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啼血染花紅

第34章 啼血染花紅

他的眼眸因憧憬而明亮,一時驅散了憂鬱的迷霧。()

我定定地看着他,眼眶裏湧出濕澀,無須思考,我的心已經替我做出了回答,「謝謝你!」我含淚對他微笑,「謝謝你對我說的這些,此時此刻,這提議實在太有誘惑力了,但我……」我深吸氣,輕輕道:「對不起,我的心已經給了別人,我不能因為和他一時吵嘴就投向舊情人的懷抱,愛情不是那樣的……」

他目的光彩一點點退去,睫毛難過的垂下,「他讓你落淚……」

「他……」我遙望遠方,緩緩道:「他只是生氣我的做法,不喜歡我瞞他,對,他一貫不喜歡我瞞着他背後做手腳,可能這次也是,而且他那樣的男人,喜歡勇往直前,直面困難,受不了曲線救國的解決方式,」苦笑,「看來,我還是不了解男人啊……」

原本只是在自己的思路上鑽牛角尖,這回情不自禁為他辯白,居然就從他的角度思考了,忽覺得,我給他下藥、找人化裝他,尤其又讓「他」在「情敵」面前使出下迷藥這種江湖末流手段,對於那種類型的男人,可能真是無法接受,就如同去年李歸鴻在皇宮裏不肯用劍占他便宜一樣,或許對於真正的男人來說,光明磊落地戰鬥,勇氣、榮譽、尊嚴,是他們必須堅守的人生信念。

而以女性思維方式,通常是只要結果好,過程用點小手段也是無妨的,何況這小手段並沒讓他真正損失什麼,除了一點點男人認為必須、而女人認為多少有些過頭的——驕傲。

想通這些,豁然開朗,我對他舒展開了一個笑容,「謝謝你!!你,真好!」

他怔怔望着我,呆了半響,自嘲一笑道:「你便是心裏氣苦也不肯說他的不是……」

「不是啊,現在已經不氣苦了,忽然想通了,只是思維方式不同而已。」

他幽怨道:「你可以原諒他,卻不願原諒我……」

「誰說要原諒他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哼,讓我生氣才不能救這麼算了呢!」我撅起嘴,就算可以理解,但還是不可以接受!就好比我可以理解同性戀,但我自己絕不會搞同。

「不過,」我放柔聲調,「你剛才說原諒你?你覺得你錯了嗎?你真覺得你錯了嗎?如果不是,又有什麼值得我原諒呢?」他一愣,我輕輕道:「即便為了哄我開心,你也不用委屈自己說這樣的話,其實我想,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吧,你別急,我不是說你錯了,相反,我一直覺得處在你的位置,以你接受的教育、成長的環境,你的做法無可厚非,真的,我真這麼想!如果真要說有人錯,恐怕我的錯更大些,畢竟我愛上了別人,是我對不起你,我是負了你,這些我一直承認的,可是……」我輕聲、堅定地說,「我不想回頭,我不會回頭。」

他獃獃看着我,一時忘了言語。

我嘆口氣,出了會神,緩緩開口,「但是,愛情一定要以對錯來論嗎?絕對的對錯恐怕沒有吧,只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事實上,我更願意理解為,在愛情,不是一定要有一方、或者雙方都有錯,才會導致分手,也許有的時候並沒有人犯錯,錯的是機緣,也會使兩人最終沒有在一起……」

幽碧的眸里湧出水澤,他含淚搖頭,似乎是要把我的話從耳甩出去,他伸出手來拉我,我下意識躲了一下,他神色一黯,手在空略停頓,突然近身,出指如電,點我身上幾處穴道,一言不發,抱起我投進茫茫夜色。

太大意了!!!我罵自己!

他剛才一直以禮相待,連蹲的位置都符合心理安全距離,而我自來知道他不會傷我,所以就掉以輕心了,以至現在淪落到不能說、不能動的境地,也不知他要帶我去哪裏!

濕冷的夜風凜然刮過,一叢叢樹木在身邊飛逝,我在心裏辨別着方位,估算著路程,沒過多久,他停下腳步,抱着我站住不動,我不能轉頭,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和眼前一小塊景色,依稀是道旁的灌木叢,過了會兒,就聽他低婉一嘆,「當年,我從墳地把妹妹帶出來,也是這樣抱你的,只不過,那夜有稀星淡月,不比今夜月黑風高,」他轉臉看我,神色已平靜如常,和聲細語道:「妹妹,我與你解了穴道,你答應我不跑可好?」

開玩笑,我憑什麼不跑!

……開玩笑,我跑得過你么……

我給他個白眼球,以示不滿。

身上一松,他解開我的穴道,放我站直,我一時血流不暢,晃了一下,他趕緊伸手來扶,我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自行運氣,他也不勉強,只柔聲道:「妹妹,莫要怨我……」

哼,說這沒用的幹什麼,我挪開一步,四下張望,地面起伏,好像是個山坡,遠處一片黑壓壓的林,近處幾叢冷森森的灌木,一條羊腸小道曲曲彎彎不知道通往何處,道旁幾步遠遊一處房舍,仔細看,是個破敗的小廟,半壁土坯院牆上塗個白月光,上面隱約有個灰撲撲的「佛」字,已被歲月洗刷得斑駁不堪。

頭頂低雲黯黯,腦後陰風習習,樹叢灌木黑影幢幢,配着嗚嗚的風聲,似乎隨時會跳出個山精藤怪。一顆歪脖老樹斜過破廟頂,枝被山風亂搖著,拍在屋頂瓦片上啪啦啪啦響。

不由抱了一下手臂,我沒好氣道:「這是什麼鬼地方?你帶我來這兒幹嘛?」

「此處是城面亢龍坡,平素少有漁樵,」他走近,溫言道:「我與師父師姐路經此處,見其清凈,暫且落腳在那廟。」他抬手指指破廟,「師父師姐現今便在廟裏歇著,我這就領妹妹過去。」

「哈,她們確實適合住這西遊記式的場景里。」不等他發問,我揚眉道:「我才不要見她們!你不會忘了吧,你師姐剛剛和我說了後會無期呢,還有你師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貫不喜歡我!唉?你大老遠抓我來不會是讓我跟她謝罪吧?!」

他含笑嗔道:「妹妹又說笑了,師父何曾不喜歡妹妹,她老人家不是還收了妹妹為徒嗎?」我一呆,他是真傻還是假傻?是真的看不出來還是不想看出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吧……就聽他繼續說道:「至於師姐,素來就是那性,妹妹有所不知,師姐對旁的女……呵,足見她對妹妹格外愛重三分呢,且師姐遲早是要嫁人的,妹妹無須多心……」

嗯?他說這些……我瞪大眼睛,「你什麼意思?!」

他笑容溫柔,語聲清,「當年,我路經廬山,誤入一峽,清溪碧澗,沁心澈骨,山嵐岫雲,卷展吞吐,當真好個景緻!那時我便想,若有朝一日,得與妹妹及師父結廬期間,定是人間樂事!」

我目瞪口呆,「你說什麼呢!難道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我不想和你走!」他帶我來竟然是要我跟他……還有他師父……一起去隱居!我怒轉身,「行了,不說了,我回去了!」今天這是怎麼了,簡直跟所有人都不能順暢溝通!

他一個箭步擋到我身前,「妹妹!你……跟我走可好?」略一停,幽幽道:「我要帶你走……」

我怒目瞪他,「即便我不願意?!"

他被我盯得轉開視線,臉上有些羞澀,又帶了點痴怨,可仍阻着我的去路沒讓開半分。

簡直就是受盡委屈還痴心不改的頑強小媳婦!我看着他氣急而笑,「明明是你強迫我!怎麼你倒一副受了委屈的樣!」

他垂頭良久,低聲道:「妹妹,我自十三歲上見了你,心裏就再沒有過旁人,至今已是一十三載,日後,若是不能與妹妹儷偕,我、我……」囁囁半響,卻只說了句:「我可如何是好……」

輕顫的聲音,化在夜風裏。

一個清逸無雙、俊美無濤的男,近乎哀求地說着這樣的話,任是鐵石心腸也會覺得不忍……

可是,我能放棄我愛的人跟我走嗎?

「謝謝你……我很感動……心裏特別難過……」有點語無倫次了,我鼓足勇氣直視着他,「你是我在這個世界愛上的一個人,感謝上天這個人是你!我很幸運,得到了最好的初戀,現在懷着感恩之心回想當初的一切,愛怨痴憎,所有的所有,都是最真摯最純粹的感情,雖然青澀卻是那樣美好,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多珍貴的記憶!

後來我愛上了榮哥哥,我不想給自己找借口,我理由合理化自己的行為沒意思,總之是我對不起你!但我現在有了他,我愛他,有了他我這輩再也不可能愛上別人了!對不起……」

忽然旁邊熟悉的一聲「丫頭」!我猛然轉頭,榮哥哥分開灌木叢向我走近,他目光溫軟,忘情喚我。

「榮哥哥!」情不自禁邁一步,忽然想去剛才的事,我停住,嘟嘴道:「幹嘛!我生氣呢!」

他溫柔又心疼地望着我,伸出手,柔聲道:「丫頭,過來。」聲音低沉,帶着磁性。

他穿了件皂青長袍,沒扎腰帶,仔細看,連袍穿的也有些潦草,我記得這是我隨手搭在床邊的,而腰帶我掛在略遠些的架上,這是不是說明,他剛才出來得很匆忙?

……

等我再反應過來,已是在向他走過去了……

驀地腕上一緊,李歸鴻抓住我,顫聲叫道:「妹妹!」

幾乎是同時,另一隻手上也是一緊,榮哥拽住我的手,冷臉對李歸鴻道:「她分明不願意,你怎沒個了斷!上回見你倒還是個人物,這一回竟磨古至斯!」

李歸鴻臉上一紅,隨即目光一點點冰下去,他寒聲道:「磨古怎地還由不得你說!我一時不察,竟讓你跟到此處,也好,不如你我就在這兒決個雌雄高下罷!」

榮哥森然答道:「正合我意!」

「你們幹什麼!!」我大聲道:「我最討厭男人為搶女人打架的老土情節了!!你們當女人是東西?是戰利品?!討厭!!我的人生我自己的決定!」我各瞪他們一眼,「別想強加意志於我!別做讓我鄙視的事!」

「妹妹!」

「丫頭!」

很好,貌似威脅有效,他們並沒交手,可他們無視我的掙扎,緊抓着我,也沒一人鬆開手。

以暴制暴固然很爽,不過還是攻心為上,以理服人,我調整情緒,暗地捏捏榮哥的手,對李歸鴻清聲道:「表哥,」他一愣,其實我也覺得彆扭,但這是我目前想到的最好的定位,「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我想我說了許多,你肯定也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想恨我、罵我,儘管隨你,只要那樣讓你心裏好受,能夠放開襟懷……」

輕嘆,我柔聲試探道:「其實吧,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我是說,或許你浸在我的情網裏其他什麼都看不到了,也許就忽略了在你身邊的人,對你一往情深的人,無怨無悔痴情不改一直守着你的人,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倒不是說一定要撮合他們倆,但要是他眼裏能看到別人,稍微轉移下注意力,多少是好的。

「妹妹渾說什麼!!」他氣得發抖,「便是你不要我,也不能把我隨意推與旁人!我對她半分男女之情也沒有!師姐性急躁魯莽,與男無異,又豈能讓我鍾情!妹妹若不信,」他豎起三根手指,朗聲道:「我李歸鴻若對師姐蔚霓裳起了半點念頭,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呆住!他幹什麼啊!就算不喜歡蔚霓裳也不用起毒誓啊!可能這一晚上把他折磨得夠嗆,神經綳得太緊,已不是平時溫潤的他了……

猛聽一聲厲喝:「李歸鴻!你、你、你……」紅影一晃,蔚霓裳突然現身,顫顫指著李歸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哆嗦著說不話來。

緊接着就聽醫生冷笑,聶婉娥踏着方步從破廟方向走過來,她目光掃掃我,鄙夷道:「蕩婦淫哇,還是這般恬不知恥!」我和兩個男人拉着手,看上去是有點那個,可是天地良心,這非我所願!

不過……她居然還記得我?

她撥開臉色灰敗的蔚霓裳,對李歸鴻道:「鴻兒,過來!與妖女纏夾不清成何體統!」

「師父,」李歸鴻一見老女人就英雄氣短,他小聲道:「師父當日不是說過,要成全我和沉煙么……」還是沒鬆手。

老女人一時語塞,只黑著臉盯我半響,嘿笑道:「倒是我低估了你的本事,當日就不該用緩性兒的……」

什麼緩性……啊!那個!我叫:「是她!!當初給我下毒的是她!!」

榮哥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罵道:「好歹毒的婦人!」我往他身邊靠靠,他張臂摟住我。

李歸鴻忙問:「下毒!什麼下毒?」

「你師父當初給我下了慢性毒藥!」他果然還蒙在鼓裏,「哼!她先是假裝答應你,安撫住你讓我跟她走,其實暗給我下了毒!這就是你那兩面三刀、口是心非、表裏不一的好師父!」

話音未落,陰風大氣,老女人挾著風勢疾撲過來!

「當心!」榮哥推開我,雙掌推出,和聶婉娥對了一掌,砰一聲,他退了半步,老女人身形也是一晃。

「師父!當真么?!當真如沉煙所說?!」

老女人不答,旋風一樣合身撲上,榮哥面色凝重,專註禦敵。

「當然是真的!」我急的大喊,「你這笨蛋!你以為你師父是你幻想的那樣嗎!你,你……」原想說你能不能幫幫榮哥,不過到底說不出口。

我運氣內功傾聽四外的呼吸聲,竟然只有場幾個人的,竟然周圍沒有侍衛?!難道榮哥是一個人來的?啊!以他的性格,他肯定不好意思叫人跟着一起追我!心念至此,我只覺得背上冷汗淋淋,再顧不得什麼,我扭頭對李歸鴻道:「你能不能……阻止你師父……」

刺耳的笑聲忽然響起,老女人嘶啞笑道:「鴻兒,這妖女是皇帝小的人,若是搶了來,搶了他的女人,他的江山,哈哈,倒也是好!為師這便與你搶過來!」

「你變態!……你還記得?」倒吸口氣,我說怎麼覺得不對,她居然沒失憶?!她還記得榮哥是皇帝!她什麼都記得!!這麼說她和榮哥對打併不只是為殺我滅口!

「師姐,師父她……」李歸鴻也意識到了,「方才我們與師父服的丹藥……」

蔚霓裳臉色青白,咬了咬嘴唇,一仰臉,尖聲道:「不錯!是我扣下半顆!原想留給你,如今看來真是多此一舉!倒要叫你天打雷劈了!」她嬉笑着,比哭還難聽,從懷裏掏出瓷瓶狠狠往地上一摔,正砸一塊石頭,耳聽啪嚓一,碎片崩下山坡。

其,還有那半顆葯!!

「啊!」我縱身就要撲過去,李歸鴻緊緊拉住我,「妹妹!這如何找得!縱是找到怕是也沒了效力!」

我氣得發狂,忍不住罵蔚霓裳,「你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就不會再找我要?!!」

「我才不求你!!」她跺腳道:「我不求你!!」

我氣噎,再看場,老女人身法靈通,榮哥拳掌凝重,二人你來我往,斗在一處,榮哥一時還未現敗相,可若時間長了……我急得手腳冰涼,周圍這兩人明顯指望不上,忽然冒出個主意,我大聲喊道:「聶前輩!你是前輩高人,當今武林里數得着的任務,這樣和晚輩死纏爛打,不覺得丟身份嗎!可惜啊!玉真仙前輩一世英名,生的女兒卻這般不爭氣!」

「嘿,妖女休要挑唆!我聶婉娥縱橫江湖幾十年,自來是想怎樣便怎樣,幾時又輪到你來饒舌!你想讓我放過你的姦夫?我偏生不放!」呸!什麼姦夫!這老女人真奸詐!卻聽她又道:「妖女竟以家慈名號相壓,當真可惱!罷了,便以二十招為限,我若在二十招內勝了他,說不得,他的性命我須取去!你留下侍奉鴻兒!若是二十招內勝他不得,哼,放你們自去,我的人頭與你們做酒壺!」

「師父!!」李歸鴻和蔚霓裳齊聲驚呼:「不可!!」

嗯?看他倆人急切的樣,是不是說明……

我扭頭盯着李歸鴻的表情,他眼望場,急道:「師父自那回……功力已大不如昔,漫說二十招,便是百十招也未必……」

趕緊趁熱打鐵,「好!前輩是世外高人,自然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晚輩給您數着,一招……」我故意加快速度喊:「兩招,三招……」

蔚霓裳急道:「快了!你數得忒快了!」

「不快啊,咦,又過去兩招!」

猛聽老女人沙聲笑道:「鴻兒,你可看出來了?為師每使出玉女投梭,他舉手架擋,右肋下總有些不尷不尬!」

「右肋下?」

「正是!」老女人手上不停,「依為師觀之,其處定是受過毒藥金創!且強自閉氣絕脈,終為毒氣反噬!!便是只有一星半毫,嘿嘿,平素雖不顯,與人交手卻是致命死穴!!旁人瞧他不出,可瞞不過為師的眼!」她陰側道:「鴻兒!鴻兒!你可想要他的江山?你可想要他的女人?!你日思夜想的女人!」她又大喝:「此時不刺,更待何時!」

什麼!!

再看李歸鴻,臉上是被蠱惑的迷亂!錦袍鼓起,髮絲飛揚,雙眉倒豎,血貫瞳仁!再不是清澈的神色,再不見溫潤的表情,他的右手,已按上劍鞘綳簧!!

「不要!!」我尖叫,撲上去抓住他的手,他浸滿內力的錦袍險些把我撞開,我運功相抵,只覺胸口一滯,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帶着鐵鏽味直衝口!我緊咬牙關,死死抓住他,不能張口,不能說話,眼淚刷地流下來!

他低頭看我,眼裏有片刻掙扎,耳聽老女人厲聲斷喝:「此人不除,你永世休想得到你心上的女人!!亦或你要讓師傅的頭顱為他人割去?!」

原本的一點猶豫倏忽退去,他面帶決絕的厲色,掰開我的手指……

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從我嘴裏噗地噴出。

他雪青色的衣襟上,一樹梅花從胸口盛開到袍角。

「妹妹!」他驚叫一聲扶住我,顫顫拭去我嘴角血跡,衣衫靜了,髮絲垂了,他凝眸與我對視,眼的瘋狂慢慢退去……

猛聽一聲暴喝!我的心一抖,從沒有過的恐懼瞬間席捲了我!再看場風雲突變,榮哥右肋下血如泉涌!!!

「榮哥哥!!!」我尖叫撲過去,扶住他,胡亂用手去捂他的傷口,可鮮血還是不住從指縫裏流出來。

我大哭,「怎麼辦,榮哥哥,怎麼會這樣!」

他緩緩坐倒,自己吃力地點了傷口周圍穴道,喘息道:「大意了,讓那女偷襲得手……」

「師姐!」旁邊李歸鴻大叫:「師姐你何必如此?!"

蔚霓裳倒在地上,手長劍上鮮血淋漓,她面上死白,嘴角冒着血,她向李歸鴻凄然一笑,「師、師弟,你可以與她在一處了……」

李歸鴻撲過去,「師姐,你何必這般對我……」抱起她低聲嗚咽。

原來是她!!!

我抹一把眼淚,待要衝過去,腕卻被榮哥拽住,他低緩道:「她了我一掌,活不了的……」

她變態,他活該!這時什麼客觀公正寬容道義都顧不上了,我就像個真正的小女人,偏心向著自己心愛的男人,我低頭看榮哥的傷口,血不像剛才流的那麼洶湧了,可是,好大一個洞!暗紅的肉翻出來,如一個驚嘆的口型。

我嚇得手腳顫抖,淚水又湧出來,「我沒帶金創葯,你有金創葯嗎?對了你肯定也沒有,我抱你回去,我們回去我找小彌!找軍醫!」

「哈哈好!晚了!晚了!」老女人忽然調過來,面色潮紅,滿臉痴狂,指着我放聲大笑,「死穴被刺,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得!!他一時半刻便死!哈哈好!」她一路狂奔,縱身躍上破廟頂,張開雙臂仰天長笑,「皇帝死了!死了!這天下又姓李了!又姓李了!哈哈哈哈!亞,你心裏歡喜嗎?」

猛然間狂風大作!風伯咆哮,如浪奔海嘯!天穹東南角,一團墨雲洶湧壓來,悶雷隱隱,細小的電光乍隱乍現!

「天打五雷轟……」旁邊李歸鴻喃喃念叨,「天打五雷轟……師父當日發的便是這毒誓!」他凄厲大叫,「師父!!快下來!!!」放開蔚霓裳,才跑了一步,墨黑的夜空徒然一亮,數條弧光乍現天頂,紫色的天穹,銀藍的弧光,帶着電流的滋滋聲,飛速匯聚下來,而後山崩地裂般一聲炸雷,眨眼間,傾盆暴雨吞沒了天地!

廟頂上,只有一片蒼茫雨幕。

「師父!!」李歸鴻腳下踉蹌,摔倒又爬起,勉強躍上破廟頂,失神了一瞬,撲倒放聲大哭。

我看得呆住!

只覺懷裏的身輕輕一顫,心一凜,老女人死活關我什麼事!當務之急是要救治榮哥哥!

看他,臉色蒼白,閉着眼,不說不動。

我急道:「榮哥哥?」輕抹他臉上的雨水,他嗯一聲算是回到,我一手托在他身下,他手抄起他的腿彎,吃力抱起他,運了真氣才能行走,「榮哥哥,你千萬忍一下,我們這就回去!」

……

接天的雨幕無窮無盡,我抱着榮哥蹣跚走在暴雨里,胸口冷冷地疼,像有千萬根小針在扎,真氣每運行到那裏總有血腥味湧上來,一次一次,運氣越來越不順暢,手的人,越來越沉。

「丫頭,你停下,」半天沒說話的榮哥忽然開口,「停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不能停!榮哥哥,你再忍耐一下,馬上,馬上就到了!到了行在我們找小彌,找軍醫,給你看,就沒事了!你先不要說話,運氣護住心脈,不要耗費元氣……」忽然記起,當年,我被顏如雪的劍划傷手臂,他也是這麼抱着我,對我說莫要耗損元氣……

「丫頭,」他聲音比平時弱許多,「再不說,怕來不及了……」

「別胡說!!再胡說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他低笑,「傻丫頭,方才,我並非信不過你,我只是……捨得不讓旁的男看你,惦記你,心裏念你……然而你那般問我,我……說不出口……」

「我知道了!榮哥哥我不生氣了,剛才就不生氣了,你追我出來,我就覺得你是在意我的……」

「傻丫頭,我自然在意你!我追出來,見你跑到房上哭,可尚未等我過去,就見那人……我心裏便有些怒氣……」

「你不用說,我明白!你為我吃醋,我其實也有一點高興的,嗯,我是不是變得無聊了……」

他微笑,不眨眼望着我,我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局促,「你不要看我!現在臉上頭上都是雨水,一定狼狽死了!不能見人!」

他認真道:「我的女人,便是再狼狽,旁人也不及萬一……」

「你……怎麼忽然會說甜言蜜語了,我都不適應了……」心頭甜蜜。

他輕輕一嘆,「可惜,我看不到你為我穿嫁衣了……」

「你胡說什麼!」我大急,腳下一滑,只覺得手裏的人要摔出去,趕緊抱住他一滾,我仰面摔倒,他重重砸在我身上,我悶哼一聲,似乎被擠出了肺里所有的空氣。

「丫頭!」他心痛看着我,我覺得他掙扎動了一下,可到底還是沒能挪動身,心裏一酸,不忍看他臉上的悲涼,我垂下視線,吃力從他身下鑽出來,再次抱住他,兩條胳膊竟像煮過的麵條一樣不聽使喚!

我跌坐在雨,放聲大哭!

淚水衝下面頰,和漫天的雨水一起瘋狂流下,與地下的積水混在一起。

他微微抬起手,柔聲道:「丫頭,莫哭。」

我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他的手,為什麼這樣冷!不能再耽誤時間!只覺身上又生出些力氣,我一咬牙,再次抱起他,辯了方向蹣跚往前走。

雨點劈頭蓋臉砸下來,身上生疼。

記得那天,我從京郊的胡姬酒肆里跑出來,也是這樣一個暴雨天,我一人狂奔在風雨里,幾乎跑脫力,是他,撐了一把傘,立在無人的街頭等我,那一刻,我覺得他就如蒼茫大海的巍峨燈塔,為黑暗迷航的人指引方向。

他是我的燈塔,永遠給我帶來光明與溫暖,我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燈光會熄滅,溫暖會消失……

眼淚,洶湧奔流。

「停一停,丫頭。」他吃力道,「你停下我有話說……」

「不停!」淚水順着下巴滴落到他身上,視線模糊,有雨還有淚。

如墨的雨夜,看不清前路,摔倒,再爬起,不知有多少次。

再一次跌倒,忽然衣襟一緊,低頭看,他臉色蒼白,一隻手抓住我的衣襟,唇動了動,話語迅速被雨聲淹沒。

我把臉湊近,就聽他低低道:「遺詔……」他抬起一隻手,手指費力點點胸口位置,我知道他脖上掛了他的小皮囊,不離身帶着,裏面裝的是我的那隻紫晶耳鐺,他喘息道:「自那日,聽你演說未來之事,我便寫了遺詔,置於這袋,以防萬一……」他苦笑一聲,「不想,竟是,這樣的死法……我去后,宗訓登基,你為太后,垂簾聽政……」

「你不要說了!!我不聽!我不聽!!」

他吐口氣,繼續道:「幼主即位,開疆拓土還在其次,休養生息方為正道,素日,我與你議天下事,無不相合,有你守業,我得心安,須將宗訓教養成明君,待他成*人,再圖霸業……」他喘口氣,「你舅父王朴定會助你,我另薦一人,翰林學士王著,雖日在醉鄉,卻有為相之才,縱有幾分曠盪不羈,倒正是你素喜交往的人士,必能為你所用……」

「榮哥哥……你……不要說了……」我抱住他,哭道,「我聽着難受……」

「傻丫頭啊……」他嘆一聲,又道,「至於趙匡胤,不足為慮,你附耳過來,」他低聲道:「我早有安排……」

說完,他長長吐口氣,神情一下輕鬆了許多,可眼神也渙散了不少,我嚇壞了,抱緊他大哭,「你說這些幹什麼!幹嘛說這些給我聽!你不會死!不會死!!榮哥哥,你別把我一個人扔下,我害怕,你說過要護我一輩的!你說過要一輩對我好……」我泣不成聲,「不許個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世界!!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去!」

「丫頭!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完成我的心愿……」忽而他一笑,臉上浮出些昔日的神彩,「我倒忘了問你,你可願意要這太后之位?若是你想同他走……」

「傻瓜!!!我怎麼可能和他走!!」我氣急敗壞截斷他,「你這壞蛋!!你讓我再也沒法愛上別人了!!壞蛋……我愛你……」

他欣慰地笑了,目光里溢出刻骨深情,他如往常那樣溫柔望着我,如往常那樣柔聲道:「丫頭,抱抱……」

我緊緊抱住他,埋首在他頸窩,淚水滂沱,他儘力張開雙臂,用他此刻最大的力量把我抱在懷……

「丫頭,」耳邊,他低聲的,斷斷續續說道,「喜歡的吃食,一回莫要吃許多,晚間睡覺老實躺住,滾來滾去,踢了被,我不在,誰與你蓋呢……傻丫頭,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啊……」

大哭,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有一次一次喚他,一次一次對他說,榮哥哥,我愛你。

「我愛你……」他學着我,慢慢道:「我……愛……你……」

隱隱的,遠處傳來人聲……

抬頭看,一道火龍穿透雨幕,許多人飛奔過來,當先之人,正是丁尋!!!

我流淚笑着,叫着,搖着他,「榮哥哥!!你看!!是丁尋!!是丁尋!!」

他不做聲。

不做聲。

緊抱着我的那雙手臂,那雙曾在無數個日夜,帶給我無盡溫暖的手臂,一點一點,滑落下去。

……

我的世界,坍塌了。

玄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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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雲深處亦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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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啼血染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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