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天地之初

對了……

千里,無咎。

他期待著他們的命令。

就像最初認識他們時那樣，告訴他,他應該怎麼做。

只要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按部就班，就沒有過不了的副本,沒有打不敗的敵人。

一直是那樣的。

這些念頭掠過時,帶動著修羅不經意地望向那兩道身影。

那兩道總是帶給他無上安全感的身影。

修羅一怔。

他們的神色是那麼專註，他們的目光盯著同一個方向。

敵人的方向。

是啊……現在和那時,不一樣了。

他不能再傻傻地等他們的指令了。

他得自己作出判斷。

進,還是退？

他能保護好自己嗎？

他能保護好隊友嗎？

他能比神之光快一步擊殺敵人嗎？

他能……相信自己的判斷嗎？

種種問題,他終究還是回答出了一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的判斷就是，他相信隊友。

相信那兩個人。

這是從與他們共同經歷的第一個副本起就一點點積累下來的根深蒂固的信任，任何危機下都不會有絲毫動搖。

心中的千絲萬縷擠壓在一瞬間爆發，修羅面前的魔法書在元素流動的光彩中嘩啦啦翻頁,技能——瞬發！

雙方誰都沒有停手，目力所及之處,各色技能紛飛亂舞，修羅不再慌亂,他知道,他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

放完這三個技能！

嗖嗖兩下,無咎和千里身上分別被澆下一抹潔白的聖光,將他們的血線蹭蹭蹭地往回拉,眨眼間就脫離了危險值。

顯得修羅自己那點血皮更為刺眼。

接著，他的魔法書散發出一片明晃晃的亮光，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大範圍地蔓延開去。

嘩——！

場內場外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千里的羽箭，無咎的劍氣，松枝掛劍環繞在身上的光芒，漣漪清塵布滿地面的木枝，歸零正飛在半空的魔法氣流，這一切，通通在瞬息之際煙消雲散，化為無形。

技能——天地之初！

能夠將方圓之內全部技能效果一應抹除的大型凈化技。

好了。

修羅清楚他熬不過下一個技能的吟唱時間。

這是他能力的極限了。

千里和無咎看了看修羅，又相視一顧。

他們在彼此眸中看到了對方的抉擇。

他們同時毫不猶豫地邁步。

撤！

吾名之族上演了戲劇性的一幕——無咎和千里兩人直接放棄了瀕臨死亡的修羅，丟下隊友頭也不回地撒腿狂奔。

漣漪清塵飛身而上，一劍結果了毫無還手之力的修羅。修羅第五個陣亡。

神之光的聲援席一片歡騰，吾名之族的聲援席一片死寂。

吾名之族存活2人，神之光存活3人，2打3，形勢一目了然。

更重要的是，神之光的奶媽，歸零，還活著。

神之光人數優勢，奶媽尚在，吾名之族還主動撤離，放棄一波決勝負的機會，給神之光的奶媽慢慢治療隊友的時間……

事已至此，從屏幕前、觀眾席上的普通玩家，到講解台上的專業講解，心中都得出了一致的結論。

這場比賽，沒有懸念了。

吾名之族，敗局已定。

修羅推開選手席的門時，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茫然而木訥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抬頭獃獃地看著屏幕里的戰場，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攢在一起。

不是無咎和千里放棄了他。

是他放棄了自己。

因為，他認為，在這個賽場上，那兩個人，比他更有留下的價值。

剛才他的行動包含了很多臨時的直覺成分，直至此刻，作為局外人以上帝視角去旁觀，他才得以全面地審視整個局面。

他沒有開啟墮天使模式，他自認，論進攻的能力，他比不上神之光那三人。

比不上歸零。

同是奶媽，對方和他確實不是一個水平的。

修羅早就明白到這個事實了。

他也不能治療自己，3對3和之前5對4不同，殘血的千里和無咎兩個人已經無法在神之光那三人的猛攻面前保住修羅，即便修羅恢復自己的生命值，又有多大意義？拖延自己倒下的時間罷了……

自己死皮賴臉地支撐著，只會成為他們的拖累。

從戰術層面看，放棄自己，是最好的方案。

是吧……

修羅低下了頭。

會不會……是自己的怯懦，在悄然作祟呢？

習慣性地把負擔都給他們，把難題都給他們，自己一死了之反倒輕鬆，不用再去承擔與敵人交戰到最後一刻的使命。

不用承受勝利在自己手中被活生生奪走的絕望。

是這樣的嗎……？

修羅的指甲深深地扎往手掌心。

他錯了嗎？

這是他的失誤嗎？

他會成為輸掉這場比賽的千古罪人嗎？

他曾那麼認真地發過誓，總有一天能不再拖隊友後腿，但他……還是把事情搞砸了嗎？

一直以來，他都努力地想跟上那兩個人的步伐，努力地成為像他們一樣的大神。但是，成神之路真的很艱難，沒有什麼事能輕而易舉達成，更沒有什麼成功是理所當然的，任他如何奮鬥，他和那類人之間，都橫亘著一條赤luo裸的鴻溝。

大約，便是傳說中的天賦吧。

隨著吾名之族的名聲越來越大，他的壓力也與日俱增。他只是個人，一個平凡又普通的人，可他的隊友們個個都那麼優秀，那麼卓越，站在他們身邊，只能顯得自己愈加渺小。

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不在意，世界論壇上的帖子，微博下的評論，視頻里的彈幕，看客們對他的每一句譏諷，每一句挖苦，每一句吐槽，都像刀子一樣捅到他心上，但除了一笑而過，他又能如何呢？

是否，他一開始的決定，就是錯的？

是否，他踏足這個最頂端的神之領域，還是太過貪心、太過沒有自知之明了？

是否，他就該如自己曾嚮往的那樣，過著沒什麼追求卻也無憂無慮的輕快日子？

誰來告訴我……

一隻手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修羅恍惚地抬頭。

「很精彩的判斷。」蟲蟲說道。

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蟲蟲轉過頭去，看向屏幕里的那兩個人，「他們會贏的。一定。」

「對，會長和大神是無敵的！」33也說道。

「嗯，不然怎麼叫黃金組合呢。」蚊子笑了笑。

修羅看著這些隊友們，鼻子不自禁地一酸。

這些話語，有多少分篤定，多少分安慰，他們都不在意。

只要去相信那兩個人，就好了。

神之光三人沒有硬追無咎和千里，而是順勢往後退去，他們自身的血量也相當不健康，「大勢已定」的情況下，就不耍那一點威風了，緩勝於急。

兩人逃了很長一段距離，在千里使用視野技確保不見對方蹤影后，他們的腳步才逐漸收緩。

兩人跑到一塊巨石后，靠著石壁順氣，片刻，千里慢慢地坐了下來。

無咎看了看千里，也坐到了他身旁。

一般而言，這屬於很不正常的行為，按理選手應時刻處於備戰狀態，這是比賽，不是秋遊。

千里一下一下地呼吸著，出神地盯著自己面前的地面，一言不發。

無咎默默地看著他的側臉。世界很安靜。

千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探出腦袋，往後方看了看，一如所料，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坐回來，對上無咎的目光，嘴巴張了張，半晌，又歸於沉默。

他要說什麼？

我們很劣勢？

我們快輸了？

10秒，20秒，30秒……兩人坐在原地，任由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千里一句話都沒有說，無咎卻讀懂了他。

他見過他歡笑的爽朗，也見過他哭泣的悲傷，他熟悉他的每一種情緒，他曾不聲不響地，將他的音容笑貌都悄然存在了心底。

也許隊友們看不出，觀眾們看不出，專業的解說看不出。

但他看得出。

隱藏於眉宇間的慌亂，閃現在眸光里的無措。

千里害怕了。

他真的害怕了。

見識越廣，對絕望的體會就會越深。因為，這樣的人，具備了判斷真實情況和敵我差距的智慧。

然而，不一定是好事。

無咎和千里共同奔赴過多少戰場，並肩作戰過多少次，也多少次瀕臨過失敗和死亡，他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千里。

像一隻受傷的幼獸，躲在角落瑟瑟地舔著傷口。

人生最殘忍的事，莫過於給了你觸手可及的希望后，再毫不留情地將它奪走。

如果神之光如大眾所想的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地碾壓他們，他們如今，大約也不會這般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