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蘿蔔大棒

第313章 蘿蔔大棒

陸準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府中的,臉上、身上、手上、靴子上,到處都是已然風乾的血跡,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讓馮謙看得一陣后怕。早知道如此,他該跟著去的!

那三百多個士兵在陸准向他們展示了自己在墨點兒上做的那獨特的記號之後,便都已經服氣了,其中絕大多數開始瘋嚎著求陸准饒命,更有將家譜背出來,明裡暗裡威脅陸准『你小子殺不起我』的某某世爵的某某親戚。可惜,陸准之所以這麼做,其中的目的,說複雜點兒,是為了京營日後的團結;說簡單點兒,就是為了殺人立威的。

篩選出的這三百個人,其中當然也有那麼零星的幾個不符合陸准篩選的需要,但絕大多數都是陸准按照心中早已定下的標準篩選出來的必死之人!

第一,陸准沒有給兵簿設限制,當日在宣布了規則之後,只要說自己是京營的兵,就都可以領到一張真的兵簿,可他們這些人卻拿著假的來了。這就說明,他們本身就存著不想操練,想白佔便宜的心思。

第二,既然能夠弄到這份偽造的兵簿,自然絕不是什麼乾乾淨淨的貨色,背後都是那些公侯伯之流的世爵勛貴,或是駙馬都尉這樣的皇親國戚。殺他們這些小卒子,目的就在於敲山震虎。

第三,為什麼陸准任由那些偷偷溜走的人就那麼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而不管不問?那是因為,膽子小的,往往背景不夠深厚,他們只是人家的僕從、親兵之流,沒那麼硬的關係,不敢賭上性命。殺他們,白白髒了刀子,起不到震虎的作用。

眼前的這些人,現在即便是誤被網住,也非死不可了。陸准此時如果給任何人面子,都證明他陸准怕了,他有所顧忌了。而他一貫奉行的就是兩條,第一,『輸人不輸陣』;第二,『亂拳打死老師傅』。

他確實讓這些人多活了一個晚上,為的就是讓他們被抓即將處斬的消息傳出去,該來求情的人統統來過一遍,也統統吃了一回閉門羹。緊接著,今天一大早,陸准卻是誰的面子都沒有給。擊鼓聚兵,大開殺戒。

當著所有兵將的面,驗明正身,他親自動手,一刀一個,一共砍了三百多刀,結果了所有被抓的人的性命。以至於直到走進家門,他依舊處於病態的興奮之中,但他那拿刀的手,已經不受控制的哆嗦的完全不成樣子了。

「你這也……太冒險了!」馮謙皺著眉頭對他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得罪了在京幾乎所有的世爵勛貴!你還想不想在京城混了?」

「市井怎麼說?」陸准疲憊地坐在躺椅上,閉著眼問道。

馮謙嘆口氣,回答說:「我讓法章出去打聽過了,無論是士林亦或是市井,都是一番讚譽之聲。就差把你寫進戲裡頭,跟那殺了自己親侄子的包龍圖肩並肩了。」

「唔,沒事兒,翻不了天。」陸准說道,「我把承平叫到京里來了,他說宮裡傳出了消息,陛下挺不了幾天了,就這眼前眼后的事情。現在我要是再不拿出點兒真東西,憑什麼能讓人想起我來?」

「鄧承平進京了?什麼時候的事兒?」馮謙發覺自己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哎呀,也沒多久,就半個月!」陸准說道,「他來了之後就他住到新建好的那個江蘇會館裡頭,名義上是幕後的東家。我么,一面都沒見他,他最近忙活著呢!要把京城的關係網鋪開,沒那麼容易。但這消息很牢靠,是他買通的宮裡貼身伺候陛下的小宦官說的。首輔大人天天一腦門子官司,魂不守舍的。張閣老最近跟馮太監走動的也愈發的勤了。這事兒啊,十成十是真的!就是不知道應在今天還是明天。」

馮謙不再追問了,他拿起被陸准隨手扔在案上的筆,對陸准說道:「別說,現在看到你這支筆,我就覺得他這筆尖上沾的不是墨,都是血!怎麼就真的有那麼多人都進了你的套子?就沒有個漏網之魚?」

「不清楚。」陸准搖頭道,「即便有漏網之魚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應當都沒發現這其中的玄機。否則,我哪有那個機會立威啊?」

「這話說得倒也是真的。」馮謙點點頭,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筆上。

其實這筆中的玄機,說穿了也真是沒什麼意思的。陸准這支筆是被特意改裝過的,筆端毛中藏著一根極細的針,他點那墨點兒真的只是隨手那麼點一下,但只要力度控制好,就能點出一個小窟窿來,平時極難發現,但如果有心人對著陽光,也是可以發現這一點的,不過,有有誰會特別注意到呢?只當這紙上原本就有些許不起眼的破損罷了。

「你打算這記號就這麼一直做下去?」馮謙看了半晌的筆,回過神來問道。

「不必,也不能!」陸准說道,「其實你比我清楚,這種把戲,一次可以,兩次可以,多了就不管用了。我把大印隨便交給個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為的就是給他們這個動手腳的機會,立這一次威。恩威並濟嘛,這法子可是你教我的。」

「所以,你下午約了成國公?」馮謙挑眉道。

陸準點頭,「是啊!你知道的!我必須在一些事情上,跟他達成一致。」

馮謙攤了攤手道:「看起來,我到京城也沒什麼事情可以干。」

「怎麼會?」陸准笑道,「你幫我的機會多的是呢!別忘了,我這頂多算是剛剛開始,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對了,現在就有個事情需要你給我做。」

「做什麼?說罷!」馮謙對他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情,就是寫幾封信而已。本來應該我親自寫的,但你看我這手……而且,我等下要出去見下成國公,就只能拜託你了。」

「什麼內容?」馮謙問道。

「我說,你來寫!」陸准說道,「你就寫……冒籍騙餉,實乃干犯軍法之事!對那些不法之徒,萬萬不可心慈手軟。下官這裡替爵爺管教了,不用謝!我該做的!」

「……」馮謙瞪著陸准。

陸准起身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逃出了屋子,身後,那根包藏了細針的筆被擲下,馮謙氣得牙根兒痒痒。

※※※

陸准宴請成國公的地方並不奢華,但十分的清凈、雅緻,只要不喜歡,就絕不會有外人輕易打擾。這是江蘇商幫自己出資建的酒樓,名曰『瓊林樓』。

「老夫可是聽說過,這瓊林樓雖然建起沒有幾年,但位子卻是極為搶手。除了春闈會考的那一段時間,讓出來給士子們飲宴之外,其餘的時間,那可是有錢都訂不到位子的。想不到,你居然在這瓊林樓中也有一間雅室?老夫眼拙,竟沒能看出來你這尊真神!」

「咳,國公爺說笑了。」陸准一邊給朱希忠斟酒,一邊笑道,「陸準是個耍刀的粗人,讀書不多,卻唯獨喜歡交朋友,喜歡附庸個風雅什麼的。這地方平日當然不好定位子,陸准也從未有幸在此飲宴。但今天,陸准可是借了您老的名頭,任是這瓊林樓來頭再大,也得給您面子不是嗎?」

「哈哈,你啊,我可沒這麼大的面子。」朱希忠眯眯眼,笑著搖頭道,「我倒是聽說,你今天威風得很吶!你可知道?你殺的人中,有那麼一個,論親戚要喊我一聲叔姥爺的!昨晚,你可是沒給我老頭子半分顏面,今天一早,更是手起刀落,說殺就殺了啊!」

朱希忠久居上位,不怒自威。面上雖然帶著笑容,但威壓卻足以讓人難以抬頭。

不過,陸准卻不怕他,反而當做沒聽出對方語氣之中的怒意一般,解釋道:「這都是為了您老好啊!您想想啊,您國公爺這一輩子,為大明鞍前馬後,功勞、苦勞都不少吧?可到頭來,若是被幾個跳樑小丑給攪和得老來不得安寧,那可就真的糟糕了!他今天敢偷總督京營戎政的大印,偽造軍籍;明天他就敢去盜走傳國玉璽,偽造聖旨!那豈是小罪過啊?國公爺,小時候偷瓜盜果,長大了難免就去殺人放火。這樣的人,決不能輕縱啊!當然,下官也知道,這點兒淺顯的道理,哪裡用得著下官跟您說的?即便下官不收拾他,您也一定不會輕易放過這樣得罪人!您在官場上、軍營里騰挪的時候,怕是我爹都還沒出生呢!您是前輩,陸准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到的地方,您可一定要多多的提點才是啊!」

「哼,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你讓我說些什麼?」朱希忠哼了一聲道,「好吧,我原本也不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我來,只是想聽你說說,你打算,怎麼補償老夫!」

朱希忠看得很明白,陸准苦心孤詣佔了道理,緊接著就得理不讓人,他這一棍子敲在山上,打定的主意就不只是震住一隻虎那麼簡單。但就朱希忠的觀察來看,陸准雖然每一次看上去都是破釜沉舟的氣勢,但他又有哪一次是真的不留後手,沒有後路的嗎?沒有!起碼在朱希忠看來,一次都沒有!

他斷定陸准還有後手,也斷定陸准一定會給所有的世爵勛貴以補償。他這次來,就是沖著陸准這個所謂的『補償』而來的。

陸准索性也不再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道:「國公爺英明!那陸准就不再兜圈子了。要說敵人,我們怎麼能算是敵人呢?歷朝歷代,那文武官那都是應該互相制衡才對。可現在呢?武官倍受壓制啊!這種時候,我們不團結起來,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俗話說得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唇亡而齒寒吶!陸准請您來,就是請您從中說和的!」

「可你剛剛才殺了人!」

「我不得不殺!」陸准斬釘截鐵的說道,「陸准殺人,是殺給校場上的人看的,如若不這樣,就沒有人真心畏懼!不畏則不懼,不懼則無威。對付烈馬,從來都要蘿蔔大棒一起上才管用。否則的話,難免養出『斗米恩,升米仇』的白眼狼來!國公爺練了一輩子兵,比陸准更理解這些。更何況,陸准殺的人固然都跟世爵勛貴有關係,但陸准真的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嗎?若那人不是叫您叔姥爺,而是去掉了那個『叔』字!陸准絕沒有膽子殺人的!」

「嗯,這個我倒是相信。」朱希忠點頭道,「人,的確沒有那麼重要。大伙兒在意的是,你小子打算多吃多佔,斷了大家的財路。」

「陸准這不是請您來說和嗎?」陸准笑道,「其實,京營十二萬人,就算再有油水,又能有多少?各位爵爺不就是覺得銀子不夠花,僕人不夠用嗎?不就是覺得子弟和親戚日後不好安排嗎?陸准就是給您送銀子和位子來的!」

「哦?說說看。」朱希忠催促道。

「所謂財路,一南一北。不瞞您說,南邊是我的根基,不可能允許任何外人插手管事。但陸準是個愛交朋友的人,同時也是個大方的人,每年的利潤,我可以拿出五成來,分給大家。至於北邊,我則希望,大家可以聯起手來,一塊兒操持。」

朱希忠沉默了。他很清楚,江蘇商幫的背後東家就是陸准,但看一個匯通票號的影響力,其五成的利潤就絕對不可能少得了。即便分給京城所有有權勢的勛貴,那每個人頭上也是很可觀的一筆銀子。吃空餉和這個比起來,就已經不夠看了。

「北邊具體指什麼?」

「陸准不瞞您!自與俺答議和之後,我大明在原本的重鎮開了馬市。儘管朝廷三令五申,有很多東西不允許販賣,但其中難免有很多隻注重自己的商人,唯利是圖,不顧朝廷律法,竟然以貿易為由資敵。陸准想要和這些黑了心的商人搶生意!國公爺,您想一想,以世爵勛貴在軍中的影響力,別人看來屢禁不止的事情,在我們這裡,又豈是真的困難嗎?只不過是拿著他們的好處,不與他們多計較罷了。」陸准對朱希忠說道,「國公爺,您想,為什麼俺答數十年來一直要求大明開馬市?甚至不惜屢次燃起戰火?我大明地大物博,而九邊重鎮之北,則是貧瘠之所,他們很需要與我們互通有無,以獲取急需的物資。可當那些急需的物資源源不斷的流向北邊,當我們的鐵鍋都被對方做成了戰刀,當我們的米面都被對方當成了軍糧的時候,他們的狼子野心,是否還會滿足於開市?殷鑒不遠,就在這夏后之世!宋如何而失國,我大明又是從誰家手中奪得的天下?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當然!」陸准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陸准滿口大義,國公爺當然也可以認為,陸準是滿心大利。孟子當年說過,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網市利,再沒有什麼比壟斷商路更為賺錢的辦法了。各位爵爺若是感興趣,無論是出於大義,還是大利,陸准都歡欣相迎。若是不感興趣,也可以獨自保持沉默。但陸准也必須將這句醜話說在前頭,還望國公爺同時帶給諸位爵爺,誰若是不小心站到了陸準的敵對方去……不好意思,陸准這條命,從來都不值錢。瓦罐兒不怕碰碎了瓷器,不信,咱們就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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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極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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