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太保威名

2|太保威名

三年之前,大燕朝的年號還是至元。

至元九年,雖說國朝一樣是千瘡百孔,岌岌可危,至少外敵尚未破關,京畿一帶還算平靜,北直隸的百姓們勉強算得上安居樂業。

北京城地安門內方磚衚衕開著一間特殊的作坊,老百姓將其稱作「廠子」,那是專管閹割凈身的地方。

春末夏初不冷不熱,蚊蠅也少,是適宜凈身的好時候。交上五兩銀子,就能做上入宮為「官」的發財夢了。

廠子的凈房裡陳設極簡,僅有一炕一桌。受閹的人喝了臭大.麻葉煮成的湯藥,由艾葉、金銀木、蒲公英熬的湯水洗凈下身,半光著身子仰躺在炕上,手腳都拿綾子綁在炕上釘牢的楔子上,眼睛也著綾子蒙了,身下那等割的部件被根細繩拴著,繃緊吊在房樑上。

管動刀的人叫「刀兒匠」,這會子備好了塗著白蠟、香油、花椒粉的藥棉紙,取了兩顆新鮮豬苦膽放在桌上,就對著炕上的人念叨起他那套重複過無數回的念白。

「小哥何事想不開,非要來挨這一刀呀……都是你心甘情願,我才動刀了斷,咱們簽了狀子,將來可不能反悔怪我呀……」

炕上人早已怕得渾身哆嗦,不耐煩道:「沒錯是我自己情願,你快動手吧!」

因大.麻水的勁頭上來,話音都像含了個棗兒一樣含混不清,很快人也不清醒了。

刀兒匠抬頭看看窗戶紙照進來的太陽影子,確認已經到了陽氣最旺的正晌午,就挽袖子準備動刀了。

「看見沒,這活兒就講究個分寸。割少了,余勢不斷,時候長了就又長出一截,到時還得再挨一刀。割多了,長好后就成了個坑兒,撒尿時尿不幹凈,身上騷臭難聞,宮裡哪個主子受得了……」

刀兒匠一邊向小徒弟炫耀手藝,一邊麻利地割口斷筋,沒一會兒上下兩件兒都割完了,拿片開的豬苦膽貼上止血,再取過一根麥秸稈來,從一團鮮血淋漓之間精準地找到尿孔插.進去,免得血肉封了尿道,這就完活了。

炕上的人仍然昏迷,世上已多了個去勢的男人。

與此同時,就在距此數十步遠的大街上,十幾個錦衣校尉正驅趕著一群叫花子招搖過市,街上一片吵嚷嘈雜,雞飛狗跳。

這群花子都與炕上那個人一樣,是去了勢的,其中有的還是同一座廠子出來的產品。

烈日當空,時任錦衣千戶的李祥,手扶著腰刀刀把停步於街頭,眼望著廠子大門啐了一口:「真該把這破廠子直接端了,省得每年恁多太監花子要咱們往外趕。這些猴崽子都看著廠公威風八面,就妄想一步登天,也不瞅瞅自己什麼德性。」

「這也怪不得他們,」卓志欣從後面趕上來,臉上帶著慣有的隨和笑意,「都是時勢不好,民不聊生,小民們才去尋這條出路。日子好過的人家,誰肯放著好好的男人不做,去挨這一刀呢?」

兩人站在一處,同是二十多歲的年紀,也同是青綠錦繡服配腰刀的錦衣千戶行頭,比起黑瘦矮小、顯得精明老辣的李祥,卓志欣卻天生白凈清秀,斯文得好像個書生。

李祥翻他一眼,哼哼笑道:「要論菩薩心腸,咱廠衛兩個衙門萬把號人,要數你卓大人首屈一指。哎志欣,你知道他們割下來那玩意怎麼處置么?告訴你,是先扔鍋里用香油炸透了,瀝了油之後再放上香料兒淹著……」

「去去!」卓志欣笑著搡了他一把,「你噁心不噁心?下回我專挑你吃油炸乳鴿的時候說起這話,看你還吃得下不。」

「我說的可是真的,炸完了淹上才好不壞啊,然後再放進個小錦盒裡,等將來那閹人進宮賺了銀子,再回來贖,以後死了好帶進棺材……」

兩人一邊閑話一邊跟在手下校尉的後面,趕著一群花子沿街前行。

國朝自成祖那一輩就重用宦官,二百多年來曾經風光一時的宦官著實不少,比起十年寒窗考科舉,再一步步做官混資歷,家境貧寒的小民更青睞挨上一刀進宮碰運氣。

於是選這條通天小道來走的人越來越多,京城廠子的生意也一年比一年紅火。

有錢的進廠子割,沒錢的自己割,北直隸周邊許多地方閹割成風,有爹把兒子閹了的,有全家男丁一塊兒閹的,傳說河間府還曾有個村子,整村的男丁全都閹了。

宮裡根本用不到那麼多人手,每年也就有大量閹了卻進不成宮的人擠在京城裡,淪為叫花子,老百姓叫他們「太監花子」,也叫「無名白」。

為避免這些人閑極生事,錦衣衛隔段時間就要出動人手驅趕他們出京,這已經成了錦衣衛一項日常任務。

可是眼看著太監花子們下場凄慘,還是有大批的人前仆後繼。

人家說了,當朝御前第一紅人何公公從前一樣是窮苦出身,去勢以後一樣做過多年太監花子,如今還不是熬出了頭,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自從當今聖上提拔親信宦官何智恆做了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一晃五年下來,何公公已然成了史無前例大權獨攬的內宦重臣,風頭壓過了一眾朝廷大元,被世人傳說為「九千九百九十九歲」,只比萬歲爺差一歲。

有這樣明晃晃的例子擺在眼前,也難怪有心效仿的人太多了。李祥與卓志欣等錦衣衛也就有趕也趕不絕的太監花子。

一行人路過一處廢棄的舊屋,幾個校尉進去又逮出一波花子。

其中竟有一人大聲吵嚷:「放手,爺爺可不是太監花子,爺爺是孫公公府上的管事!憑你們這幫孫子也該抓爺爺?」

等在門外的李祥與卓志欣轉身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敝舊的男子與校尉們推搡著出了舊屋,瞪著雙眼大聲道:「我是御馬監掌印孫公公府上的管事,還是孫公公的族親,這些弟兄都是跟著我替孫公公跑腿的,哪個敢動咱們,留神孫公公帶人抄了他的家!」

與他一同被從舊屋裡驅趕出來的幾個花子也都跟著吵嚷:「沒錯,咱們都是孫公公的人,你們管不著咱們!」

那些之前被趕過來的花子們一見有同類挑頭鬧事,也都跟著起鬨叫囂,周圍擺攤挑擔的小販們紛紛看向這邊,有的還緩步湊了過來。

李祥與卓志欣見狀都提起精神,不約而同地握住了佩刀刀柄。

眼下花子的人數比他們多上一倍有餘,再加上廠衛名聲不佳,若見有人挑頭與他們對抗鬧事,連那些小販都說不定參與進來打個便宜架。

回頭眾人一鬨而散,捉也沒處捉去,他們這個眼前虧只能白吃。這種事不久之前才剛出過一回,一名錦衣總旗竟被打成了殘廢,命都去了半條。

李祥正想出聲呵斥,卻聽見一個聲音自身後傳來:「他們管不著你們,不知我徐顯煬可管的著?」

這聲音並不高,一點也沒有厲聲斥責的腔調,甚至還有點懶洋洋的,可縱是如此,聽見「徐顯煬」三個字,一片嘈雜的現場立時靜了下來,幾乎連喘氣兒的聲音都聽得見。

徐顯煬一身湖藍色團花倭緞常服,頭上配著同色扎巾,也沒配他的御賜綉春刀,面色平淡地款步走近。一眼看去,就像個相貌俊朗的富家公子。

可就是看著這麼一個人現身出來,就把一眾鬧事的太監花子震得大氣都不敢出。那些小販很快都收攤溜走,少數不明內情還想留下看熱鬧,也都被同伴硬拉走了。

「剛哪個說我們錦衣衛管不著他的?」徐顯煬在人前站定,目光朝那帶頭鬧事的人一掃,冷冽如刀,「是你?」

那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厲害:「徐……大人饒命,小的不過是見過孫公公一面,得他老人家答應給個差事……」

徐顯煬沒再說話,朝校尉中的一個小旗飄了個眼色,那小旗就帶著手下吆喝著眾花子,繼續朝前走去。幾十個花子都乖乖前行,再沒一個出聲。

李祥挺起胸脯,與有榮焉地笑道:「還是顯煬你威風啊,聽過『太保歌』沒?他們說:『但呼太保名,能止小兒啼。』哈哈……」

卓志欣不著痕迹地推了他一把,李祥才省起徐顯煬從不以此為榮,還很有些反感這類名聲,當即訕訕地住了口。

徐顯煬朝已然乾乾淨淨的街道望了一眼,淡淡道:「這回比上回跑得還乾淨,是不是外面又有什麼新傳言了?」

卓志欣苦笑道:「前兩日聽見有人傳說,你刑訊逼死了柳湘,不但在他雙耳各釘了根鐵釘進去,人死後還割下他的喉骨獻給廠公驗看,這些小民們聽了自然是怕的。你也別在意,他們不過傳著新鮮,過些時日也就淡了。」

李祥踮著腳尖,將胳膊肘墊到徐顯煬的肩頭,半寬慰半炫耀地道:「其實怕又有何不好?就該讓這些刁民知道,誰得罪了廠衛誰就不得好死,他們才能老實。」

徐顯煬眉間浮過一抹陰雲,沒有接話。

如今人盡皆知,他徐顯煬是史上最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因是廠公何智恆自小養大的義子,才一步登天得了勢,其本人也是辦事利落,手段狠辣,兩年來與乾爹配合默契。

不久前,曾以直諫名噪一時的戶科給事中柳湘因涉嫌受賄,被他抓進錦衣衛詔獄,最終死在了裡面。之後關於他如何濫用酷刑折磨柳大人致死的流言就愈演愈烈,如今竟然傳出割喉骨呈獻的新戲碼了。

誰來教教,喉骨那玩意該怎麼割?簡直是荒謬!

徐顯煬微露冷笑,說道:「不管他們,聽說盈福樓添了新廚子並幾樣好菜式,今晚叫上劉敬,咱們四個到那兒喝酒去。」

李祥頓時眉飛色舞:「好啊,好幾日沒下館子,我正惦記著打牙祭呢。」

說完又撓了撓頭,「聽說劉敬那小子擔了替皇爺選宮女兒的差事,今日出城挑人去了,這會子怕是還沒回城。不過,選宮女又不是選宮妃,順當的話很快也就完事了。」

要說當今聖上可算是相當簡樸了,在位九年,這還是第二回採選淑女,照理說民間適齡的女孩子為數甚眾,採選是該順當才對。

可惜今日劉敬劉公公的差事實在稱不上順當,整個昌平的十幾個村子都快跑完了,卻只挑出一個還算看得過眼的女孩子——

名叫楊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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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專屬錦衣衛(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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