤太多時間，先不用管我們。」
「那你打算怎麼辦？」陳老問道。
大磊看看那些高大交錯的木樁，-他們-縱橫排列，靜謐莊嚴，風繚光繞下有種說不出的氣魄。頓了頓，開口：「我回去找加奴。」
陳老伍子啞然。
小海身軀一僵，他抽嗒嗒地抬起頭，說道：「哥......我...我跟...我跟你一起！」
「你在這裏等我。」
「胡鬧！」伍子喊道：「雞血可沒有了，現在有的只有人血！好不容易跑出來的，你想回去找死啊！」
「現在是白天，應該沒問題。」大磊抬頭看看太陽，巨大而明亮。
小海站起來抹抹眼淚，走到大磊身旁，說道：「哥，咱倆一起吧，跟你在一塊我心裏能踏實些。」
「不是，舅舅你看這倆人......」
「想去就去吧。不過切記，日落前一定要離開那兒！」陳老說道。
大磊點點頭，轉身返回那片棺木之地。
小海對陳老跟伍子點頭示意后，也跟着離開。
不一會兒倆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時間緊迫，大磊時不時地就要抬頭看看天，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太陽就落下去了。
這些木樁子的分佈並不是很密集，但個個粗壯高挺，且數量繁多，佔地面積實在太大了，找起來並不容易。
說句不好聽的，大磊心裏覺得加奴已經死了，但是不出來找一找良心上不過去。假設加奴還活着的話，他那麼瘦那麼小，倘若在哪個木樁子角兒暈靠着，自己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腳步，猛地回頭，眉頭緊鎖一臉凝重，把緊跟在身後的小海嚇了一跳。
「哥？」小海疑惑的看着他。
「啊，沒事。」大磊臉色緩和下來，說道：「我怕把你也弄了。」說着就想拉小海的手，但愣了愣，還是把手放下，苦笑道：「要不你走我前面吧，這樣看着你我也放心。」
「哦。」小海悶悶地應了一聲，走到大磊前面。
大磊抬頭看看天，太陽已經在正頭方了，看來現在是正午，再找一會兒就該下午了。
到那個時候他們就要離開了。
不然等太陽繞道西側再離開，就來不及了。
「哥，其實這件事不怪你，你不必有心理壓力。」小海在前面說道。
大磊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能感覺到小海的難過，他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慰自己，這孩子現在肯定特別難受。
「他是在我的手上丟的，我咋都脫不了干係。」大磊嘆了一口氣。
小海不再說話。
黃黃白白的日光模糊又巨大，逐漸變成淡淡的金粉色。
「小海，咱要抓緊了。」大磊說道。
小海突然停下來，指著前面，悶聲悶氣地說道：「哥，你看。」
大磊伸著腦袋側過去看，看到一個雪白雪白的棺木前，蜷縮著一個小身影。黑黑的，小小的，看不太清模樣。
大片大片的金粉色陽光灑下來，映照得沙漠格外好看。
撲啦撲啦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大磊抬頭，看到一群群雪白的鴿子撲閃著翅膀在天空盤旋，一圈圈地圍繞，它們煽動的翅膀里淅淅落落地灑下銀色的亮片，彷彿下雨一般。
大磊的手上，衣服上，頭髮上，睫毛上都沾著一層厚厚的銀粉，他眯着眼睛，看到銀斑粉斕的世界裏出現一道彩虹。
好美啊......
大磊在心裏這樣想。
轉眼，土黃色的沙漠就被閃閃發光的銀粉覆蓋。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腳，最終還是無奈落在這層美麗的銀粉上，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腳印，他走到那巨大的雪白的棺木里前，俯身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喊道：「加奴？」
蜷縮的身影抬起頭，大磊渾身一僵。
竟然是一塊橢圓形的明黃色的玉。
沒有五官，沒有臉面，沒有血肉，沒有白骨。
就是一個明黃明黃的玉。
圓潤的，濕嗒嗒的。
不對，大磊仔細地打量着它......
這個明亮璀璨的玉的表面，似乎有一個疤痕...
疤痕......
噝...！！！
這個....這個疤痕！....疤痕的形狀！！！這個顏色！！！這個....這個明黃色！！
是他當時用匕首刺的相繇的一隻眼！！！！！！！
也是這隻明黃色的眼啊....宛如玉一般。
「小海...！小海快......」大磊剛想喊小海快跑，轉頭看到他突然愣住了。
那就是一具白骨屍體。
「咔嚓，咔嚓」。
清脆的聲音。
那句白骨屍體開始出現裂痕，緊接着就破碎，碎成一塊塊的骨頭渣子掉在地上，隨之慢慢沉到那灘銀色的粉沫里。
銀色大地此刻變成了致命的沼澤，數以萬計的棺木「咕嚕咕嚕」地沉入地底，大磊瘋狂地逃，只可惜他兩腳已經陷入地里，越是掙扎，越是沉淪。
空中翱翔的白鴿變成一隻只漆黑的烏鴉，它們「嘎嘎」地嘶叫，彷彿嘲笑着還在垂死反抗的大磊。
灰紅色的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很腥，猶如血。
五彩繽紛的彩虹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乾枯老死的古樹卧倒在一邊。
大磊現在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他能感覺到讓自己動彈不得的不是沼澤，而是沼澤下那些死死拽著自己的千萬隻手。
無數只，無數只......
它們貪婪地撕扯著自己的身體，彷彿要將自己撕成碎片。
還在下沉......
漸漸不能張口，漸漸不能呼吸，漸漸閉上眼，一片黑暗。
恍惚中，大磊聽到有人在說
「克塔塔......嘻嘻嘻嘻......」
......
......
「哥？？你快醒醒！！快啊！！」
隱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
......
「哥...！！你到底怎麼了！」
聲音越來越大。
......
......
大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張了張嘴，還沒等說話只覺得臉有點疼。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小海舒了一口氣。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大磊揉揉臉，迷迷糊糊地問道。
疼...
頭疼...
「我也不知道啊，咱們走着走着，你突然指著一個木樁子跟我說：-你看！-。我以為你發現了加奴，還挺激動，結果看那木樁子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剛想回頭問你，就看你暈倒在地上，怎麼叫都叫不醒。」說完小海有點心虛的問道：「哥，現在太陽已經落了，咋辦？」
「什麼？！」大磊渾身一僵，瞬間就清醒了。他揉揉眼，看看天，傻了，果然，一片青黑色。
「哥，你暈倒這期間我拚命地喊你晃你掐你，甚至還用力拍打你的臉，但是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我也試過想把你拖出去。可不知道為什麼，你就像粘在地上一樣，根本就扯不動！我又不能把你丟在這兒......」
大磊神色凝重，他嘆了一口氣：「是我拖累了你。」
「沒事兒。」小海搖搖頭：「只要你醒了就行。不過哥......你到底怎麼了？怎麼說暈倒就暈倒了？」
「我也不知道。」大磊揉着太陽穴：「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之前在村莊，自己也曾這樣過，不知怎地突然就睡著了，做一串詭異的噩夢......
沒想到在這裏也會如此。
「我暈倒之前指著的木樁子是哪個？」大磊問道。
「喏，那個。」小海朝旁邊奴奴嘴。
頭還是疼......
大磊深吸一口氣，順着小海指示的方向看去，愣住了，無論是角度還是大小，都跟夢中的那個雪白色的木樁子一樣。
雖然顏色不同，但大磊敢肯定，這就是夢中的那個棺木！
大磊站起來，走過去撫摸着它。
「喂哥...！你幹嘛呢...」小海衝過來拉住大磊的手，說道：「別碰這個！晦氣！」
大磊抬頭看看漸漸暗下去的天，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要完全黑了。
逃，肯定是來不及了。接下來只有，躲。
「小海，你先靠邊。」大磊說道。
小海愣了一下，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退到一邊。
只見大磊將耳朵貼在木樁表面，然後伸手敲了敲。
果然，裏面是空的。
大磊記得陳老說過，這些棺木上雕刻的花紋昭示著裏面安葬者生前的地位。不過這個木樁子......很光滑，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
好歹也是跟着祥叔學過木匠活，雖然沒做過這個，但門路多少懂一些。大磊打量着眼前的木樁子，將它四面一頓連抹帶敲，最終確認了其中一面。
「哥？....你....你要幹嘛？」小海問道。
「開棺。」
小海眼睛瞪的老大，不可思議道：「把它打開幹嘛！」
「進去，躲起來。否則等天完全黑了，咱哥倆就只能埋在地下了。」大磊說道：「過來幫我一把。」
小海愣在那兒，不敢動。
「趕緊的吧！這裏面是空的！」大磊急了。
小海深吸一口氣，走過去跟大磊一起蹲下，將木樁的一面由下向上推起，「嘩」的一聲，棺木面就開了。
果然，裏面黑漆漆的，什麼都沒有。
「哥，真的要進去嗎？」小海小心翼翼的問道。他還是有點心虛，不太敢。
「嗯。」大磊再次抬頭看天，已經黑了。
「可...可是萬一裝不下咱們倆...」
「你別他媽的廢話了！命重要還是地方寬鬆重要？！擠擠就行了！趕緊給我滾進去！」大磊被他墨跡的頭疼，直接連推帶踹的將小海塞進去，誰知道還沒等小海站穩，就聽見他「啊---！」的一聲，竟然不見了！！
大磊一愣，將頭探進棺木里，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
他趕緊拿出手電筒照裏面，才發現，這木樁里竟然是連接着地下，是懸空的！！
大磊看着棺木里底下黑漆漆的一團黑洞，喊道：「小海！！！」
只有自己的迴音。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裏面回應道：「哥，我....」
聲音很小，後面已經聽不清了。
看樣子這個洞挺深啊。
哎！自己應該早點打開手電筒的！怎麼那麼粗心！
事不宜遲，大磊急忙收好手電筒放到包里，然後倆眼一閉，也邁進了黑洞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