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魔化初兆

28.魔化初兆

滄淵半蹲下去,把昏迷過去的男子打橫抱了起來。

一條細小黑影爬上他肩頭,嘻嘻輕笑:「我就說了,魔尊大人早該聽我的,何必受這一回傷?」

滄淵垂眸掃了他一眼,眸底有些幽暗,竟已有了幾分前世的影子,汐吹噤若寒蟬地退了下去,抬頭望見滄淵托起懷中男子後頸,在月光下端詳着他的臉,一根指頭在他唇畔來回摩挲了幾下,然後慢慢地低下了頭去。

周遭逐漸暗了下來,再亮起來時,變成了另一番景象。

……

「師父?」

耳畔傳來聲聲輕喚,楚曦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頭還有些暈,甫一睜開雙眼,便遇上一雙碧藍眸子。

「滄淵?」

他看了看四周,入眼皆是潮濕的岩壁,腳邊燃著一堆篝火,目光落到洞中一片泛著水光的凹陷處,他不禁一陣愕然,這裏是……他和滄淵曾經待過的那個臨海洞窟。

怎麼會回到這兒來的?

「滄淵,你帶我回到這裏的?」

滄淵搖了搖頭,似乎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楚曦仔細回想了一下,只記得自己將滄淵留在沙灘上,打算去找靈湫,可之後發生了什麼,卻想不起來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身旁的滄淵站起身來,走到篝火旁,楚曦隨之嗅到了一股誘人的香味,見他用樹枝叉著一隻烤魚走了過來。這烤魚外焦里嫩,魚肉雪白,絲毫不像幻境裏會有的食物。楚曦愈發疑惑,可疑惑歸疑惑,他卻真餓了。滄淵體貼地遞給他兩根樹枝:「請師父。」

楚曦接過樹枝,心下不禁有點欣慰,雖他知曉滄淵還沒學會講禮貌,可這句聽起來真頗有點彬彬有禮的意味。

「這時候,要把詞句顛倒過來,應該是,師父,請。」

他夾起一塊魚,順口教道。

滄淵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唇角似有若無地揚了一揚:「師父,請。」

楚曦眼前一亮,他還沒見過滄淵笑,眼下一見,只覺他這一笑猶若冰雪初融,寒冰乍破,實在是好看的驚心動魄了,不禁暗嘆,若有紙帛在身邊,他定會忍不住替滄淵作一幅畫。若這畫流傳到市井上,不知會引來多少紈絝子弟競相追逐,哦,恐怕不止男子們,還有姑娘們……

不過,這會兒不是該有閑心想這的時候,楚曦收回視線,咬下一口魚肉,卻覺嘴唇襲來一絲刺痛,似乎有些腫脹,不知是不是上火了。他頗為艱難地吃下半條魚,便覺唇畔一涼,一隻蹼爪輕柔地替他颳去了嘴邊的殘渣。

這動作實在熨貼極了,楚曦心裏一暖,摸了摸他的腦袋:「師父吃不下這麼多,你把這半條吃了?」

滄淵點了點頭,接過樹枝和半條魚,一口一口吃起來。

楚曦笑了一下,朝洞外走去。

「師父,你,要去哪?」

剛走到門口,他就腰間一緊,滄淵從后把他摟住了。

楚曦拍了拍他的手背,向四周張望,與那時被困在這島上一樣,海上大霧瀰漫,看不清小島周圍的景象,他不禁有種回到了幾十天前的錯覺,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這裏是幻境嗎?

如若是,他吃的那條魚未免也太真實了點吧。

如若不是,他們又是怎麼回到這座島上的?其他人呢?

正當他思索時,頭頂轟隆一聲,忽然下起了雨。感覺雨勢不太大,他還想出去看看,雨水轉瞬便變成了冰雹,嘩啦啦的往下砸,一顆一顆越來越大,冒雨倒無所謂,冒冰雹他可不敢,只好由著滄淵把他拖回了洞裏。

這可怎麼辦?

他摸了摸腰間,發覺「靈犀」不在,默默召喚它了一聲,手中也是空空如也,不由心下一沉:糟了!他回身問滄淵:「你有沒有看見師父隨身攜帶的那隻筆?」

滄淵搖搖頭,在洞中幫他四下翻找,卻也一無所獲。

楚曦看了一眼那千軍萬馬似的冰雹,手中聚起真元,往外拍出一掌,一片冰雹碎成了齏粉,可也形同杯水車薪,他耗盡了真元也不見得能頂着冰雹走多遠。

唉,看來是給困這兒了。

楚曦揉揉眉心,坐了下來思考怎麼辦,滄淵挨着他坐下,披風自他膝上滑落,楚曦這才注意到他滿腿是血,腿上粘著不少鱗片,像是強行拿剃刀刮過一樣,慘不忍睹。

「嘶,怎麼弄成這樣的?」

楚曦心疼死了,滄淵卻毫不在意,低頭吐了些鮫綃到腿上,楚曦半跪下來,把他腿擱在膝上,替他纏上鮫綃。

滄淵收回蹼爪,盯着他的臉。男子眼睫低垂,神色極是溫柔,好似蚌殼含珠一樣的呵護疼惜着他,絲毫看不出與他噩夢裏的狠心決絕的「師尊」是同一個人。

但便在方才,這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縱然他口口聲聲說着會回來,可他不相信。

一點也不信。

「滄淵,若是化腿很困難,便不要勉強自己。」

滄淵沒答話。

不化腿,他怎麼追上他呢?

楚曦把他的腿從膝上放下來:「你着急了,所以強行蛻鱗弄成這樣的,是不是?是師父一時心急,師父錯了。」

滄淵一怔。一股熱流湧上喉腔,強行壓抑的情緒被他這句道歉四兩拔千斤的一撫,便轟轟烈烈開了閘,通通化成眼淚泄了出來,粒粒珍珠四散迸落,灑了一地。

汐吹縮了縮頭,實在不忍看魔尊大人哭鼻子的慘狀。

楚曦瞧這模樣,心道,果然是了,嘆了口氣,把他摟到懷裏一通好哄:「不哭……不哭了啊,都怪師父,啊。」

滄淵蹭了蹭他頸窩子,像個吃飽了糖的小孩子,楚曦心裏一軟,想也沒想地低下頭,親了一下他額頭。

滄淵雙耳一顫,整個人僵住了。

反應過來,楚曦才覺尷尬,唉,又把滄淵當成奶娃娃了,忘了他已經是個半大少年——至少外形是了。

不過親了也就親了,當爹當娘的還不準親兒子了?

滄淵從他抬起頭來,摸了摸額心,那裏還殘留着柔軟的觸感,讓他變得更加貪心了一點。

願意親他的話,是不是……

楚曦捏了一下他顫個不停的耳朵:「沒生師父氣吧?」

滄淵盯着他的嘴唇,搖了搖頭。

楚曦暗自感慨,果然小孩子就是好哄啊,比昆鵬那臭小子好哄多了。看了一眼洞外,冰雹下得是如火如荼。可惜他修為還不夠高,沒有呼風喚雨之能,也只能等了。

等了一會,見那冰雹沒有消停的勢頭,他才忽然意識到,他上船時乃是七月,正值夏季,哪裏來的冰雹?

這裏的確是個幻境。

或者,應該說是一個夢。

靨魃不會製造這樣的幻境,因為它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既然,蘇離說織夢蛛是根據使用者的回憶造夢,那麼,知曉這個洞穴的,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

楚曦心裏還有點怪感動的,這裏,大概於滄淵而言是個美夢吧。興許,還是他覺得最安全最舒服的庇護所。

這時,滄淵摟着他的腰躺了下來,把頭枕在他腿上,眼睛眯起來了,像只撒嬌的小貓:「師父,睡了嗷。」

他摸了摸他的頭髮,放柔了語氣:「滄淵,該醒來了。」

滄淵倏然睜開眼,瞳孔縮成一條豎線。

那種表情,讓楚曦有種自己在說什麼很殘忍的話的感覺。

再繼續說下去,他都有點提心弔膽的:「師父知道,你想待在這兒,可夢只是夢,不是真實的,總有一天會醒。滄淵,乖,聽師父的話,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滄淵眼圈泛紅:「不要。」

這次連「嗷」也沒有了,拒絕的可謂斬釘截鐵。

話音未落,那洞外又燃起了熊熊烈火,隱約還有撕心裂肺的慘叫傳來,楚曦心下大驚,這又變成噩夢了嗎?

「滄淵,算師父求你了。」

滄淵突然抓住了他的雙肩,盯着他道:「不要!」

楚曦一陣暴汗,想起蘇離的話來。滄淵不肯醒,他總不能在夢裏把滄淵殺了吧,就算是個夢,他也辦不到。

那就只有自殺了。

這樣想着,他試圖掙開滄淵的蹼爪,可滄淵發起脾氣來便力氣奇大,一雙蹼爪鐵鉗似的扣着他的雙肩不放,他將他猛地一推,站起身時,袖子都給撓成了碎布條。

他退後了幾步,滄淵卻一愣,男子雙臂上留下了數道血痕,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扎眼,一頭如墨青絲也散落下來,整個人雖是狼狽不堪,可臉因怒意而泛紅,微腫的嘴唇便顯得更艷麗了點,竟透出些許平日裏沒有的灼灼風情。

一股火往頭上竄,沒待楚曦站穩,滄淵便失魂落魄的撲過去,把他摟住了,只想像夢裏那樣和他親近親近,楚曦當下卻是忍無可忍——撒嬌耍賴也要有個限度,他厲喝一聲:「滄淵!再這樣胡鬧,師父真的不要你了!」

滄淵一聽這句話就肝膽欲裂,摟住他死也不放,楚曦只好運氣一震,將他震得倒退幾步,誰料滄淵還抓着他的腰帶,這麼一扯,把他早就七零八碎的衣衫幾乎從身上全撕了下來,這場面實在不大好看,楚曦心頭大窘,見滄淵也是呆了一呆,抓着手裏的衣袍有點不知所措。

趁他沒回過神,楚曦一把將他推開,縱身撲向洞外的熊熊烈焰之中!

滄淵的頭嗡地一聲炸了,目眥欲裂地伸爪去抓……卻只撈住了一截燒得焦黑殘缺的腰帶。

他盯着那腰帶,雙眼蔓上根根血絲。

「瞧瞧,魔尊大人,您師父寧可死也不願跟你在一起。」

「他不會愛你,不會懂你,一輩子都不會。」

「前世如此,此世亦如此。生生世世,皆會負你。」

楚曦剛睜開雙眼,便聽見耳畔傳來急促的喘息。

他被嚇了一跳,垂眸一看,但見滄淵躺在身側,雙目圓睜,慌忙拍了拍他的臉:「怎麼了滄淵?」

滄淵動也不動,瞳孔擴得極大,瞳色比平日要暗上許多,近乎變成了靛紫色,他一隻爪攥成了拳頭擱在胸前,絲絲鮮血從指縫裏溢了出來。楚曦立刻去掰他的手指,掰了半天卻紋絲不動,像緊緊抓着什麼不肯放開。

「滄淵,滄淵,看着師父!」

楚曦俯下身子,看着他的雙眼,一連喚了數聲也毫無反應,且瞳底隱約有奇異的黑色紋路在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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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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