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間

第二章 人間

人間,顧氏皇朝第三十二年。

正是天下安定之時,於是這偌大的皇城內,只有蘇大將軍府還在演練兵器,彼時蘇家最小的九小姐正顯擺着自己的輕功,一躍飛上高高的樹枝裏頭,找了個舒適的地方躺了下來。

「小姐!小姐!快下來!」貼身婢女珠兒焦急的來回跺腳,又因為毫無武功不能上去將這位任性的小姐捉下來。

「珠兒,我在這裏睡會兒,你先下去吧。」說罷她就用自己隨身的帕子蓋在眼睛上用來遮光,接着便真的睡下了。

任憑底下珠兒再叫喚也毫無用處,珠兒不由得暗暗腹誹,她家小姐從小就是這個毛病,懶散的不行,一天需得睡上好多覺,可這睡覺也要分地方不是,怎麼能睡到樹上面去?

珠兒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還是要去稟告老爺,於是腳步不停的離開了。

「公子,蘇府還是一如既往,沒什麼動靜。」玄色衣裳的男子低聲稟告道。

「嗯。」被喚作公子的人應了聲,又道,「今日東宮那位會來,我們且等著。」

「是。」玄衣男子應聲后便隱去了行蹤。

而另一位素色衣裳的公子則是四處查看一番后,飛身上了蘇府後院的一棵參天大樹。

「哎喲!」睡夢中忽然被人踩了一腳,她驚叫着坐起來,接着便看見眼前這個手執玉扇的公子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而他的腳,還在她的衣服上。

她忽然很生氣,抬手就是一掌劈了過去,被他一個側身輕巧的就躲過了。

「無恥浪子!」她嗔罵一聲,一個翻身就攻了過去。

可是一招一式都被他用那把玉扇接了下來,她的功夫在他眼裏,似乎根本就是班門弄斧。

她氣得不行,出手變得更為迅速,然而還是被他一來一去的鉗制住了,「蘇小姐?」將她困住不能動彈后,他開口疑惑的問道。

「算你還沒瞎!看清楚了本小姐就是蘇府么女蘇翩若,你今天又是踩我又是打我,爹爹必然饒不了你!」她兇狠的瞪着他。

換回來他淡漠的勾唇一笑,「蘇小姐不在閨閣內,跑這樹上來做什麼?」

「要你管?你是何人?還不趕緊放開我!」

「放了你?不可,你這樣子可是要吃人的。」

「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這裏可是蘇府,你別太猖狂。」蘇翩若知道,要真喊起來把人引到這裏來,她自己偷偷跑來樹上睡覺的事情被揭穿也必定會使得爹爹很生氣,她自己也沒好果子吃,所以她只得擺出一副兇狠的樣子來嚇他。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這番話,一時無言,也不知道從哪裏又冒出一個玄衣男子,在他耳旁說了幾句。

「蘇小姐,有緣再會。」他於是鬆了手,蘇翩若便直直的從樹上掉了下去,還好她有內功,及時保護好了自己,但還是摔的屁股疼,蘇翩若拍拍自己的衣裳,抬起頭要去罵這個打擾自己午睡又欺負自己的人。

可那顆大樹上,早就沒有人影了。

無恥的傢伙!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

「小姐小姐!」珠兒急匆匆的跑來,「快跟我去前廳吧!」說着便拉起蘇翩若的手小跑起來。

一邊跑一邊給她解釋來龍去脈,原來是珠兒去喊蘇老爺來把她弄下樹來,卻被蘇老爺提前打斷下了命令,說是貴客到訪讓蘇翩若一定要出席。

貴客?什麼勞什子貴客要她去會面?這等子事情不是一直都是大哥哥與二姐姐在做的么?

蘇翩若身為蘇府九小姐,雖然是正房夫人所出,但因為正房夫人多年病卧在床,她又年幼,這府里大小事宜都是二夫人與她所出的大哥哥二姐姐處理的,從來都輪不到她,今兒個是吹的什麼風?

她還在疑惑著,卻已經到了前廳,蘇翩若抬眼看去,一華服男子正坐在上座,而她的父親卻坐了客座。

「翩若,快過來給殿下請安。」蘇景行瞥了她一眼,見她今日還算端正,於是開口喚她。

「民女蘇府么女蘇翩若,給殿下請安。」蘇翩若作揖,見他身上的袍子是暗繡的蟒紋,爹爹又稱他為殿下,這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東宮太子,竟然親自到將軍府邸。

「蘇小姐不必多禮,你且坐下罷。」太子倒是親切的很,微笑着又說道,「蘇將軍真是好福氣,這蘇小姐,是九小姐罷?蘇府如此子嗣綿延,實乃我朝之福。」

「殿下這話可是折煞老臣了,皇上與殿下的子嗣綿延才是正經事。」蘇景行說着便又行了個禮。

「哦?如此說來,蘇將軍今日是要與本宮作媒?」太子笑言,順便看了蘇翩若一眼。

蘇翩若這才恍然大悟,敢情今天被叫過來是這樣的事?不等蘇景行開口,她立刻朗聲道,「爹爹,女兒頭有些疼,似乎是老毛病犯了,哎喲喲,珠兒快來扶我。」

「小姐您怎麼了?」珠兒立刻上前來扶。

蘇景行一眼就看出她在裝病,正想出聲指責,蘇翩若又叫喚道:「哎喲喲我這腰也好疼啊,珠兒快扶我回去躺着,殿下,民女從生下來就隨了母親是個病秧子,先行告退了。」說完便扯著珠兒一步不停的離開了。

「這個忤逆女!」蘇景行氣的連鬍子都要飛起來了。

「本宮瞧著倒是有趣。」太子抿了口茶,「三日之後的宮宴,蘇將軍便帶上她罷。」

蘇景行眼中有驚喜之色一閃而過,立刻俯首道,「是,殿下。」

「哎哎哎小姐您慢點!」蘇翩若一路拖着珠兒走了好遠,珠兒沒有武功,這下已經氣喘吁吁再也走不動了。

「叫你平時練練武功你不聽,這麼點路就不行了,這以後要是遇上點什麼事可怎麼辦?」蘇翩若怒嗔道。

「怎麼會呢。」珠兒嘿嘿地笑着,「我這不是有小姐嘛,小姐在我還需要什麼武功。」

「哎?你是小姐還我是小姐呀?」蘇翩若賞了珠兒一記暴栗,這丫頭,因着她平日裏都以姐妹待她,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珠兒捂著自己的腦袋,「小姐,您跑這麼快乾嘛?這太子雖說比您大了七八歲,可也是相貌堂堂,你要是真的嫁進去,以後就是太子妃了。」

「小傻瓜。」蘇翩若用手指戳了戳珠兒的腦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我問你,我現在過的日子怎麼樣?」

「嗯…小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簡直…簡直過的跟豬一樣!」

……狠狠的瞪珠兒一眼。

「那如果我嫁給太子,又當如何?」

「還能如何啊?自然也是與現在一般無二。」

……

「你個豬!」蘇翩若覺得她以後再也不能放任珠兒這麼無知了,這麼大個燙手山芋,在她眼裏竟然是這樣的。

她平時沒事就喜歡找地方窩起來睡覺,說起來也是搞笑,每次她睡覺的地方總有人來說悄悄話,因此她從小到大也就聽了很多不為人知的腌臢事。

這顧氏皇朝看似太平,然而朝中內廷,哪一個不是暗流涌動,人類的慾望不止,就終有風雲再起之日。

嫁給太子,太子妃?哼,這勞什子太子妃,誰愛當誰當去,她蘇翩若,從來就只想當個遊手好閒的閑人。

晒晒太陽,睡睡覺。

但美好的理想總是與現實背道而馳。

於是東宮太子疑似定下蘇府么女為太子妃的事情,一時間便傳的沸沸揚揚了。

「她憑什麼?!」伴隨着一聲怒言的是杯盞被摔碎在地的聲音。

「小姐冷靜啊…」一奴婢瑟瑟發抖的跪在一堆碎片前。

「好了,你先退下吧,漓兒,你且冷靜些。」蘇文謙一身青衫,隨意揮了揮手遣散下人,又去扶了蘇文漓坐下。

「哥哥,你說她憑什麼啊?父親今日竟然叫的是她?我哪點比不上她?」蘇文漓一張俏臉氣的通紅。

「或許是因為她始終是正室所出罷,蘇府嫡女作為太子妃,合情合理。」蘇文謙語氣里聽不出一點情緒。

「她那個母親,從嫁進來就一直卧病在床,七八年後才有了她,生了她之後不僅身體沒變好,反而日益病弱,可就是這樣一幅身子,也一直霸著蘇府大夫人的位子死死不放,如今,她女兒還來搶我的位子,真是可惡!」蘇文漓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精緻的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蘇文謙見她這樣,輕輕撫平了她的手掌,柔聲安慰道:「這事也不是毫無轉機,三日之後的宮宴就是一個機會,漓兒你自去準備好,以你的身姿容貌,必定艷壓群芳,不管怎麼說,九妹也只是個還未長開的十四歲少女罷了。」

「你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我就生氣,太子殿下親口要求父親帶上蘇翩若,真是氣死我了!」

蘇文謙按住她躁動的手,「她畢竟是蘇府嫡女,這樣的場合,這次不去,下次也是要去的,宮宴上也不是只有太子殿下一位正值婚配的皇子,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你我都不好說。」

蘇文漓心中還是有一口氣,而蘇文謙則是紋絲不動,不知道在打量什麼算盤。

這廂又找了個地方躺好的蘇翩若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哎,總覺得不太妙。

三日之後,蘇翩若一大早就被珠兒拉起來梳洗打扮,而她本人一路昏昏沉沉的,一直到了宮門口都還是迷糊的狀態。

「小姐小姐快醒醒!」珠兒扯了扯蘇翩若的衣裳,小聲說道,「到了這裏需得步行進宮了,小姐您趕緊醒醒。」

唔,蘇翩若揉了揉眼睛,眼前是一條長長的路,兩旁的宮牆高聳入雲,即使是大白天都有些陰森森的。

珠兒扶著蘇翩若下了馬車,「小姐,老爺已經先行入宮請安了,我們直接去宮宴現場便是。」

「宮宴在哪裏舉辦?」

「是御花園,說是最近正是百花齊放的日子,美不勝收呢!」珠兒的語氣歡呼雀躍的。

唔,沒意思。蘇翩若心下覺得無聊,又懶得與珠兒辯駁。

又走了一會兒,人聲逐漸鼎沸,蘇翩若懶懶的看了下四周,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女,這場宮宴的目的簡直就是太明顯了。

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淺緋色裙裝,蘇翩若蹙了眉頭,「珠兒,你怎麼給我穿了這件?」太招搖了。

珠兒以為是自家小姐怪自己沒將她打扮的更加奪目,「對不起啊小姐,可那會兒你睡的迷糊我問您什麼您都不回答我啊。」

一看珠兒這委屈的小表情,蘇翩若就知道她又理解錯誤了,翻了個白眼,「前面就是宮宴了,我去找個地方睡會兒,珠兒你就在這裏等我。」

「啊?還要睡?小姐您已經睡了一路了!」珠兒死死拽著蘇翩若的衣角不放。「這是在宮裏,小姐可別再胡鬧了。」

蘇翩若盯了珠兒半晌,忽然賊賊的一笑,「珠兒你覺得我今兒這身衣裳好看嗎?」

「好看呀,簡直太好看了!」

「那,給你穿怎麼樣?」

「啊?」

珠兒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蘇翩若拖入了假山群的山洞中,靠着自己手上的功夫,三下五除二就先扒了珠兒的衣服,再是將自己的衣服丟給她。

「我我我…你你你…」珠兒被蘇翩若這一連串的動作弄的頭昏眼花的,說起來,自家小姐雖然是懶散的不行,可這武功也是真的一點不落下,從小便是一點就通的性子。

「哎呀,我家珠兒真是花容月貌!」蘇翩若眯起一雙明眸,心裏的鬼主意打了一堆,「來來來,戴上這個。」從身上摸出一張帕子遮去珠兒半張臉,蘇翩若滿意的點點頭。

「小姐這是做什麼?」好不容易穿戴整齊,珠兒還暈乎著。

「珠兒你就這副樣子先替我坐會兒,我睡會兒就回來找你,如果有人問你話呢你就咳嗽,反正我娘是個病秧子全天下都知道,不會有人故意為難的。」

「我…我不行啊,小姐…哎!小姐!」不等珠兒再說,蘇翩若早就沒了身影,珠兒咬咬牙,只能按照小姐說的去做了。

這頭蘇翩若穿着珠兒的衣裳,慢悠悠的找地方打算睡會兒,忽而一陣濃郁的酒香飄過來,她拿鼻子嗅了嗅,唔,真是個好酒呢。

「六弟。」一聲叫喚將蘇翩若的饞蟲全部驅散了,她清了清腦子,閃身躲避好。

「六弟不去宮宴,在這裏獨自喝酒算是怎麼回事?」那人身着綉金的黑袍,華貴無比,蘇翩若想,想必也是個皇子罷,只是他口中的六弟,雖然是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袍,但仔細一看也是用上好的天蠶絲暗綉著一朵朵盛放的碧台蓮,而他自己,懶散的半靠在欄桿上,手上拿着鎏金的酒瓶,有一下沒一下的飲一口。

「三哥知道的,六一向是個懶人,這樣的場合,我去與不去,也無相干。」他語氣懶散中透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仰起頭飲了一口酒,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哦對,皎如玉樹臨風前。

唔,妖孽,蘇翩若面上一紅。

「六弟若執意如此,三哥也不便多言。」

「三哥慢走。」他將酒壺放到一邊,不知從哪拿出一把玉扇來輕輕晃着。

等等,玉扇?那個無恥浪子?!

眼見着那位三哥已經走遠,蘇翩若於是貓著身子繞到他後面去,看準時機就是一掌下去。

啪,他像是早就有防備似的,玉扇一揮就拍掉了她的爪子。

「這御花園的花香實在是濃郁的過了頭,什麼貓貓狗狗都來了。」他一個轉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嗯?蘇小姐?」

「你放開我!」第二次被他抓住,蘇翩若惱的不行。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他眼裏含了笑,「怎麼這個打扮?這下可怎麼與人爭艷?」

「要你管!」蘇翩若這才想到,剛才那人若是個皇子,那麼眼前這個被他稱為六弟的人,就是六皇子了,「堂堂一個皇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個弱女子做出這等行徑,你不覺得羞恥嗎?」

「不覺得。」他越發的無恥,也不放開她。

「你放開我!」蘇翩若這下可全無睡意了,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過,他身上的味道讓她有些不適應,她跺跺腳只好說道,「我可是內定的太子妃!」

聞言他挑眉道,「是嗎?」

「你不知道嗎?!這可是全皇城都知道的事!」

他這才放開了她,一把玉扇輕晃着,「蘇小姐穿成這樣來選太子妃嗎?」

蘇翩若揉着自己的手腕,「你懂什麼?我這叫做出其不意,勝在獨特!」

「嗯,是獨特。」撒謊撒的挺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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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花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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