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蛹

第四十六章:蛹

幽揚詭頓的笛聲在黑夜裏回蕩,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不一會兒地上就積累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寒流霎時來襲,連呼出的氣體都冒着白,小海看着四周的圓木,它們雖大小不一,卻按照一定順序整齊排列,在黑夜裏宛如一個個高大的人影,看起來格外地詭異。此刻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哪個位置,就連這詭異的聲音都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別慌。」還是陳老最先冷靜下來的,他定了定神,說道:「正所謂-夜斗難眠,誤不則擾。-咱們一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二是懷着敬畏之心來到此地。老祖宗們不會怪罪的。」

小海聽完心裏只覺得想笑,這種話都是安慰傻子的。他跟哥一路走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好幾次都差點死了,要真是老天有眼,就早該讓他們離開這兒了。

「那陳老,你有什麼主意?」大磊看着漫天飛舞的白雪,說道:「其實我個人覺得咱也只能呆在原地靜觀其變了,這雪這麼大,又是深夜,要走都不知道該往哪走。」

「不不。」伍子搖頭道:「咱們已經累了一天了,一直這樣獃著會發困的。況且現在溫度這麼低,不活動活動身體會吃不消的。」

「那倒也是。」小海贊同地點點頭,對大磊說道:「哥,咱們左右也不知道現在在哪,那就隨便走吧!」

「走是要走的,但不能隨便走。要閉着眼睛走!」陳老再次拿出望遠鏡,朝剛剛的方向看去,那閃爍的光已經變得很微弱了,看樣子很快就會消失,得抓緊時間了。

「睜着眼睛都看不清,閉上眼咋走?」小海問道。

「很多年前,我還在鄉下當知青的時候,日子枯燥無聊,有次跟一起下鄉的哥們偷摸去林子裏抓野兔,想嘗嘗鮮,結果兔子沒抓到卻迷了路,直到天黑還在大林子裏。那地方跟這裏差不多,四周都是樹,根本分不清哪是哪,那哥們比我有經驗,對我說:-黑天走路,閉目自清-。意思是說,晚上走路靠的不是眼睛,是冥冥之中的引導。」陳老乾笑一聲:「我當時還真不信,不過也沒什麼辦法了,就閉眼睛跟他走,還真走出去了!我並不是無神論者,很多東西你不能不相信!」

「理是這麼個理,但能行得通嗎....」小海還是猶豫,低聲叨咕了一句。

笛聲漸漸小了下去,大磊抬頭看看天,雪也不似剛剛那麼大了,他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有些事也不是科學能解釋的,試試吧!」

「叔叔...」加奴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扯著大磊的衣角說道:「我剛剛去那邊,看到有個木樁子動了兩下......」

「嗯?哪邊?」

加奴伸手一指。

「怎麼了?」伍子問道。

「加奴說那邊有木樁子在動。」

「咋可能,天這麼黑,還下着大雪,視線這麼模糊,這孩子又沒有手電筒,他肯定看錯了。」伍子蹲下來,看着加奴柔聲安慰:「沒事兒的,別怕,你就是太累了,看錯了。那木頭又不是人,不會動的。」

加奴仰著臉,兩眼迷茫地看着他,最後懵懵地點點頭。

「咱們統一一個方向吧,不能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最後都分散了。」伍子說道。

「好,咱們就往剛剛看到的那個閃爍點的方向去,閉上眼睛,冥冥中跟着感覺走。」陳老說道。

「加奴,你拉着我的手,閉上眼睛,不用害怕。」大磊說道。

「嗯。」

笛聲已經消失了,雪也停了下來。但地上已經有了厚厚的積雪,沒過小腿,走起路來特別費勁。溫度依舊很低,大磊握著加奴的手,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發抖。

「哥!」小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慢點走,我怕跟不上!」

「放心吧,我就在你前面,你也不用喊,我聽的見。」

「好......啊嚏!」小海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鼻子堵得難受,讓他不得不用嘴來呼吸。

「唉......」大磊嘆了一口氣:「這地方忽冷忽熱的,誰能受得了!小海,你就小步快走,盡量讓自己暖和起來。」

「但雪這麼深,他也沒辦法小步快走,兄弟乾脆你搓搓手吧!」伍子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

幾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讓彼此知道都在附近。

走了一會兒,似乎大家都累了,漸漸的也就不再說話。小海閉着眼睛,在黑漆漆的世界裏走起來卻一點都不害怕,冥冥中他總覺得有個人在指引著自己,說來也奇怪,四周都是木樁子,卻根本沒有磕碰到,總能順利繞開它們。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引路魂-?

聽老一輩的講,每個人身體里都有一個引路魂,藏在眼睛裏,是為了人死後引領自己走黃泉路,也會在深夜迷路時引領自己走出困境。

傳聞黃泉路上有三火:

嗜火:永世不得超生的小鬼們尋找下家好再次投胎。

冤火:枉死屍首不全的魂魄專吃輪迴者肉體,缺胳膊吃胳膊,缺腿吃腿。

傀火:魍獸專吃人死後最後的一絲靈氣,被吃了靈氣后,下輩子多是痴兒呆童。

引路魂就是為了不讓投胎者誤入此三火。

這樣想着也就不再害怕了,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小海發覺自己也沒有之前那麼冷了,走得也就快了些。但走着走着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周圍是不是太安靜了,是因為大家都不再說話了嗎?

不對。

有點不太一樣......

他停下腳步,皺着眉頭思考到底哪裏不一樣。

......對!

是腳步!腳步聲!!!!

竟然沒有聽到其他人的腳步聲!!!!

雖然那時候大家都累了不再說話,但還是能聽到步伐不一的腳步聲,而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其他人的都沒有了呢?

尤其是當自己停下來以後,黑漆漆的四周更是安靜得可怕。

「哥?」小海喊了一聲。

無人回答。

「加奴?伍子?!陳老???!!」

依舊無人回答。

「喂!有沒有人啊!我睜開眼睛了?!!」小海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除了自己的迴音在無助地飄蕩,依舊無人回答。

突然傳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小海睜開了眼睛,愣住了。

沒有大磊,沒有加奴,沒有伍子,沒有陳老。甚至連那些高大的木樁子都不見了。

漆黑的夜晚他身處在一個積著白雪的空地上,眼前,只有一個白衣長發的女人。

她的臉很模糊,卻一直在對自己招手。

這個場景,很眼熟。

是在夢裏嗎?小海眯着眼睛仔細回憶......

......

「我突然聞到一股異香,睜開眼天竟然在下雪!還以為是不是得去見閻王了。可是大雪中隱約能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她披着頭髮身穿白衣一直朝我招手......」

對!!!

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那晚,帳篷被風吹翻了,狂風大作的黑夜,他跟哥失去了聯繫....也是這樣的場景......自己被凍得瑟瑟發抖,閉上眼睛團成一團,突然聞到一陣奇怪的香味,睜開眼就是這樣......

雪夜,白衣,女人,長發,對自己招手......

原來不是夢,是真的...不對是預兆!!預兆未來會發生的事!

那個女人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但自己還是不確定她的長相,只能看到她在咧著嘴在對自己笑。

「嘻嘻嘻...你過來啊?」她說。

「嗯?什麼?」大磊聽到這句話,奇怪地問道:「小海,你說什麼呢?」

「嘻嘻嘻嘻....你過來啊,我在叫你過來啊!」小海的聲音又輕柔綿媚,還透露著一股子幽怨的氣息。前面的伍子跟陳老發覺不對勁,問道:「後面怎麼了?」

「小海有點不對勁,我先睜開眼睛了。」大磊擔憂地回過頭,一驚。只見小海兩眼空洞地望着自己,咧著嘴機械地笑着,他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朝自己招來,動作僵硬,宛若一個木偶,說不出的詭異。

「小海,我就在你面前啊!你讓我去哪?!」大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海毫無反應,依舊咧著嘴,他的表情動作根本不協調,怎麼看怎麼彆扭。

「先別動他!」陳老走過來,他眯起眼睛仔細地看着小海,打量一會兒,說道:「他這是被不幹凈的東西碰上了!但凡事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先看看-它-究竟要做什麼!」

大磊被伍子拉到一旁,加奴則害怕地扭過臉。

只見小海扭著頭,嘻嘻地笑個沒完,然後他邁開腿,身體一晃一晃的,極不協調地朝一個方向走去,嘴裏還在一遍遍地念叨著:「來啊...對對,你來啊...快點兒!」

他說話的音調語氣像極了女人。

最後他在一個木樁子前停下,兩眼一翻,倒了過去。

「小海!」大磊慌張地跑過去,小海已經暈倒了,大磊一遍遍拍打着他呼喊他的名字。陳老打開手電筒,看着眼前這個木樁子上的花紋,一圈圈的螺旋狀,像飛舞的花瓣兒一樣。周圍幾個木樁子也是如此,相似的圖案,花紋的大小也不一樣。

然後他把耳朵貼在上面,伸手敲了敲木樁子表面。

「怎麼樣舅舅?」伍子問道。

「果然如此,裏面是空的。」

「空的?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挖空啊?」伍子疑惑地打量起眼前的木樁子。

「因為要做棺木裝死人啊。」陳老沒有再理會伍子,他來到暈倒的小海身邊,看到急得臉通紅卻沒有辦法的大磊說道:「別擔心小兄弟,他沒什麼事兒,來,交給我。」說着,陳老彎下腰凝視着小海的臉,突然伸出手惡狠狠地給了他一大耳刮子!

「啊!」小海一個慘叫,醒了。

他揉揉臉,一臉迷茫地看着眼前幾個人,愣了一會兒,委屈大叫道:「你們去哪了!!全都不見了,留我一個人......」

「別鬼叫了!」大磊扶他起來:「你被不幹凈的東西碰上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舅舅。」伍子拿出手電筒把這木樁子瞧了個遍,問道:「這木樁子怎麼開啊?連個介面都沒有......」

「為什麼要把它打開啊?」大磊問道。

「舅舅說裏面有屍體。」

「什麼?!」大磊一驚,看看四周數以萬計的木樁子問道:「那...那其他的呢?」

陳老在附近走了走,左敲敲,右聽聽,說道:「不會錯了,這些木樁子都是棺木,裏面都裝了屍體。木樁表面刻的花紋雖然大小不一樣,但圖案都沒有差太多,就像它們的粗細大小一樣,雖然不一樣,但都按照某一種順序排列。說明都是按照裏面屍體的生前地位等級來劃分的。」

小海聽得心裏毛毛的,媽呀,那得多少個屍體啊!想想就頭皮發麻。

大磊來到伍子面前的木樁子前,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倆人把目光轉向陳老,只見陳老幽幽走過來,指著上面的螺旋花紋,問道:「你們覺得這上面雕刻的像什麼?」

「花?」大磊說道。

「應該是花瓣。」伍子回答。

「對。這花瓣兒細長,且彎曲呈螺旋狀,是古西域神花的一種,叫-玉陀-。」陳老解釋道:「羅玉沙是長在深地之下的花,有治百病的藥性,是象徵如意平和大地復甦的神花。而曼珠沙華被稱為開在輪迴路上的黃泉花,就是-黑吉-,意思是地獄里的神花,在古西域也是受敬仰的。就好像大清的時候,烏鴉被譽為吉祥物,即便後人覺得它並不吉利,卻也心存敬畏。而玉陀就是曼珠沙華的一種,是最卑微的一種,所以我猜測,這木樁里葬得應該是個婢女。」

「那這個呢?」伍子指著另一個木樁子問道。

那木樁上的花紋雖也是螺旋狀,卻沒有那麼誇張,只是微微捲曲,且是一朵朵的花型,大片大片地連在一起。

「這叫-玉荽-,等級比婢女高,但也沒有很尊貴,就像侍寢的侍女一樣。」

伍子低頭思考了一會,喃喃道:「我記得資料里記載,那位寓意吉祥的公主的墓里,雕刻的都是羅玉沙......那這些曼珠沙華....是不是就是那位寓意詛咒的公主?!」

「沒錯啊,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你想什麼呢?」陳老狐疑地看着他。

「原來如此...是真的...」伍子語氣漸漸激動起來:「其實我一直有點懷疑,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那位公主的墓,畢竟留下來的資料少之又少,沒想到啊....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漢哥一定在這裏!」

大磊聽到這兒,臉都綠了。自己剛從一個鬼門關走出來,怎麼又來到這兒了?!

他媽的...怎麼就來到這兒了呢?!

最可怕的是,自己不僅進來了,還走不出去了!

一想到在樓蘭遺址那座深埋八角大樓地下幾百米的墓里遭遇的一切......屍蛔,相繇,石獸,黑衣人......等等,那還是個寓意吉祥的墓呢!誰知道寓意詛咒的墓里又有他媽啥東西!

伍子跟陳老根本沒有注意到大磊的臉色變化,倆人又回到小海暈倒前停下來的那做木樁子前,打量著上面的花紋。

「不...不是,陳老,你倆不會要開棺吧?」小海緊緊拽著加奴,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對啊。」

「啊?這不太好吧,人死了要安息,咱咋能破壞呢,況且你也說了,這裏面是一個卑微的婢女,估計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咱就別開了。」小海勸道。

「我也說了,凡事發生都是它的原因。-它-既然把你領到這裏,肯定是有原因的,既然如此,那就要去開棺驗查,這也是-它-的意思。」

小海被陳老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憋了半天,他又問道:「上面一個介面都沒有,你們要咋開?」

陳老沒有回答他,只是抿著嘴笑了笑。只見他順着那些螺旋狀的花紋敲了半天,最後蹲下身,在最下方的螺旋紋處停下,低聲說了句:「對不住了!」大手按在上面,順着螺旋旋轉的方向用力扭動,只聽「啪!」的一聲巨響,那面木板竟然被他扭開了!!

唰的一下,小海只覺得後背發涼去,好似陰風吹過,他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抬頭看去。只見那木樁子裏竟然真的是具屍體!!

就是那位白衣長發女子,她靜靜地立在裏面,垂髮擋住了臉看不清長相。

伍子跟陳老倆人先是對她叩拜,然後帶上手套,拿出手電筒開始檢驗起來。

「不可思議....」伍子喃喃道。

「怎麼了?」大磊在身後好奇地問道,想上去看,但又不敢。

「這屍體至少也有幾千年的歷史了,可是一點老化的跡象都沒有!這...這簡直就是個奇迹啊!」

「哦。」大磊並沒有過多的驚訝,他心裏想道:羅玉沙的墓里屍體多了去的,有的還在嘩啦啦流血呢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不過...」伍子從她的舌頭裏取出一枚小玉珠子,說道:「她的眼睛被人挖去了,舌頭裏還放着這個小玉珠子.....玉是神明,不可褻瀆,眼是黃泉路上的引路魂,這樣做是死後不得超生的意思啊。」

「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啊...」小海搖搖頭,突然有點心疼。

「放回去。」陳老瞪了伍子一眼,伍子乖乖第把玉放了回去。倆人對屍體再次叩拜,然後合上了木板。

「唉...」陳老嘆了一口氣:「這叫-蛹-。」

「什麼意思?」其他人問道。

陳老看了周圍一圈,說道:「其他的棺木里也是肯定如此。這樣做並非是跟他們有深仇大恨,不想讓他們超生,而是將他們像-蛹-一樣保護起來,等再次復活。」

「啊?」大磊難以置通道:「人都死了還怎麼活?」

「樓蘭當時夾在漢朝跟匈奴之間很難生存,末期更是頻臨滅絕。我之前說過,樓蘭是突然一天消失的,並且在消失前,國王下令為兩位公主修建陵墓,一個寓意吉祥,供奉天神。一個寓意詛咒,祭祀地神。為的就是求天順地安,再造國富。」

「所以說,國王知道樓蘭命脈已盡,不會存活太久,就提前做了準備。這些人雖然死了,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暫時被封了起來,為的就是等某天再度復活?再復樓蘭?」

「沒錯。」陳老點點頭。

「真是可悲的封建迷信....」大磊搖搖頭,惋惜道:「好端端的人,死都死了還把人家眼睛挖走了。」

「可悲雖可悲,但不能不可信。」伍子說道:「很多事情都是科學解釋不了的,說明還是有某種力量存在。」

「既然如此,那國王的墓葬在哪?王室里的其他人呢?資料里有沒有記載啊?」小海問道。

陳老搖搖頭:「沒有,據說最後一任國王突發怪病,暴斃而死。在他死後的三天,樓蘭就消失了。」

「舅舅,那位公主想必就葬在-太陽中心-。陳漢哥也一定在那兒。剛剛那個發光的地方也是這個方向,事不宜遲,咱們還是早點過去。」伍子道。

「嗯。」陳老點點頭。

「擦擦...」一陣陣的摩擦聲傳來,大磊狐疑地四處看去,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勁,但這聲音總是斷斷續續的,很是奇怪。

「哥,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小海湊過來問道。

「你也聽見了?就是那種摩擦聲!」大磊回道。

伍子跟陳老似乎也聽見了,黑夜裏一陣刺耳的「擦擦」聲,斷斷續續的...

加奴抬起臉,看着大磊小聲說道:「叔叔,真的是木頭在動。」

大磊渾身一麻:「什麼?!」

「擦擦擦擦...」聲越來越大,眾人一驚,只見四面八方的木樁子竟然在繞圈變換位置!彷彿是進行某種儀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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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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