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二八零章

280.二八零章

我愛張居正琬寧一顆心還在狂跳,兩頰失了火般燙,猶豫須臾,還是開了口:「方才在那邊我見著英王了,他醉得厲害,是不是應該遣人送他回去?」

巧衣一面聽一面留心她神色,果真有恙,不由自主聯想到那舊扳指,瞬間明白了什麼,只安撫她:「英王向來酒量好,姑娘別擔心,即便是醉了,他身邊人找翻了天也會找著他的。」

見琬寧就此沉默,巧衣有意叉開話:「公主的親事定了,想必英王的也不遠了,烏衣巷倒是雙喜臨門,天大的恩典。」

巧衣的話,琬寧聽出暗示,心底茫然得厲害,公主要下嫁烏衣巷,那麼她呢?蔣夫人會來接她么?回到蔣府,她日後又要去哪裡呢?

她的心再次不可抑制地疼起來。

中秋沒過多久,氣溫急轉直下,嘉平三十二年的第一場雪在深秋早早落下,這一日輪到早朝,廷臣們頂著風雪,在司馬門前下馬換步行,還不曾來到太極殿,就被內侍官攔下,告知早朝取消,一眾人不免議論紛紛,一連多日不見今上,奏章壓了一沓又一沓,皇長子人又在西北,朝廷無主事者怎麼能行呢?

正說著,漸漸有人發覺尚書令成若敖竟不在,尚書令乃百官之首,今上抱恙,他應該暫且監國才對……再一留神,尚書成去非也不在……

「大親王來了!」不知誰低聲提醒了一句,百官不禁把目光投向那風雪之中,果然,鵝毛大雪間,只見一襲紅色身影躍入眼帘,正是建康王。

建康王本就身形高大,一襲艷紅大氅,自簌簌落雪中來,更奪人眼目,百官彼此交換了眼神,一側內侍官早上前去,正要幫他撣雪,被他揮手攔下:

「眾位同僚都立在這做什麼?」建康王微笑看著四下,目光落到韋明德身上,移步上前行禮,「天寒地凍,韋公您怎麼也來了?」

韋明德官居大司徒,年事已高,本朝慣例,三公有不上早朝的恩典。他既罕有地露面,想必今上不會太好,建康王如此想著,面上便斂了斂笑意。

「聽聞今上多日不朝,老臣心中難安,不想今日又難以面聖。」韋公蒼老渾厚的聲音徐徐響起,聽上去,依舊很有底氣,怕是還有的活頭,建康王若無其事打量他幾眼,不再多言,徑直朝前走去。

「王爺,今上有旨,誰人都不見。」內侍官劉毅見狀急忙上前勸道,建康王神色不變,甩袖駐足:

「我是今上一母胞弟,如今皇兄抱恙在身,廷臣們已多日不曾見天子真容,」話至此,忽欺身上前,雙眸一暗,狠狠盯著劉毅:

「自古以來,最是你們這些內宮的閹人喜好上下其手,隱晦事實,暗藏姦邪,是要圖謀不軌么?」末了一句,竟又變得輕描淡寫,那雙眼睛卻依舊攝人。

劉毅早聽得一身冷汗,建康王本就是狼相,被他咄咄逼人這般盯住,竟比刀刃架在脖頸上還要讓人難受。

「王爺,奴婢怎敢……」劉毅雙膝跪地,忙不迭謝罪,建康王已生不耐,揮手示意他閉嘴,自己轉身看著百官,換了尋常神態:

「大人們稍安勿躁,容我一探實情。」

說著踏步而去,劉毅拖著雙膝往前挪了幾步:「王爺,不可啊!」只見那抹紅影很快融入白茫茫一片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見。

太極殿西堂為今上所偏愛,雖不是正經寢宮,今上卻常於此歇息養神。眼下寒意濃重,今上的病情也就又重了幾分,正是在西堂休養。

建康王一路踩的積雪咯吱作響,直到西堂階下站定,仰面瞧了瞧,才拾級而上。

來到堂前,守衛見是他,紛紛行了禮,其中為首的一眼瞥見他腰間佩劍,登時起了警覺,心下正猶豫,建康王目光直直掃過來,兩人目光恰巧交融在一處,這人莫名發憷,彷彿心思已全被猜透,一時竟連大氣也不敢喘,再抬首時建康王已掀簾而入。

內堂兩個小丫鬟正擺弄香爐,只覺背後一涼,有微弱的冷風灌進來,等看清是大親王,竟怔住了。

「今上何在?」建康王立定,目光早投向了裡邊,言辭間大為不敬。

小丫頭回過神,瑟瑟上前行禮:「今上在裡面。」

建康王自己解了大氅,朝小丫鬟懷中一扔,稍稍理了理儀容,卻不摘佩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那可是先帝給的賞賜。

「王爺……」正小心端著湯藥的大太監陳鐸抬首時,驟然瞧見他,驚得湯碗險些掉下去,建康王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托住了,一股熱意登時濺在手腕處。

他絲毫不理會陳鐸驚愕的眼神,也不管那濕了的暗蟒袍,徑直繞過屏風,眼前一道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成家父子竟正伴帝側!

床榻上的皇帝明顯一驚:他,他居然就這樣堂而皇之,攜著利劍,如入無人之境,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自己眼前!他這是要做什麼!

皇帝一時怒火攻心,剛要開口,只覺心底翻騰著什麼東西,憋不住一股腥甜往上沖,竟哇哇吐了起來!

成去非因離得近,趁勢跪了下來,用衣袖去接,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近在眼前。那邊建康王也跪到了跟前,哭道:「皇兄這是怎麼了?臣弟多日不聞皇兄消息,心憂如焚,就是冒死也想來探望,哪怕犯了忌諱,也任由皇兄處罰!」

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在建康王的哭啼中斷續而出,皇帝聽得愈加心煩意亂,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猛然握住了成去非手腕,力道之重,成去非不由心底一緊,朝一邊丟了個眼色,陳鐸忙不迭過來替今上輕輕撫起背來。

一時今上的喘息聲,建康王的抽泣聲交織在一處,聽得人格外壓抑。

好大一會過去,今上似乎才緩了緩,陳鐸含著淚扶住他慢慢朝後仰下,成去非連忙把靠枕墊過來,唯獨建康王早已哭成淚人。

「臣弟恨不能替皇兄受這番苦楚!」

成去非一直冷冷看他演戲,難為他如此忘情專註,只可悲榻上天子竟無可奈何,陳鐸已上前伏在今上耳畔,正仔細辨聽今上含糊不清的低語。

「今上說了,王爺是關心則亂,不忍責怪,另吩咐尚書令盡心準備婚事,無須他念,幾位先請回吧,今上要安置了。」陳鐸緩緩起身,做了個讓禮的動作。

話已至此,不好逗留,建康王再次深深叩拜下去哽咽道:「臣弟回去會齋戒清修,直到今上龍體痊癒為止!」

說罷遮袖拭淚,慢慢退了出去。

成家父子緊隨其後,跟在建康王身側。

「伯淵,」剛出了西堂,建康王便悠悠開口,「今上誰人都不見,獨獨宣見了你,可見皇恩浩蕩,今上既看重你,大婚一事勿要今上擔憂才是啊!」

如此鄭重的語氣,似含殷殷期盼,建康王面上也恰是這種神情,成去非心領神會,恭謹回禮:「去非蒙受皇恩,不敢辜負,多謝王爺教誨。」

建康王這才望向成若敖,笑道:「生兒當如成伯淵,仲敖兄,我是羨慕得很啊!」

成若敖讓禮笑了笑:「王爺言重了,犬子不才,蒙今上不棄。」

這一路便再也無話,直到視線里百官身影漸次近了。因風雪太大的緣故,眾人眉發皆白,遠觀如雕塑,就連韋公也不曾離去,顫顫巍巍立在那裡,讓人擔憂,雖隔著風雪,也能感覺出眾人的目光無一例外落到了這兩人身上。

天氣既已適宜,鳳凰元年的春耕便要著手準備。

成去非照例換上胡靴,隻身一人也不騎馬步行往田野去。

新翻的泥土,夾雜著枯草和地氣的味道。不遠處,仍有黃牛牽著犁,揚至半邊的鞭子只落一聲空響。行至一片桑榆之下,他俯身撮起一小捧土,朝遠眺望,泥土又從指縫間灑落,折射著晨曦的陽光,格外溫暖。

「今年杏花開的日子,比去年似乎又晚了十餘日。」成去非深深淺淺走上前去,和長須老農搭起話,老農正坐在石頭脫鞋往外倒土,頭也不抬,嘴裡叼著旱煙袋,吞雲吐霧:「是啊,這一晚,往後的事兒就得都跟著晚。」

「不知以往可有這般冷的年頭?」

成去非認真詢問,老農長長嗯哼一聲,眯起眼縫,像是陷入了回憶:

「明德十年前後那幾年,就跟現在似的,冷得人骨頭都疼,收成不好,我老兒那時家裡還餓死了人吶!」說著又是一聲沉沉的喟嘆,成去非腦中默默算著,明德十年,那也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時父親也不過懵懂幼童而已。

「日子就這麼樣,這幾年冷,指不定哪天開始又暖和,你……」老農說著不覺抬首,只見眼前的年輕人,裝扮雖普通,可氣度儼然不是尋常百姓,想來,是哪家的公子?老農這麼尋思著,神情有些愣怔,下頭的話也沒了尾。

「天這麼冷,不知收成是否受損?」成去非見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仍續著方才的話頭。

老農咧嘴笑了笑:「今年免了賦稅,差也不怕!」

兩人就農事又閑說一陣,不覺半個時辰下去,老農興緻不小,指著遠處:「再過些日子,就到桃花汛,該插秧,公子等五月再來看,那情形才煞是喜人!」

成去非點頭稱是,四處考量著土地:稻子喜濕好熱,種在下湖裡,而那上坡的土地種的是小麥,兩不耽誤,只是看地形,灌溉似乎不太便利,正凝神思量著如何架渠之事,忽然發現東南處竟荒著大片土地,外圍似已圈了界限,野草長得倒比莊稼茂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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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臣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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