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一句之差

第一一八章 一句之差

四毛嘻嘻笑道:」五哥的條呈擬好了沒有?」

奎五雖然詫異四毛怎麼問起條呈來了,還是照實回答:」已經擬好了。小柳就兼著我的書辦,取了福九等人的供詞之後順手把條呈也寫好了」說罷,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小柳。

小柳會意,從靴頁子里抽出一個硬折頁,遞給了四毛。這條呈其實就是官員通用的向上級彙報的公文。四毛接過來打開一看,墨跡猶新,匆匆一目十行的讀罷,沉吟了片刻,並沒有直接順著剛才的話頭往下聊,而是岔開了題,依然帶著微笑說道:「都說吏筆如刀,一入公門九牛不轉,柳兄弟真是一手好文章啊。這倒讓我想起了康熙朝的一樁趣事。」

聽到有故事,又有酒,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等著四毛的下文。

「康熙爺當年舉辦祭祀大典的時候,官員照著品級依次排開,行跪拜之禮。這其中有個一品大員甲,為人刻薄,曲意逢迎,善捏人的小辮子,背後打小報告作為晉身之階,很是被同僚不齒。祭祀大典是朝廷的大事,要求官員必須儀態端正,否則就會被彈劾為不敬天法祖,這可是重罪。這個大員甲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整人的機會,於是在散禮之後上了個條呈參劾一名素與他有仇的侍郎儀態不整,四處張望。換一般的人君,那個侍郎鐵定就要倒霉了,起碼一個降職罰俸是跑不脫的,如果是雍正爺這樣方正的皇帝,革職問罪都有可能。好在康熙爺不是偏聽偏信的主,就口諭一道給同是一品大員的官員乙,問他是否知情,官員甲說的話是否屬實。這官員甲不喜歡挑撥是非之人,可又不願意得罪人,這下可活活難煞了他。」

奎五插嘴道:「那還不容易,回復皇帝不知道不就完了?」

四毛微笑道:「這個回答也不為過,可這故事就味同嚼蠟,沒啥聽頭了。那個一品大員乙就是想這麼復奏的。足見五哥日後可列一品啊。」

這個玩笑開得引人莞爾,又捧了奎五,答得是妙到毫巔。奎五果然咧開大嘴笑道:「借兄弟你的吉言,一品是不敢想的。」

四毛接著說道:「碰巧這位大員的書辦為人古道熱腸,又是急智百出的一等人才,他有心要薄懲那個刻薄的官員甲,還不替東家惹禍,捎帶幫那位倒霉侍郎一把,於是乎擬了一個條呈,簡簡單單八個字,兩句話。將這場干戈化於無形。」

眾人一下被吊足了胃口,歡喜坨忍不住搶先問道:「哦,哪八個字?」

「位列前班,禮無他顧。」四毛這句話說出來,有的人明白,有的人糊塗,多半直愣愣的看著他。在座的都是江湖漢子,讀書的少,四毛於是解釋道:「意思就是一品大員站在前面,我照著禮儀不能左顧右盼,弦外之音就是沒看見。」

奎五一臉的蒙圈:「和我說的不是一個球意思嗎?有啥區別?」

四毛笑而不答,小柳在一旁陰測測的冒出來一句:「那個一品大員甲同樣是位列前班,禮無他顧,怎麼就看到屁股後頭的侍郎儀態不端了?」

這句話讓所有人恍然大悟,拍案叫絕,歡喜坨更是把桌子敲得山響,笑的肥肉亂顫:「蔫壞,這書辦真他娘的蔫壞。」

奎五咧著大嘴也笑得歇不住氣,好奇心泛濫:「四毛兄弟,那後來怎麼樣呢?」

四毛淡淡的說道:「還能怎麼樣?康熙爺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兒,一看這封回奏,心裡就跟明鏡似的,這兩個當事人各打五十大板,下旨申斥了一番了事,那個一品大員甲落了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被同僚傳為笑柄。」

王富貴卻一句話問到了重點:「四毛兄弟,這事和如何處置福九有什麼關聯嗎?」

小柳心思靈動,目光閃爍的看著四毛:「你的意思是在公文上做文章?」

四毛點點頭:「你這個條呈上寫的是福九劫掠過往民船,為官軍路遇所擒。照著這個案子的起因來看,劫掠民船屬於地方治安,當然要由主管一省司法的臬台衙門來辦,那不就成了你們給別人做嫁衣裳?」

奎五的腦袋點得像雞啄米一樣:「就是就是,我正為這事兒鬧心呢,案子交到臬台衙門,咱哥們就吃不了獨食兒了,白白便宜了別人。」

四毛含笑說道:「其實簡單,只把這案子的起因改動一句話,福九等人劫掠官軍糧秣,為荊州押運的八旗軍當場拿下。」

奎五腦子還沒轉過彎來的時候,小柳卻已經恍然大悟:「劫掠軍資就不是地方治安的案子了,理當由總督府裁決,這可是十足的軍功。」

奎五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四毛肩膀上:「四毛兄弟,你要是去做官,就沒別人的活路了。厲害,真他娘的厲害,就這一句話,讓咱們兄弟獨吞了這份功勞,只要是人不交給地方,在咱爺們手裡,福九那幾個雜碎還不是想捏圓就捏圓,想捏方就捏方?哥哥敬你一杯酒,這個案子辦下來,讓哥哥怎麼謝你,你儘管開口。」

四毛端起酒杯和奎五碰過之後,一飲而盡,喝完了酒,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奎五道:「五哥,我只有一個不情之請。」

奎五大手一揮:「只管說,咱哥們誰跟誰,只要五哥能辦得到的,一定答應。」

四毛眼中寒光一閃:「其他人我不管,只有這個六子,五哥務必得要了他的命。」

奎五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瞬間消失,斬釘截鐵的說道:「成,一定要了他的命。」

四毛何等的機敏,從奎五的臉色上,他已經猜出了奎五心裡有點犯嘀咕,一是可能認為這個六子與自己有深仇大恨,所以必欲借刀殺人置他於死地。二是奎五雖然很想知道原因,但因為有言在先,能夠辦到的事無有不準,江湖中人特別講究個光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可能虎頭蛇尾,所以連原因都不問就一諾無辭。不過四毛對人情世故爛熟於心,光棍心多,這些關竅不點破,心裡總是個疙瘩,奎五講義氣是他的事,但自己總得告訴對方原因,否則就是自己做人不敞亮了。

想到這裡,四毛淡淡一笑:「不瞞五哥,我個人和六子雖有恩怨,但不至於大到不共戴天,之所以要取他的性命,實在是因為這小子惡貫滿盈,他和徐三刀做秘密窟的買賣,身上背著幾十條人命了,這些鐵證都捏在兄弟我的手裡了,五哥你代天收了他,那是大功德。」

眾人聽到這裡,方才恍然大悟,不禁對四毛又高看了一眼,他求奎五的事原來不是借著朋友的手去報私仇,而是為了替冤魂除惡,況且秘密窟是江湖中人最不齒的一種買賣,那是人神共憤的事,幹這種事的人自然是死有餘辜,除掉他們可是給子孫都積德的大善舉,這樣一來,四毛倒不是在求奎五了,反而是又送了一個大功勞給奎五。只不過他的話說得實在是漂亮,讓奎五得利不說,反而又有了面子。

奎五哈哈大笑:「四毛兄弟,和你叫朋友是在是夠勁,有意思。」

這番話說到在場所有人的心裡去了,眾人轟然應和,一起舉杯,吵吵嚷嚷的又掀起了一輪斗酒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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