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 09-1
海上的夜,朦朧,昏沉。
四周很安靜,只有此起彼伏的海浪聲,船身隨之有輕微的晃動。
女人注視着他,明亮的雙眸,似海上夜空的孤星,溫柔地閃爍,卻像火一樣,灼燒着他的心,沉寂許久的心。
海坤覺察到這種灼燒的痛感,已經與她對視了好幾秒,回過神來,迅速轉移視線,三兩下把衣服脫下來,直接扔進垃圾桶。
「這件衣服早就該扔了,不需要你補。」
「可是,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衣服嗎?」季魚晃了晃腦袋。
她都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現在感覺頭沉得跟壓了個千斤頂一樣。
「不是。」
「哦……那我睡覺吧。」季魚推開他,走向他的床,「鄭淙說,你的床`上功夫好,我睡的那張床老是晃動,摔得我疼死了,你讓我睡會兒啊。」
「……」海坤縱使有比天高比海深的謀略之才,也瞬間被她毫無章法的邏輯繞暈了。
等他理清她奇葩的思維,她人已經理所當然地躺在了他的床`上,安靜得像是已經睡著了。
船身又開始晃動,她身體翻轉過來,眼看又要從床`上掉下來。
海坤一個箭步跨到床邊,沒能把她按在床`上,只在半空接住了她。
這麼大動靜,她竟然沒有醒。
應該是真睡著了。
海坤猶豫着,是把她送回鄭淙的房間去,還是把她留下。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又像昨晚在快艇上的時候一樣,緊緊地掐着他的手,眉頭微皺,表情看起來很痛苦,似是又在做噩夢。
海坤心瞬間就軟了,把她放回床`上,蓋好被子,隨手拿了本書,靠着床沿半躺下來。
船身晃動,又把她晃到床沿,被他用身體擋住,沒有再掉下來。
沉睡中的女人,像是發現了他這裏特別溫暖,細長潔白的雙臂,像藤條一一樣纏住了他的腰,小臉也使勁地往他身上貼。
她呼吸出來的熱氣,吹在他身上,像沸騰的水冒出來的蒸汽,燙着他的身體,從皮膚往裏滲透,到皮膚下面的肉,骨頭……
海坤咬牙,屏住呼吸,脊背卻已經開始發麻。昨晚持續了一整晚的煎熬,他當然不會忘。
他不得不推開她,把她推到最裏面。
沒多久,船身一晃,她又來了……
整個晚上,他不知道她被晃過來多少次,他推回去多少次。
頭一個晚上他沒怎麼睡,兩個晚上不睡,如果是執行任務,他當然扛得住,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但現在,躺在自己睡慣的床`上,旁邊睡了個女人……到後來,他實在有些困,也睡著了。
季魚醒來的時候,天剛微亮,一眼發現了旁邊的男人。
情形和他們第一晚坐快艇上逃生的時候類似,他摟着她,她緊抓着他的手臂。
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是在同一條床`上。
她躺着,他半躺着,背靠着床頭。
他另一隻手還拿着一本書,壓在他自己的腹部。
季魚仔細看了書的封皮,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她隨手翻開扉頁,上面寫了兩行字:
男人可以死,但不能被打敗。
我可以粉身碎骨,但不能失去你。
季魚有些意外,這麼一個從裏到外硬得跟鋼鐵一樣的男人,也會有這麼柔情的一面?
她想坐起來,扶着他躺下來睡。
剛一動,他手上的書突然滑落,掉在了地上,發出巨大聲響,把他驚醒了。
季魚匆忙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海坤看了一眼女人,隨手給她拉了拉被子,輕手輕腳地下床,把書撿起來,放回桌上,脫下睡衣,換衣服。
季魚微眯着眼睛,不小心看到了男人□□的身體,寬肩窄腰,臀部緊實。
她臉一熱,剛要閉上眼睛,看到他背上的傷,雙眼瞬間圓睜。
男人的背上,有好些傷疤,新傷舊傷都有,就像船上那張帆布打了補丁,在海上長年漂泊,經風吹雨打,被陽光暴晒之後,褪成了深淺不一的顏色。
但他的皮膚很乾凈,緊繃,緊裹着健壯的身軀和飽滿的精神氣概。
他一身的肉,硬得像是被火烘烤煅燒成的焊鐵,但全身沒有一絲多餘的肉,顯然是常年的運動和操練,把他凝成了現在這樣,恰到好處。
亦彷彿是上帝,為了讓他能堅定不移地對抗海洋、風暴、兇殘的怪獸等等,特意給他配備了焊鐵般的身板和靈魂,用以抵抗海上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恐怖之物或事。
季魚呼吸越來越緊,嗓口像被什麼堵住,通不了氣。
男人似是突然意識到房間里有外人,立刻扯了旁邊的布簾擋住,出來時,身上已經套上一件黑色休閑T恤,換上了休閑褲,把帘子拉攏。
季魚一直睜着眼睛,看着他走到垃圾桶前,把昨晚扔在裏面的海警制服又撿起來,看了看,仔細摺疊好,拿着衣服出門了。
這麼早,他要去哪?
季魚想起昨天和鄭淙喝酒的時候,無意間聽他提起,他們船長早晨經常會很早起來,一個人駕着小艇,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一直到他們晨練的時候才回來。
她有些好奇,起身下床,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
清晨的海,一碧萬頃,海面上有絲絲縷縷的霧氣。
四周一邊安靜,只有一艘小艇從水面上劃過,木漿擊水,發出清晰而有節奏的響聲。
季魚潛在水裏,不遠不近地跟着小艇,閉氣到了極限,才把臉浮出水面,呼吸充足,再潛入水中。
如此反覆,悄悄地跟了小艇大概有半個小時。
「鯤鵬號」已經不見蹤影,小艇終於停下來,她也在距小艇四五米處停下來。
小艇上,海坤雙手捧著被撕破的海警制服,神情嚴肅,明邃的黑眸里漾出虔誠的光,彷彿正為某個在戰鬥中犧牲的戰友默哀。
靜默良久,他才起身,躍入水中,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游向深海。
季魚越發好奇,他到底想做什麼?立刻鑽入水中,迅速滑動,繼續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面。
最終發現,海坤游到海底一片花圃一樣的平地才停下來,用手挖了一個洞,把衣服埋在了海底淤泥中。
這就是傳說中的海葬?
季魚環視四周的海,神秘,幽深,也充滿危險氣息。
她一直喜歡遨遊海底。
海納百川,海桑陵谷。整個大海,就是一本書,有歷史,有奇幻,有愛情。
在這個佔了整個地球百分之七十的藍色世界裏,埋葬了多少未曾留下名姓的人,和他們的雄心壯志,銹爛了多少船錨,多少船隊折戟沉沙?
在那些潛水器和潛水員都未曾達到的地方,也許躺着某個淹溺者的白骨,她可能是個母親,為了救自己的孩子,葬身海底;
亦或許是一對相愛至深的戀人,他們從烈光熊熊的船上,跳入大海,緊緊相擁,共眠於海底。
……
如今,這本歷史奇幻書上,又多了一筆,前中國海警海坤……的制服,於某年某月某日,被厚葬於次。
為何?
季魚只見過把人死後的骨灰撒在海里,卻沒見過把一個活人的衣服埋在海底。
她有些想不通,他既然這麼喜歡這身海警制服,為什麼要捨棄?
等他離開后,她把制服從淤泥里掏出來,游回小艇的方向。
季魚游到原來的地方,浮出水面,歇足了氣,四處張望,沒看到小艇上有人。
她再次潛入水中,繼續往小艇靠近,忽然看到,小艇旁邊水下,男人裸`露的身體,瞬間驚住。
季魚在他房間,看到的是他的背影,現在是在水裏,他的四十五度角。
他厚實的胸膛,和壁壘分明的腹肌,甚至他身前的那一片暗影,都落入她眼中。
不管從哪個角度,都能看出,男人有一副天生的軍人體魄,剛硬,強勁,俊實,但並不是那種孔武有力、肌肉過於膨脹臃腫的雄壯。
浸在水中的肉`體,線條流暢,軀幹筆挺勻實,彷彿希臘神話中的雕像。
季魚忍不住驚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竟然能雕刻出這麼完美的藝術品。
正在精心沐浴的男人,許是覺察到了她的動靜,突然轉過身來,面對她。
水中的壓力,減緩了他轉過來的動作,彷彿變成了電影中的慢鏡頭,卻誇大了他身體的每一處細節,包括暗影中的那片神秘。
男人身前立着的,曾像鐵秤砣一樣重重地壓在她小腹上的那部分,此刻像是「鯤鵬號」上高高挺立桅杆,扯滿了帆,雄赳氣昂地瞭望着她。
季魚像魔怔了一樣,呆愣不動,甚至忘了,她此刻正在水中,一向擅長在水裏控制呼吸慾望的她,突然有一種強烈呼吸的衝動。
一個大水泡浮出水面,破裂,發出「咕咚」一聲響。
糟糕,肺里要灌水了!
季魚回過神來,迅速往上游。
很快「嗖」地鑽出水面,大口地呼吸,嗓子酸痛難忍,使勁地咳嗽。
清晨的海水,明明還有些涼,她卻感覺整個人熱得像是在沸水裏煮過。
海坤迅速游到了她身邊,一手拽着她的手腕,一隻手拍她的背,用的力氣很大,似乎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
季魚心裏暗叫苦,雖然沒看到他的臉,也能感覺到,他此刻的怒意。
她猜想,他接下來一定會大發雷霆,再把她摁進水裏,淹不死她,也讓她受點苦,不然怎麼對得起他心裏的那個女人?
奇怪的是,一直到她停止咳嗽,緩過氣來,也沒聽到任何聲音。
季魚抬頭看向他,他也瞪着她。
兩個人互相瞪着,也不說話,像是比誰眼力好。
季魚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睛一亮,轉身靠近他,雙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勾下來。
她看着他的眼睛,餘光落在他被水打濕的唇上。
晨光照耀下,男人的唇格外立體,飽滿,性`感,散發出誘`人的氣息。
季魚猶豫了片刻,閉上眼,把唇湊上去,覆在了男人的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