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雪山湖泊

26.雪山湖泊

今天天沒亮白林就匆匆趕到皇帝離宮。長孫熙文最痛恨別人拖拖拉拉,沒有人敢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

直接越過幾個跪下請安的宮女太監,他推開殿門,放輕了腳步,迎面看到小朱子靠在燈柱上打瞌睡,被猛然驚醒,迷濛著眼睛看向來人。

「皇上又一夜未睡?」白林輕聲問道。

小朱子看看這個人人害怕的整天板著臉的大內總管,打了個呵欠,「是啊,你快進去,我去洗把臉,待會兒岳小眉還要來呢,真是麻煩。」說完徑自走出去。

白林不以為忤,穿過層層的廊柱紗幔,來到空曠的大殿,四周柱子下都放置著笨重的銅鼎,裊裊煙香伴著暖氣。中央孤零零擺著一張龍案,長孫熙文正聚精會神伏案工作。熬了一夜,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現了幾縷血絲,依然一絲不苟批閱桌上摞得高高的奏摺。他手邊的茶盅早不冒熱氣,大約已經涼透了。血紅的蠟淚流滿銅缽幾要溢出來。

白林悄嘆,單膝跪下,右手握拳點地,「屬下白林見駕吾主萬歲,萬萬歲。」

長孫熙文聽見擲地的剛硬聲音,略抬起頭看看,又把眼光移回手中卷宗,淡淡問:「宇世子的密函看過了?」

白林低頭回答,「看過了,他……只是想幫我們……」他說的有點艱難。長孫熙文這點讓他著實佩服,明明那麼恨宇世子,卻能坦然接受他的幫助。能屈能伸才是成大事的人。

「昨晚太後派玄武潛進宇世子書房,但是行動失敗,被世子侍衛水清水瑜覺。」

「胡鬧!」長孫熙文不耐煩地說,「以後半龍堂不要聽從母后的調動,她只會打草驚蛇。」

長孫熙文不說話了。白林也只好收斂一切表情靜候。他瞟了瞟案上堆成小山的文件。做皇帝很辛苦吧,在他印象中,主子登基后沒有一天是亥時前休息的,而且一大早就要被叫起臨朝。長孫熙文胸懷雄心大志,欲施展拳腳卻處處受制,楚澤王與他半分天下,洛陽王鎮守邊疆要塞對皇位虎視眈眈,皇太后對政事指手畫腳,京畿守衛大權被岳天泉緊攥著。幾乎沒有一件事順心的。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兩年前太子居住的東宮門可羅雀,一到夏天,主子就會提一壺酒,撐一魚竿,靜靜坐在湖邊柳樹陰下,如老僧入定。一呆一整天,反正沒有人會來訪,整座宮殿靜悄悄的,膽大一些的宮女都溜出去了,不得寵的太子和皇后,沒人放在眼裡。那個時候,白林會窩在某棵樹上遠遠守衛,看看傾國傾城的釣魚公子,黑漆漆的頭披在白色織錦的袍子上,斂了所有精芒。又看看遠處碧綠無瀾的湖面,涼爽的湖風迎面吹來,他忽然對那個夏天聲嘶力竭的蟬鳴留戀起來。

「林,你說,父皇他為什麼不喜歡母后和我?」正在釣魚的長孫熙文忽然問他。

白林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辭,「聽老一輩的宮人說,楚王妃才是本來皇后的人選……」

「楚王妃……」長孫熙文默默地沉吟,半晌吩咐,「你去查查她,順便盯住楚王世子。」

他陪著主子,從清清冷冷的東宮一直走到俯視天下的寶座,看著他被所有人質疑克承大統而自己默默埋頭在乾清殿處理積攢了一屋子的奏章,又看著他從無半點實權到一點一滴攬歸羽翼,看著他不擇手段痛殲太子時期調查出來的貪官污吏奸臣,甚至冷酷地出動半龍堂的力量去暗殺……一路走過來,流的汗,滴的血,只有日夜貼身陪伴的白林和小朱子能數得清。

辰時將至,長孫熙文用冷水洗把臉,就準備開始一天的活動。

一襲高挑倩影緩緩走近,岳小眉盈盈下跪,「岳小眉參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細緻淡雅的妝容,劉海下杏眸湛湛如秋水,柳青色的中性衣衫,一把青絲高高束起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和月牙般的臉龐,綽約多姿,美如冠玉。眼前的人兒如此亮麗,長孫熙文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起來吧,小時候猴子似的,長大之後懂得打扮了。」

岳小眉站起來,微微紅了臉。皇太后特意給她製造機會,她激動得一夜沒睡著,早早就起床打扮整裝,心中不停地忐忑,粉底有沒有遮住黑眼圈,鞋子配不配這套衣服,皇上喜不喜歡青色。現在見長孫熙文灼灼目光正盯著自己身上,不由得更加心慌,暗忖自己哪裡不得體讓他看出來了,是不是鑽歪了,琉璃這個死丫頭,為什麼沒有提醒自己……

「走吧。」長孫熙文淡淡吩咐,拉起岳小眉的手往皇輦走去。母后的心思他當然明白。秋天的槐樹葉子被吹黃了大半,宮人還來不及打掃地上的落葉,一片片金燦燦的黃色模糊了腦海中的記憶,化成朦朧的人影,那晚冷冷的月光下琴聲流瀉,和著皚皚白雪與冰凍的空氣。如今那個人的笑靨只縈繞著另一個人,那個人同他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那個月夜莫名其妙產生的悸動和依戀感,就像她彈的觴曲一般飄渺抓不著痕迹,或許那只是自己的一個夢。

是時候,給自己一個機會了吧,試著去忘記某些人,試著去接受某些人。如果岳小眉註定要被犧牲在政治的火坑裡,那麼他希望自己能夠曾經給過她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

岳小眉幾乎不敢相信長孫熙文牽著自己的手。向來冷冰冰的他今天怎麼這麼反常?她沒有幸福得暈了頭腦,仔細端詳了一下他,問:「皇上,你……昨晚沒有休息好嗎?」皇上不會跟她一樣激動得睡不著吧。她馬上否定了這個荒唐之極的想法。

長孫熙文只是「嗯」了一聲。

岳小眉就這樣懷著既甜蜜又不安的心情,來到雪山湖泊,馬上把一切雜念都拋掉了。

純凈不染一塵的湖水,雪白冰澈的山峰,五顏六色的樹林,身邊深愛的男子,一切都像在夢裡。

長孫熙文只是站在湖邊,怔怔望著高聳入雲的峰頂,入神地想著什麼,眉目間冷冽寒峭。

「皇上,我們在這裡野餐好不好?」岳小眉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長孫熙文轉身看看身後,侍衛都被遣到遠處。他只好說:「好,你在這裡等等,朕去吩咐他們準備。」

說著他邁步往回走。等吩咐好回去,他慢吞吞走著,一點也不想施展輕功。忽然聽到岳小眉一聲尖叫,接著是「撲通」什麼東西掉進水裡的聲音。

長孫熙文想都沒有想,身形一閃如猛鷹般拔地而起,向前掠去,在岳小眉沒頂之前把她從水中提出來,飛回岸上。

白林他們聽到響動匆匆趕來,「皇上,生什麼事了?」

渾身濕漉漉的岳小眉被風一吹,饒是溫水,在這秋高氣爽之時也冷得瑟瑟抖,伏在皇帝懷中說不出話來。

長孫熙文擺擺手讓他們退下,對她說,「你沒事吧?」

岳小眉臉青唇白地搖搖頭。「嘩——」長孫熙文把自己的風氅裹在她身上,抱著她縱身一躍,身形隱入密林中。

「你把外衣脫了,容易感冒。」長孫熙文說道,轉身走開幾步守著。

岳小眉羞紅了臉,看看他秀頎玉立的背影,猶豫了一下伸手解開扣子。

身後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然後一陣幽香,岳小眉走到他旁邊,小小聲說,「我好了。」

長孫熙文低頭看到她明亮的眼睛,帶著青澀和勇敢,閃著水波一樣的光亮望著他。身子裹在他寬大的風氅里,臉蛋一抹雲霞般的暈色。

他伸手勾住她的腰,低頭要一親芳澤。她閉上眼睛,秀氣的睫毛顫動著,掩去內心的激動。等待著他的降臨。

長孫熙文獃獃看著眼前近在咫尺花朵一般嬌羞的臉,能夠感覺到她輕微的呼吸,溫熱又柔軟的。粉嫩的唇在期待他的吻。

心裡忽然嘆一口氣,他偏頭錯開,將她摟入懷中。卻不知道,懷裡那個人在一瞬間睜開眼,悄悄滑下一滴淚。

將近晌午的時候岳小眉說自己可能著涼,先回去了。

白林陪著主子在樹林裡面亂逛。「我們切磋切磋?」皇上忽然來了一句,緊接著不等回答,袖子一揮滑出一把長劍,直攻向他的死穴。白林鬼魅一般的身法避開,再回手中已經抽出佩劍。

兩個人在樹林中淋漓盡致地交起手來。落英繽紛,紛紛在他們的四周圍織成一張大網,任劍氣縱橫乒乒乓乓肆虐著這裡的寧靜。誰也不讓誰,盡情地使出渾身解數,揮灑如心中丘壑的招式,一來一去看不清對方的影子。如果這時有人闖進來,一定會以為自己看到了世外高人。

一聲暴喝,長孫熙文的劍破空而出,凌厲氣勢彈偏白林青鋒,削掉他耳邊一寸絲。

長孫熙文收劍凝立,長嘆道:「你終究沒有恢復過來。」

白林默不作聲。忽然林外傳來咯咯笑聲,雖然極其遙遠,但功力深厚的兩人還是聽見了,愕然相視。正好小朱子尋過來,「皇上,宇世子和安琴郡主……自另一個方向進來了,他們只帶了十個侍衛,守在……極遠的另一邊。」

尋聲而去,笑聲變成喃喃細語,到最後沒有聲響。撥開橫在眼前的樹枝,一幅美景舒展於天際,白林看見兩尾交歡的魚。

遠遠地,無邊無際的綠湖蕩漾著漣漪,晴空一碧如洗,碎花落葉點點在飄舞。在一塊青褐色的巨石邊,兩個人的身影如夢如幻糾纏在一起,他們坐在一張皮褥上,旁邊是青青如靛藍的草毯。女子背對著他們,衣衫褪至腰際,雲朵般潔白無瑕的肌膚裸露出來,一頭青絲如瀑流瀉,遮去大半的背部……嬌小的身軀在男子懷中起伏。男子極黑的絲也散落披拂,兩個人忘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擁吻愛撫,在雪山湖泊的精靈天地中徜徉。

長孫熙文忽然壓了極低的聲音,幾乎咬牙切齒,「誰再看一眼我立即挖了他的眼睛!」

大內侍衛們雖然很捨不得如斯美景,但懾於皇帝命令還是轉過身去。長孫熙文走出去,拳頭捏得緊緊的。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冰冷暴怒的激喝。

那兩人受驚,女子正待轉身看過來。男子立即擁住她,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別動!」

白影閃過,一眨眼宇世子把白色披風裹在喬竹悅身上,掩去旖旎春光,低頭仔仔細細幫她穿戴好。兩個人都是激越未俞,胸脯起伏得厲害,就是宇世子從來都是蒼白的臉龐上此刻也有幾分紅暈。他掏出一把梳子給喬竹悅梳理好頭,用簪子固定好,然後才整理自己的衣裳。

這時他大約已經平靜下來,一點兒也不像遇到仇人和十幾個帶刀在旁虎視眈眈的侍衛,從容不迫地拉好衣物。雖然他衣襟敞開露出了胸膛,卻毫不粗魯狼狽,一如既往的優雅鎮定,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悠悠系好腰帶,梳好頭。

兩人扶持著站起來,喬竹悅腳下一軟差點跌到,宇世子連忙摟住她的腰。喬竹悅粉色的衣裙,臉頰上兩朵似霞的酡紅尚未散去,仙姿玉貌如蓮一般綻放開來。

長孫熙文一揮手,大內侍衛立即分開呈半圓形,將宇世子和喬竹悅圍在中央。

長孫熙文上前兩步,面如覆霜,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在微微抖著。

「長孫洛宇……」他看看宇世子,又看看喬竹悅,最後視線落回宇世子身上,似乎血液全被怒火灼燒起來,可是面上依舊冷如冰霜,「今天你落在我手中,這回沒有什麼好說的吧,哼……」

「你想幹什麼?」宇世子微嘲,嘴角挑起,冷冷看著皇帝。

長孫熙文冷笑,覺的一股涼氣升上胸膛,心臟好像在被蟲子噬咬,「我想幹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要你死,已經很久了。」

喬竹悅的臉煞白,緊緊依偎著夫君,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麼。宇世子卻似有十成把握,鎮定如初,「你讓我妻子走,我可以如你所願,否則我保證你什麼都得不到。」

「喬竹悅,你過來!」長孫熙文想都不想,叫著她的名字。喬竹悅咬咬下唇,「不,我不走,我在這裡陪你。」

卻是對洛宇說的。她看著他,全心全意的信賴。長孫洛宇不由苦笑,「聽話,這個時候不要任性。」

「不。」她堅定地重複這個字。

「我不會有事的。」長孫洛宇強調。

「我數三下……」長孫熙文黑著臉,感到指尖抖得更厲害了,她就這麼在乎他么……「一……二……」外人看來,穿著黑紅相間袍子、背手站立的皇帝只冷漠陰森的,渾身散著逼人的氣勢。雖然恨極,表面卻不動聲色,眸光鷙猛刺人。

長孫洛宇抬頭,以一種從未有的尖銳目光看過來,伸手掏出兩枚金燦燦的方塊,退後一步站在湖邊,只用食指吊著方塊的環,使得它搖搖欲墜,幾掉入深深的湖水。

長孫熙文眼神猛黯,唇角出現奇怪的笑容,「兩軍兵符……」

「你如果逼我,我就鬆手,你什麼都得不到。」長孫洛宇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到,單薄的身軀在風中很穩定,叫人一點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可以試試鬆手……」長孫熙文眯起俊眸,突然手腕輕轉一枚暗器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穿過二十多尺的距離,暗器力道居然絲毫不退,足見射人深韻綿厚的內力,準確地飛向兩枚小小的兵符。

只是可惜,二十多長的距離實在不短,足夠機敏的人有時間反應。說時遲,那時快,長孫洛宇拉著喬竹悅向左避開,隨手扔出手中的東西,小小的黑影直直落入湖水中,沉入深深的水底。暗器接個空又呼呼轉回皇帝手裡。

長孫洛宇轉頭冷冷看向皇帝,「你以為隔這麼遠能得手嗎?」他晃了晃手中僅剩的禁軍兵符,「你再妄動,我把這個也扔了。」

長孫熙文陰陰笑了笑,眼中精芒閃爍,「你也太小看我了,掉進湖裡的只是那把梳子,你竟以為我眼力如此差?」頓了頓,又說,「剛才只是試探一下罷了,你的手法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快,不過這回你還能避開?」說著其實他心裡也沒底,長孫洛宇動作之疾迅是他所沒有料到的,二十丈的距離著實沒有把握暗器能在兵符掉進水之前射到且力道恰好。

「扔掉的是梳子你應該慶幸,這只是給你的警告罷了。你難道能比我快?」長孫洛宇淡淡回諷,也暗暗心驚,想不到長孫熙文居然能看清他扔出去的是梳子,他一向對自己的手法很自負。

兩兄弟心裡各自想著小九九,卻各自看起來冷靜如昔,一個雲淡風輕,一個冷漠寒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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