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夜探離宮

28.夜探離宮

夕陽又圓又大,漸漸西沉,整個天空一片赤霞,餘暉映進室內,帶出迷濛淡黃的印象。皇家園林的行宮裡,整個肅殺戒備的氣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上,留下沉沉陰影。

回到行宮,長孫熙文下令所有婦孺呆在自己宮裡不得外踏一步,否則連降三級。我在此處當然沒有自己的宮殿,被他安排到自己的偏殿中。

長孫熙文緊接著出去部署。他對於帶兵打仗沒有什麼經驗,卻臨陣不慌。

「皇上,屬下已經調查完畢,這次帶來的親衛軍不過三萬,外加大內侍衛兩千八百六十人,其餘女眷和內務府人員一千五百人,屬下半龍堂……」白林一邊向長孫熙文報告情況,兩人一邊並肩快步走出去,到外面部署情況。

我坐立不安等到晚上,喝了一點冷粥,終於忍不住,招來一直守候在不遠處的水衡,「從這裡到楚王的離宮三里遠,我們能不能摸回去?」

水衡道:「不能。現在外面很危險,隨時遇到散兵,郡主請小心為上。」

我想了想,慢慢道:「我要是不回去,世子會擔心的。」

水衡眼皮不動,「世子此刻已經知道郡主無虞。」

我微微笑了,心裡一片蕭索,儘管疑惑萬千,「實話說了吧,水衡,世子是怎麼吩咐你的,他為什麼讓你把我帶到長孫熙文身邊,他要幹什麼去?」

水衡抬頭看我一眼,微嘆:「世子早料瞞不住郡主。只是主子命令,不得向郡主透露半句,僅讓屬下保護郡主安心呆在這裡便好。」

「我一定要回世子離宮那邊。」我站起來走到窗邊望出去,黑暗的天邊映著曙紅的霞色,應該是遠處軍隊駐營的火光,空氣中滿是長矛戊戟的冰涼銹味。「這裡的後花園應該跟世子離宮那邊相通的,只要方向對,走一個時辰應該就能到。」

水衡單膝跪下勸告:「郡主萬萬不可。世子命令,如果郡主一意孤行,屬下只好逾矩攔截。」

「你回去了也沒有用,那裡已經人去樓空了。」忽然譏誚的聲音傳來,劍眉星眸的長孫熙文不知何時立在門邊,面無表情。

「你退下去吧。」長孫熙文走過水衡身邊時吩咐,眼神不斜。

水衡猶豫了一下,看我一眼中竟似大有沉痛,欲說還休,不待我看仔細,便低頭應命出去了,隨手帶上門。

一股刺骨冷風呼地隨著人的動作刮起來,鑽進脖子里,我卻已經顧不上那麼多,深深呼吸兩口冷空氣,使轟大的腦袋平靜下來,然而語調還是不能控制變了,對上長孫熙文的眼睛,「皇上……什麼叫做……那邊人去樓空了?」

長孫熙文靜默一瞬,卻偏過臉說:「形勢不容樂觀,你要做好打算,我們可能得在這裡被困上些時日。」

我心口開始一陣作痛,「好,你不說,我自己回去,我要去找洛宇,我不要留在這裡。」

說著我心神大亂就要往外走,不可能,我不信……長孫熙文一定是想騙我留下來當人質。水衡也不是洛宇派來的,洛宇怎麼會把我推給長孫熙文呢,簡直天荒夜談……

手臂被人大力地拽住,長孫熙文把我甩到椅子上,盯著我冷冰冰地說:「長孫洛宇早在今早就帶領著王府所有人秘密出了皇家園林,你到哪裡去找他?憑你自己一個人衝出重兵包圍嗎?你給我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你不要騙我了,我打死也不相信洛宇會拋下的!」我忍著背部撞到椅子的劇痛跳下來,繼續往外走,「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我自己走回去,不會打亂你部署的。」

長孫熙文怒氣沖沖地抓住我,眼神狠厲得像要把人吃下去,「你腦子去哪裡了?長孫洛宇是什麼人,難道會巴巴為你怠誤時機,使自己陷入被包圍的困窘?他一早得到消息,在包圍圈尚未完全形成之前就走掉了!」

我使勁推開他,吼道:「鬼才要信你,既然洛宇都得到了消息,沒有理由你還傻等在狩獵場,你為什麼不撤退?」

長孫熙文抬手似想打我,卻又惱怒地放下手,過了一會兒,居然緩和了臉色,「我一回來就派白林清查狩獵場內的人數,楚王離宮那邊自然也去過了,那邊的確是沒有人了。」

我努力睜大眼睛,漸漸一片酸澀,模糊了眼前之人的面貌,浮現出一角素白的衣裳,還有那個人冷冽的光華。心裡劇痛,彷彿耳邊又響起他的話語,「悅兒,我要爭奪皇位。」輕輕的一句話,那麼堅定的口吻,帶著傲視輕蔑的嘲諷,深深擊中我的心臟。怎麼可能,昨天才說要奪取皇位,這麼快就上手了,放任我繼續出現在狩獵場好迷惑他人目光,不使想到他已經金蟬脫殼離開了這裡……果然還是那個雷厲風行果斷決絕的宇世子。

「哭什麼哭!」耳邊傳來煩躁的冷喝,長孫熙文黑著臉進屋拿了一件皮裘。不等我說話,他用皮裘將我一裹,提著我施展輕功悄無聲息躍出宮殿,在夜色的掩護下身法快如魅影。聽他恨恨地冷道:「我們現在就去楚王離宮那邊看看,你好死了心!」

冷風吹到臉頰上,我清醒了一點,動了動,抬頭看著熟悉的側臉,「你不在這裡鎮著,人心要亂的。」

「哼……」頭頂傳來不屑的聲音,「白林會照看著的,我們只要一個時辰就能來回。再說不去你這個倔性子能安心?」

他找到一匹馬,順手一枚暗器割斷韁繩,摟著我飛身上馬,一夾馬肚子,馬兒撒開四蹄得嘞得嘞跑起來。他的動作卻讓我驀地憶起某個畫面,那個蒙面黑衣人……

到了楚王離宮,我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看著四周的擺設,一陣又一陣的眩暈。就在今天早上,我一無所知地穿好狩衣,從這裡走出去。那時丫頭小廝往來,人聲處處。現在這裡一個人都沒有,黑暗中仍能看見一切整整齊齊的,沒有打鬥痕迹,沒有七歪八倒的桌子椅子,所有的跡象都告訴我,楚王府的人是有條不紊地撤退離開。

長孫熙文用輕功施展快在整座離宮遊走一遍,回到我旁邊,看著我搖搖欲墜的模樣,「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為什麼要哭?」我冷冷回他一句,儘管我快要忍不住哭出來。我拚命地忍,不能在他面前露怯,聲音卻不能控制地顫抖,「你說,他為什麼這麼做?」

空蕩蕩的大殿上空無一人,清冷的月光照射進來,給黑暗中的桌椅覆了一層神秘的氣息。長孫熙文在黑暗中踱了兩步,冷笑兩聲,輕輕說,「岳天泉這個蠢才,以為包圍狩獵場,把姓長孫的都殺了,他就能如願以償。殊不知他自以為的心腹全是宇世子的人,一有風吹草動,長孫洛宇還不第一個受到消息?這次大舉,宇世子將計就計,借刀殺人,喬竹悅,你還敢說長孫洛宇無奪位之心?」說到最後,他語鋒一轉,凌厲起來。

我摸黑尋到一張椅子坐下來,努力把思路理清楚。借刀殺人?如果真如皇帝所說,岳天泉手下將兵大多被洛宇收買,他肯定早就知道岳天泉謀反行動,卻一直隱而不,靜觀其變。洛宇等到岳天泉行動的前一刻撤離狩獵場,為的是什麼?借刀殺人?對了,岳天泉如果真的放兵進來,殺了尚困在狩獵場內的長孫熙文和洛陽王,那麼有能力坐上皇位的就剩楚澤王了。而御林軍內都是洛宇的人,到時要掰倒自以為是的岳天泉輕而易舉,而後以弒君奪位的罪名在天下人面前處置岳天泉,他順理成章登上皇位,果然是名符其實的借刀殺人,登基還名正言順,反正他也是姓長孫的。

我倒抽一口涼氣,看向漆黑陰影中玉立的長孫熙文。我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是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來的,心思比我縝密多了。那長孫洛宇把我推到長孫熙文身邊幹什麼?為了讓他不疑及楚王府已經秘密撤離,是不是?為了讓長孫熙文放心,世子妃還在他手裡,楚王府不會異動,是不是?我無力地思索著一切,心口一陣又一陣苦楚波瀾撞擊。

過了一會兒,我說:「你為什麼也不撤離?」要說長孫熙文的耳目其實也很厲害,肯定也派了很多人日夜盯著楚王府,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的動作?

長孫熙文轉頭,眸子黑夜中熠熠光,冷聲譏道:「朕走還不容易?只是狩獵場中還有三萬長孫皇族的子弟和幾千手無寸鐵的婦孺,如果不是早有準備,亂兵中根本帶不走他們。」他意指楚王府早有準備撤離。

「想不到皇上還挺顧惜他人生命。」我本能地為了洛宇反唇相譏,卻又立即後悔了,怎麼說,他的確留下來了。而洛宇……一陣絞痛襲卷心臟,我怔怔看著外面冷冷的月光,再說不出話來。

「他無情無義地拋下你,你到現在還想著他?」長孫熙文頗有一絲慍怒,走到椅子前居高臨下看著我,眼光冷酷如獵食的豹子。

我把嘴角牽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卻現沒有力氣,心口悶得好想大哭,「洛宇不是那樣的人,他拋下我一定是有苦衷的。無論怎麼樣,我都相信他,而不是你這個讓人心寒的狼。」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幽幽的夜,對著冷鷙陰鶩的皇帝口不擇言。我心裡好痛,只想拚命地也要他人也跟著難過,尖酸刻薄地挖苦他,不讓他舒服。

「他的苦衷就是想奪皇位?」長孫熙文冷哼,忽然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把衣袖捋下,指著我一直貼身戴著的那串紅木佛珠,洛宇送給我的那串,「你知道這是什麼?長孫洛宇要是真喜歡你,就絕對不會讓這佛珠一直貼在你身上!他一點都不在乎你!」

我面無表情看向他,心在一點一點滴血,一動不動,儘管手腕被他攥得生痛,「你在胡說些什麼?」

長孫熙文拉起自己袖子,露出一段手腕,他腕上居然帶著同我一模一樣的紅木佛珠,連中間唯一一顆冰晶藍鑽上打的繩結也絲毫不差。雖然是在黑夜裡,但光滑的佛珠反映著清亮的月光,看得很真切。

「這是……」我驚得看向他。

「這個嗎?」他看著我,眼睛里忽閃著光點,「原是一對的,我戴的是我父皇的遺物,你手上那一串原本應該在楚王妃身上。這是經過京都白馬寺弘空法師開光的佛珠,帶上它的一對人,生生世世魂相依,影相偎。若是長孫洛宇真的在乎你,怎能容忍自己妻子與別的男人一共戴這個?」

我使勁抽回自己的手,轉臉不再看他,「對不起,我從不相信這些東西。如果真是那樣,那為什麼先皇和楚王妃天各一方,一生飽受相思煎熬,至死不能見面?這個樣子,死了之後魂魄相依又有什麼意義呢?」

長孫熙文驀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搖,「你就這麼在乎長孫洛宇?我呢?為什麼父皇念著他,你也喜歡他?母后窮盡一生爭不過楚王妃在父皇心裡的影子,我難道也比不上楚王妃生的兒子?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他?!你說,你說啊!」

我驚愕地對上他的眼睛,眼底深處閃著狂熱的怒焰,把臉上一直覆蓋的寒冰都化開了,還有深深的痛楚,縈繞成一個死結,「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已經是他的妻子……」

「你難道對我沒有一點感覺?」他低低地問,深潭般的眸子盯著我。

我心裡一片苦澀,「曾經……輕輕地喜歡過你……不過都過去了,我現在心裡只有洛宇。」

他又搖了搖我的肩膀,聲音已經結冰了,「為什麼?」

「為什麼?」我忽然覺的好笑,禁不住泛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在哪裡?在皇城的地牢里,你對我和啟雲動用重刑,還用啟雲來要挾我,把我們關在暗無天日的牢里整整一個月。然後在乾清殿你要強暴我,只想為了激怒洛宇。而這次再見,你又幹了什麼?雖然啟雲已經說了,你出現在樹林里是救她,是皇太后和鬼血毒王害她的。她阻止我為她報仇,後來洛宇跟我說那些強暴啟雲的人已經被皇上秘密處死了。可是害得啟雲那麼慘的是你身邊的人,我更加恨你了。還有的就是,楚王妃一生悲慘的命運,折磨洛宇痛不欲生的寒毒,都是你親生娘親做的,我如何能對你心無芥蒂?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對不起,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只恨皇太后一個人,你是她兒子,我連著也恨起來……」

「你……」長孫熙文臉上殺氣忽起,俊美的臉上所有表情凝結起來,唯余深不見底的墨黑瞳仁流轉光華。

我擺擺手,豁出去繼續說,「你不要隱瞞了,那天在楚澤王和皇太後手中救下我的那個蒙面人是你,我已經知道了,所以我並不懼怕地在你面前說這些話,我早就知道,洛宇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你難道……連這樣的哥哥也要恨嗎?難道本來不是應該他恨你的嗎?皇位本來是屬於他的。」心裡絞痛一波接著一波,如萬箭穿心,我艱難地說完這段話,想起洛宇為了皇位果然立即行動一環接一環,心中黯然。

月亮西斜,屋裡光線更暗,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長孫熙文臉的輪廓,聽到他極其輕微的呼吸聲,卻是急促的。他一把捉住我的手,沉默半晌,沒有人說話。我知道,單憑我區區幾句話,怎可能讓他消除多年對洛宇的積怨,怎可能讓他讓出皇位。

「我從小就被立為太子……」他忽然開口,聲音平平淡淡,再沒有逼人氣勢或冰冷氣息,竟帶一絲迷惘,「我如果不做皇帝,我能做什麼?不,治理天下就是我的使命,只有我才有能力坐穩天下,我誓要把長孫皇朝展成一代盛世,擴大版圖,千秋萬代統治這片土地……」

「沒有什麼東西能千秋萬代……」我半晌擠出一句話。

忽然外面遠處火光衝天,士兵吶喊震耳,我們兩人同時一凜,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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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夢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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