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牆外的深淵
「是你!」沈太君竟也一眼認出了李楊。
李楊沒有回應。
他此刻注意力都在沈璧君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眼,點點頭,似乎確認無誤,然後說了一句令沈璧君無比羞愧的話:
「又被劫了?」
話是在提問,可語氣中卻不含半點疑問。
「……是。」沈璧君低著頭,聲若蚊蠅的應了聲。
「又是小公子?」李楊又道。
「是……不是。」沈璧君條件反射的應了聲,應完才反應過來,抬起頭,「這回是逍遙侯。」
「意思你還挺驕傲唄。」李楊有些無語道。
沈璧君再次羞愧的低下頭,鬧了個臉紅。
美麗的臉紅。
「世間竟有此等佳人。」龍飛翼站在沈太君身後,看著沈璧君,舔了舔舌頭,感覺有些口乾舌燥。
他覺得風四娘已是個絕世美人,但畢竟太野太烈,全無女子該有的那份柔美,再加上又三十多歲了,哪裡有這花季少女的那份青春美感。
「璧君!」龍飛翼心裡念著這個名字,越發覺得美了。
「壁君!」沈太君卻是一道慍怒喝聲。
她實在見不得自己孫女,竟在丈夫以外的男人面前,露出那副小女兒姿態。
「奶奶。」沈璧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疑惑的轉頭看向奶奶,視線卻一下注意到了奶奶身後,正舔著舌頭注視自己的龍飛翼。
她皺了皺眉,並沒有發作。
從小到大,這樣的男人眼神她見得太多了,早已見怪不怪。
「回來。」沈太君喝道。
沈璧君不知奶奶發什麼脾氣,感到有些委屈的走到奶奶身前,頓了一下,刻意站到奶奶另一側,與龍飛翼截然相反的位置,保持距離。
現場只有一人在與龍飛翼拉近距離。
「呼。」
一陣風掃過,沈璧君下意識閉眼,沈太君一聲驚呼,原本站在院子拱門口的李楊,已經站在龍飛翼面前了。
毫不猶豫,直接出手,掐住了龍飛翼脖子。
龍飛翼沒想到,在有沈太君為自己坐鎮撐腰之下,李楊仍敢動手,而且連聲招呼都不打,毫無預兆,他措不及防,當場被抓了個正著。
李楊手剛要用力,旁邊揮來一道大袖。
「大膽惡賊,光天化日就敢行兇!」沈太君中氣十足,絲毫沒有年老之人的弱態,揮舞的衣袖間,布滿褶皺和老年斑的手,迅速拍出,直奔李楊胸口。
「太君。」
「奶奶。」
沈璧君、風四娘驚呼一聲,想阻止,卻根本來不及。
「老太太,你好大的火氣啊。」李楊微微一笑,掐住龍飛翼的手一拉,龍飛翼便被拉到身前。
「唔唔唔……」看著即將要印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掌,龍飛翼因為被掐住脖子,發不出聲來,只能嗓子眼裡發出「唔唔」的叫聲,滿臉驚恐。
「龍大俠。」沈太君一驚,連忙住手,但有些收不住的力道,帶著她身體,向前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被身旁的沈璧君扶住了。
將奶奶扶穩,沈璧君看向李楊,張口就要發作,可一想到是自己奶奶先動的手,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只得不滿的瞪了李楊一眼。
李楊沒有辯駁,抓住龍飛翼,默默後退。
他是男人。
但凡是正常的男人,不論武功再高,總會有不願意打殺的人。
女人、老人。
不巧的是,沈璧君和沈太君兩樣都佔了。
李楊只能主動退讓。
這可不是心慈手軟、聖母、白蓮花什麼的,而是泱泱文明,千年熏陶,形成的保護老弱婦孺的美德。
「惡賊,放了龍大俠!」沈太君卻不依不饒的追上去,看李楊只是退到拱門口,並未退出,才止步。
「你確定?」李楊看了看身前擒住的龍飛翼,竟笑了。
「那就給你吧。」
五指一松,又抬腳在龍飛翼屁股上踹了一腳。
龍飛翼措不及防,「哎呦」一聲,向前撲倒,正撲倒在沈太君腳尖前。
「龍大俠,快快起來,沒受傷吧。」沈太君立刻伸手扶起龍飛翼,然後看向李楊,質問起來。
「你在耍什麼花招?」
「花招?」李楊嗤笑一聲,瞥了眼已躲到沈太君身後的龍飛翼。
「這人是給你了,但願你以後不要後悔。」
說完,李楊轉身走出拱門,走出的過程中,還能清楚聽到身後院內,沈太君的質疑聲,而後又傳出龍飛翼的聲音,似乎在研究他在搞什麼陰謀。
站在芬芳的花叢前,李楊搖了搖頭,抬頭看天,一片晴朗。
「咳咳。」稍微有些熟悉的女子咳嗽聲響起。
李楊轉頭一看,迴廊邊上通往的一道拱門口,一張俏臉探出,當看到李楊時,又紅著臉縮了回去。
正是今早救下的那個女子,也就是小雯。
李楊臉上露出笑容。
「誰說我不殺女人的。」
他踩著輕快的腳步,朝那道拱門走了過去……
沒一會兒,沈太君和龍飛翼有說有笑的走出拱門。
「老太君威風不減當年吶。」
「無雙鐵掌,龍馬精神,當年何等威名,天下皆知,後來銷聲匿跡,老朽還以為是看破武林紛爭,退隱江湖了,沒想到卻是被關在這裡十三年,唉,老朽若是早點知道……」
「你也沒招。」風四娘在後面,看著前面互相吹捧的沈太君和龍飛翼兩人,小聲腹誹。
女子掩嘴笑了笑,沒有吱聲。
沈璧君悄然落後幾步,到了風四娘和女子身旁,施禮道:「兩位姑娘,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被抓進來的,又是如何與李楊相識?」
風四娘仔細注視著沈璧君表情,怪道:「你到底是想問我們,還是想問那小婬蟲?」
沈璧君臉一紅,也不知是被看穿了心思,還是被風四娘那粗俗的話激的,強辯道:「都要問一問嘛,畢竟咱們現在都被關在這裡,只有同心協力,才能…」
風四娘不耐的擺擺手,打斷道:「大道理留著哄你奶奶吧,不就是想問那小婬蟲的事嘛,我是因為……」
假裝偶遇,騙雪花驄,假扮名妓,盜割鹿刀……風四娘很大方的將這些經歷告訴了沈璧君。
那是一種不同於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邂逅和經歷。
沈璧君不知為何,心裡竟生出幾分艷羨。
又看向女子,本著禮數,先問道:「還未請教姑娘名諱?」
「對啊,你叫什麼名字?」同住了一夜,風四娘竟然現在才注意到,自己還不知道女子名字。
「我叫……」女子語氣一頓,看了眼風四娘,讓風四娘心裡生出一種怪怪的感覺,正要發問時,聽到下文:
「青青。」
「江南名妓青青?我假扮的那個?」風四娘獃獃的問道。
青青點點頭,「不出意外,應該是。」
「這……」風四娘尷尬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種,想要掩面逃走的衝動。
倒是把一旁的沈璧君看得一樂,感嘆武林真小。
「啊~」
高亢的叫聲突然傳來,但馬上又像是什麼東西堵住了嘴似的,咽了聲。
「嘭。」一道巨聲響起,迴廊上的木柱上,清楚拍出一個巴掌印,顯示出沈太君此刻的憤怒,她手指著傳出叫聲的院子,顫抖不已。
「這……這……」
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身後,沈璧君、風四娘、青青皆是一愣,看著那院子,隨即反應過來,臉色「騰」的一下紅了,下意識互相看向彼此,又趕緊把頭轉開。
「走。」沈太君終於平靜下來了,厭惡的從那院子收回視線,冷哼一聲,像是避開什麼髒東西似的,快步離開,連剛剛還在熱切攀談的龍飛翼、以及身後的孫女,都撂下不管了。
沈璧君顧不上閑聊,立刻去追。
「去看看。」風四娘閑著也是閑著,便過去瞧個熱鬧。
「我去備飯。」青青道了一聲,回去了。
反倒是龍飛翼,獨自停在原地,轉頭,看著小雯的院子,眼中露出強烈的怨毒之色。
毫不懷疑,他現在多想過去殺了李楊。
但他腳下,卻一步不動,低頭,看了看自己折斷的雙掌。
「當務之急是治好我的手。」
「沒準還能恢復。」
抱著這種僥倖心理,龍飛翼轉身,回自己院子,治傷去了。
而率先走掉的沈太君,此刻來到了山莊最外圍的一堵圍牆前,站在牆根的陰影下,仰頭,望著也就一丈多餘的牆頭。
「老身還就不信了,出不了這玩偶山莊。」
她往後退了一步,起腳便要往牆頭上躍。
這要起飛似的姿勢,嚇壞了剛追過來的沈璧君,她連忙伸手,從後面抱住奶奶,勸道:「奶奶,您年事已高,使不得啊,還是讓我來。」
擔心奶奶拒絕,沈璧君不等她說話,便一腳蹬在牆壁上,借著腳底生出的力道,直躍向牆頭。
「很容易嘛。」人在空中,眼看牆頭在望,沈璧君輕笑一聲,正要落腳,卻突然看到牆頭,竟在上漲。
上漲?
看著原本就要被自己踩在腳下,卻突然漲高到與自己額頭齊平高度的牆頭,沈璧君駭然不已,手腳大亂,整個人從空中向地面跌落。
「壁君!」
沈太君大呼一聲,不顧老邁,伸手去接,跟過來的風四娘,也伸出雙手,幫忙去接。
突然,
「啪嗒。」
一隻手從牆頭冒出,由上至下,一把抓住沈璧君因慌亂而在空中來回揮舞的手。
「原來沈老夫子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啊。」李楊的調笑聲響起。
沈璧君手被抓著,吊在空中,身子緊貼著牆壁,仰頭望著騎在牆頭,近在咫尺的李楊笑臉,本來還挺感動的,結果被那一口沈老夫子叫得,頓時紅了臉,莫名又想起剛才那道女子高亢叫聲,趕緊偏過頭去,不敢再看李楊。
「惡賊,快放開我孫女!」沈太君站在牆根下,仰頭,怒視著牆頭上的李楊,緊握的手心裡,隱約有一抹金光閃過,正是沈家獨門暗器—金針。
此刻李楊騎在牆頭,簡直就是天然的靶子,若不是擔心誤傷到自己孫女,她真就忍不住射出金針了。
毫無疑問,這金針在沈太君手中,和與那日在沈璧君手中,威力絕對是兩個級別。
兇險暗藏。
李楊卻依舊是那副調笑的表情,看著沈璧君,「喏,你奶奶要我放開,那我可放開了。」
「哈?」
沈璧君一驚,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剛要說一聲「不要」,卻感覺到那隻熱乎乎的大手,已經鬆開,離自己而去。
「啊~」身子急速下墜,那瞬間的刺激和驚恐,讓沈璧君下意識就要發出這樣一聲尖叫,可小口剛張開,還沒等叫,雙腳便「踏」的一聲,落地了。
「……」沈璧君。
這時她才緩過神來,這牆其實只有一丈多高,而她剛才整個人貼在牆壁上,額頭與牆頭平齊,腳底與地面,也就六尺多一點……
「壁君,沒事吧?」沈太君圍在孫女身邊,上下左右一通檢查。
「沒事。」沈璧君搖頭,還露出一個笑容,表示自己真沒事。
仰頭,看向騎在牆頭一臉笑意的李楊,握了握拳,她現在只想讓這傢伙有點事。
「好端端的,眼看就要躍上去了,你怎麼自己掉下來了?」沈太君回想剛才,沈璧君無故掉下來那一幕,頗覺詭異,不由問道。
聽到奶奶的問聲,沈璧君這才從李楊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奶奶,將剛才發生的事告知。
「幻術么?」沈太君聽著沈璧君的敘述,不愧是老江湖,心思老辣,一下想到了癥結。
「就是幻術。」風四娘肯定的說了一聲,一臉激動的衝到牆根底下。
她之前就已知道,那天公子神靈一般的手段,其實都是幻術,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就說眼前這牆頭,明明知道是幻術,風四娘卻還是不敢躍上去,就如同某人,明明眼乾的不行,明明知道滴眼液對眼睛是好的,可每回看著那滴液體,將要垂落眼球中時,都會不可抑制的閉眼閃躲。①
滴眼液尚且如此,這可是拿輕功往上躍啊,那力道,就像是一心求死的人,狠勁往牆上撞,但凡是心理正常的人,誰不會害怕?
而且,就算硬著頭皮,真躍上了牆頭,誰能保證,當雙腳踩中牆頭時,不會發生什麼危險?會不會有什麼機關被觸發?牆外是不是有陷阱……
一堆非死即生的問題,讓風四娘只是拿石頭丟過去試了試,可當看到石頭投出牆壁后,卻消音般沒有一點動靜,反而覺得更可怕了,不敢冒險,
但在此刻,當看到李楊成功騎上牆頭,還沒事,她終於拋開了顧慮,抬腳便要往牆頭上躍。
李楊卻在這時候跳了下來。
腳剛沾地,就被風四圍上來,迫不及待問道:「你怎麼下來了?牆外沒有逃出去的路嗎?」
「對啊,你怎麼下來了?」沈璧君也圍了上來。
沈太君本想拉回孫女的手頓了頓,忍住了,側耳去聽。
她也想知道答案。
李楊搖搖頭,「相信我,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到底怎麼回事?」
「快說。」
兩女急不可耐的追問。
「你們真想知道?」李楊似乎不太想讓她們知道。
「廢話。」
李楊沉吟了一下,「那你們自己來看吧。」
話音剛落,一股強橫的氣息從他身上升起,讓近在咫尺的沈璧君和風四娘,都瞬間變色,連隔著一定距離的沈太君,都下意識一慌,還以為李楊要出手了,一直緊握著金針的手,立馬揚起。
「咻咻咻咻咻咻……」
針如雨下,針頭上閃著的寒芒,耀眼得令人膽破。
卻沒有李楊的劍光耀眼。
那劍光,陡然從李楊體內綻放出來,如一輪太陽般耀眼,將李楊整個人罩在其中,恍若神明。
「釘釘釘釘釘釘……」
沈家名震武林,引以為傲的金針,射入這輪劍光后,像是射中了一塊鐵板,在刺耳的聲響中,紛紛落地,仔細看,針頭竟然都歪了。
沈太君大驚失色。
正想著這該如何是好時,劍光從李楊身體脫離,凝成一束,宛若實質,呼嘯著,射中了身後的院牆。
「轟!」
一聲巨響。
高逾一丈,寬不知幾許的牆壁上,被劍氣鑿穿,露出一個足以容納兩人並肩走出的大洞,順著洞的邊緣,一道道蛛網狀的裂痕,咔嚓咔嚓的向四周迅速擴展開去,最後在轟隆隆的震聲中,這座困了龍飛翼、雷雨兩名頂尖高手,十三年之久的牆壁,轟然倒下。
「相信我,還是不要看的好。」李楊淡淡的聲音響起,沒有回頭去看倒塌的牆壁,而是在沈太君幾人失神的目光中,走回了玩偶山莊內。
「為什麼不要看?」
「幹嗎不看?」
沈璧君和風四娘最先回過神。
她們雖然也震驚於李楊那一劍的威勢,但兩人並不怕李楊,反倒是沈太君,望著李楊再次走入小雯院中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
等回過神,卻也沒有再像之前那般,有什麼激烈反應,只是沉默不語。
「咳咳……」沈璧君和風四娘的咳嗽聲響起。
沈太君回頭一看,看到兩人正在牆壁倒下掀起的塵霧前,嗆得一陣咳嗽,連連揮手,穿過塵霧,向牆外走去。
見此,她這才想起,自己是想離開玩偶山莊來著。
連忙向牆外走過去。
突然,
「啊啊啊……」
塵霧中傳出沈璧君和風四娘混合在一起的驚慌叫聲。
剛被李楊那一劍搞得緊張不已,心裡緊繃的那根弦還沒鬆開,一聽到兩人的叫聲,沈太君神經過敏似的,瞬間做出反應,雙手一出,閃電般探入塵霧中,從後面抓住了兩人衣裳。
「怎麼回事?」疑問聲這才后一步發出。
塵霧散的很快,露出這樣一幕:
沈太君從後面,兩手抓著沈璧君和風四娘背部衣裳,揪成一團,而前面的兩人,則是踩著碎石,身體稍稍向前傾斜著,她們彷彿定格在了這一姿勢上,動也不敢動,話也不敢說,額頭上的冷汗,隨著控制不住的身體顫抖,向下滑落,流淌過鼻翼、唇角、下頜,墜落,繼續向下,向下,向下……
直到超出視線最遠距離,也沒有落到終點—
萬丈深淵!
注①:沒錯,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