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陛下和我商議過了。」為免季瑤不適應，還是由皇后同她說話，「畢竟瑤兒你才是狀告季珊的人，你是如何作想？」

見帝后竟然問起她的意見，季瑤着實意外，她當然不會傻到跟帝后說直接宰了季珊吧，佯作出一派苦惱的樣子，「恕臣女無狀，此事臣女不便細說，還請陛下和娘娘裁奪吧。」

「哦？」皇帝挑眉，「你是不願惹禍上身，還是當着老四的面，你有所顧忌？」

季瑤笑道：「臣女什麽凶神惡煞的樣子晉王殿下都見過了，故此不必怕晉王殿下多想。這原因……臣女不是聖人，經過了這樣多事，臣女恨季珊入骨，若真能夠依著自己的意思，自是恨不得殺了她才能解氣，但她腹中到底有陛下的孫兒，天家的血脈，臣女實在沒有立場做主。」

旁人在帝後跟前肯定是想盡一切辦法裝出善良大度的樣子，季瑤偏偏反其道而行，坦白自己對季珊的恨意，讓帝后微愕。

皇帝笑道：「有點意思，三姑娘雖口口聲聲自稱臣女，但普天之下誰不知道，你是我天家已然定下的晉王妃，你若要處置她，也沒人敢攔你。」

這話一出，最歡喜的還是裴珏了。

他太了解他父皇，皇帝一向是理智大於情感，鮮少為感情所累。這次季珊和裴璋給天家和季家一個巴掌，皇帝盛怒之下多半要向季家下手。到時候若是令自己和季瑤解除婚約……裴珏早在內心想好了，若真是到了這個地步，他定要得到皇位，待繼位登基之後，不管季瑤嫁給了誰，哪怕是害得那人家破人亡，也要將她搶回來。

但現在皇帝親口說了這話，說明他對季瑤還是很滿意，絕不會讓他倆解除婚約的。

他提起的心放了下來，看向皇帝的目光滿是感激。

季瑤沉吟片刻，「實則如何處置要看陛下了，季珊腹中的孩子不過一個月，端王殿下自大婚後，一直沒有傳齣子嗣的消息，這算來是第一個孫兒，陛下怕也是捨不得的。」

這話自然說到了皇帝心坎里，天家雖算不得子息艱難，但更說不上興旺。昔年大皇子、二皇子接連早夭，後來才有了裴璋、裴珏兩個年長一些的皇子，再次也不過五皇子、六皇子，但兩人一個五歲、一個兩歲，皇帝這麽些年精神也漸漸不濟，沒了當年的雄心，反倒是有了老人想要含飴弄孫的心態。

然而裴珏不必說，恨不得哭着喊著拒絕他們在他身邊放人，好不容易有個心儀的人，偏偏還要等她及笄；裴璋倒是寵姬頗多，為了抱孫子，皇帝也懶得說他了，然而還是一個都沒有啊，連孫女兒都沒有！

故此季珊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了身孕，且十之八九是裴璋的血脈，這讓皇帝動搖了。

皇后當然知道他的心思，笑吟吟的起身，「依我說，陛下明日不妨宣了老三進宮來，父子倆好好說說話。這事也不能太輕易放過，免得他往後益發沒了分寸。」

皇帝就盼著有人給他一個台階下，見皇后提出這話，自然頷首，不多時就起身去了。

皇后則留了季珊，眼看着外面日頭漸漸不見，笑道：「瑤兒若是願意，今日就留在宮中跟我一起睡吧。」

季瑤尚未答話，裴珏目光卻漸漸深沉，看着皇后，眼光十分不善。

知道他對皇後有心結，自然不肯輕易放任自己在皇後身邊，季瑤忙笑道：「只怕臣女睡相太差，嚇到娘娘。」

「豈會？」皇后笑道︰「今日留下吧，珏兒若是不放心，我同你父皇說，讓你今日也留在宮中，明日去上了朝再來將瑤兒送回去。」

裴珏並不答話，看了季瑤一眼，見她笑吟吟並不擔心的樣子，勉強安定了，「不必了，兒臣已然出宮建府，留在宮中過夜，恐怕惹人非議。」又著人去長平侯府傳話，說要留季瑤在宮中歇息。

待到夜中，季瑤伺候皇后更衣之時，皇后笑道：「這些事下人來做就是了，你又何必親自來？」

「下人做怕不如臣女妥貼呢。」季瑤賣乖，又執了篦子給皇后梳頭，見她發中的絲絲銀髮，不由得頓了頓，皇後到底老了。

似乎是察覺她的舉動，皇后笑起來，「我老了，往日珏兒剛送到我這裏的時候，才一個枕頭一樣大，轉眼他就長大了，要娶媳婦啦。」

她的眼中全是自豪，像是為自己養了這個好兒子而歡喜不已，這讓季瑤不免感慨。

皇后又笑道：「你寬心就是了，今日雖然陛下不說，但季珊的命，不長了。」

話題轉得太快，季瑤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

「陛下憐孫兒，卻不憐她。」皇后道︰「陛下是深宮浸染出來的，去母留子的事，比你我更看得多。」

季瑤在宮中住了一夜，第二日皇帝那頭遞了話來，皇后旋即宣了端王妃進宮詳談，又命裴珏將季瑤送回長平侯府。

「陛下和娘娘的意思是……去母留子？」季延年昨日便回來等消息，女兒一夜未歸，說不擔心也是不能的，現在得了季瑤的話，他長長的鬆了口氣。

季瑤乖順的頷首，這樣的結局對誰都是最好的。

早在季珊和裴璋糾纏在一起時，就註定了這個結局。

皇帝是殺伐果斷的人，為了孫子，暫時雖然不會對季珊動手，但季珊這明擺着是將天家尊嚴扔在地上踩的舉動，以及惡毒的心思，皇帝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容她活下去。

季延年默默道：「罷了，此事暫且不要聲張，我以後再不準備管二房的事了。能護住咱們一家已然是極限，豈管得了那孽障一家子？如今因為我季家的女兒損了天家的臉面，少不得只能再去陛下跟前請罪了。」

季瑤說：「陛下是明君，絕不幹這樣遷怒的事。」

沒幾日後，端王妃便傳出有身孕的消息，帝后紛紛賞賜東西，更免了她入宮向郁貴妃請安，讓她只管留在府上好好養胎。

季珊則在八月中秋前夕被人接走了，因為這些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她整個人胖了一圈，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上馬車之前，她還不忘轉過身子向季瑤示威，「如何？我可說了，陛下不會不要親孫子的，我母憑子貴，總歸是要壓你一頭。季瑤啊季瑤，我等着你向我卑躬屈膝求饒的時候。」

季瑤好氣又好笑，「但願你真的能等到那個時候吧。」

季珊哼了聲，故意將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挺了挺，很是得意的上了馬車。

看着馬車漸行漸遠，季瑤如釋重負，往後長平侯府之中，總算是徹底清靜了下來。

時光飛逝，過了中秋，季氏一家便依照原定計劃走了，然後楚氏和吳婉筠又分別生了一子一女，可把眾人高興壞了。

尤其是吳婉筠，那小閨女一逗便笑，又鮮少哭，可愛得很。

霍柔悠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一些，今日和季瑤一起進宮去向皇后請安。

和皇后說笑不久，外面有太監進來，打了個千，「皇後娘娘，颯月園那頭似乎是要生了。」

颯月園是歷代皇帝的別院，現在季珊住在其中，而「懷孕」的端王妃也被挪了進去。

端王妃也是可憐，皇帝大手一揮，便將小三的孩子變成她的了。季瑤覺得換成自己，不知道會有多不舒服。

皇后輕描淡寫的吩咐，「將那早就備下的穩婆叫去，事後記得灌啞葯，消息若漏出去半點，天家這幾輩子的老臉都顧不得了。」

太監們頷首稱是，轉身去了。

皇后又繼續和季瑤說說笑笑，彷佛沒有這件事一樣，見三公主和霍柔悠咬耳朵，不禁一嘆道：「如今好了，要擔心的又少了一個，可不知道你妹妹要嫁到哪裏去。」

這些日子皇后看季瑤是越看越順眼，話里話外都透著親切，彷佛季瑤是她親生的一樣，提起三公主，已然全是「你妹妹」了。

三公主原本很開心，聽了這話，臉都變了色，「母后又拿我取笑！我可不依了。」又推搡著霍柔悠，「母后若真想做媒人，就給柔姐兒說人家吧？我有一個頂好的人選，四哥身邊那李家哥哥還沒親事呢，母后就做主撮合兩人吧？總歸我瞧着他倆，相貌、人品、家世無一不配——」

霍柔悠臉皮薄，現在紅得都快滴血了，直捂著臉，「哎呀，你這人……」

想到李雲昶，季瑤還是有些無語的。

這人相貌不遜於裴珏，還是慎國公世子，也不是個昏庸之輩，唯一受指摘之處就是這傢伙的性格了，闖蕩各個朝代多年，這麽不正經的人她真沒怎麽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