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辛棄疾的最後一計

第二百五十章 辛棄疾的最後一計

病纏身稼軒請辭

受委託子玉問策

隨著四川形勢的逐漸好轉,兩淮及四川的高級官員也在不斷調整。第一個是端明殿學士、侍讀、簽書樞密院事、督視江淮軍馬邱仲卿。本來指望他扭轉兩淮戰事局面,哪知他私自與金人接觸,囑意和談,私下覲見皇上,建議暫免韓平章職銜,以迎合金帝心意。韓侂胄得知后,勃然大怒,立即進宮,而後中書議定,罷其所有職銜,只授洞霄宮提舉,令知樞密院事張岩督視江、淮軍馬。

接著,調葉正則任知建康府兼江淮制置使,湖廣總領兼知江陵府吳獵改為湖北京西宣撫使,此番又改充四川宣諭使。

江陵府即如今的湖北荊州,是長江中游的戰略要地,吳獵調離后,朝廷令辛棄疾接替。辛棄疾赴臨安奏事後,因病並未就職。半年後,重新任命為兵部侍郎。在本朝,兵部職掌選用武官及兵籍、軍械、軍令等,不涉兵權,與北伐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此時的辛棄疾已經六十八歲,身體大不如前,經常頭昏腦脹,心悸氣促。以此為由,上書辭免,皇上不準,下札慰留,表揚他一向精忠為國,名揚四朝,正是當今急需的人才。

辛棄疾沒有辦法,專門拜訪韓平章,說明緣由。朝廷遂重新任命為龍圖閣待制,提舉臨安洞霄宮。按規定,待制並無職事,只是便於皇上諮詢的顧問,提舉臨安洞霄宮是祠祿官,可以無須親往供職,惟在京宮觀不許外住。以後的兩個月里,朝廷分兩次,恢復了他朝議大夫的官階。在本朝,朝議大夫是文職散官的第十階,從四品。之前,辛棄疾因其舉薦的張瑛不法,受連累從朝議大夫連降兩級為朝散大夫。

此間,他曾去山陰看望陸遊。八十齣頭的陸遊精神尚還健旺,只是腿腳有些不便。

陸遊說:來得正好,來評評昨日的新作《幽居初夏》

湖山勝處放翁家,槐柳陰中野徑斜。

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

籜龍已過頭番筍,木筆猶開第一花。

嘆息老來交舊盡,睡來誰共午甌茶。

讀完,辛棄疾說,尋章摘句老雕蟲,曉月當簾掛寶弓。老友相逢,清茶一杯,無須多言,今日辛某與爾一同享受這難得的夏日清涼。

卜運算元·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務觀這首詞,頗有些婉約之風,妙哉妙哉。

稼軒多譽了,你的大作呢。

老兄呵,近來,時常頭暈目眩,身居鬧市,哪有什麼大作喲,我將前日填的《西江月》朗誦給你聽吧。

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

這倒是首絕好的清新之作。不過,我還是想聽你的豪邁之作。

既然如此,拿筆來。一首《破陣子》一揮而就。

擲地劉郎玉斗,掛帆西子扁舟。

千古風流今在此,萬里功名莫放休。

君王三百州。

燕雀豈知鴻鵠,貂蟬元出兜鍪。

卻笑瀘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試手不?

壽君雙玉甌。

今日在朝,牛刀可曾試試?

局勢如此,有牛刀也未必有多大作用,務觀兄,晚矣。

時至仲夏,辛棄疾病情越發嚴重,急需回鄉療養。參政劉璘前來看望:辛待制,回去也好,有子女陪伴,看青田園風光,聽聽溪流竹濤,就會好起來的。

多謝劉參政。但願能活著回來。

會的,大宋還需要你這樣的干臣。受韓平章大人之託,想聽聽你對北伐的看法,務請稼軒直言。

辛棄疾想了一會,緩慢地說:

興兵北伐,恢復中原,本身沒有錯,泱泱大國,炎黃子孫,應時刻不忘亡國之痛,失地之殤。只是可惜時機不對,準備不充分。這個準備不充分,不僅是指糧草和裝備方面,更主要在官兵。思想上的,素質上的。思想上的,是指北伐的官兵沒有做到同仇敵愷。就是說沒有真正從心理上去恨金邦,沒有那種迫切地收回故土的強烈願望,上戰場你不恨對手,沒有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思想,你怎麼會不顧生死猛打猛衝。如今在戰場上的這些官兵就是這樣,他們在心裡總是這樣想,以往互不干擾共享太平不是很好嗎,好端端地打什麼仗,收回了故土與我有什麼關係?有了這種思想,你想想,這個仗還怎麼打?我方氣盛、佔據上風,還能往前沖,遇到強敵,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自然就會驚慌失措,進而抱頭鼠竄,保自己的命要緊。

你說得對,但是殊不知,在戰場上要想保命就得拚命,不怕死方能不死,怕死逃命往往輸得更慘死得更快。劉璘附和道。

參政說得對,就是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呢,主要原因有兩條。這第一條,帳應該算在秦檜這個老賊身上,畏金如虎,保命第一,倡導和議,反對主戰。自紹興以來,朝廷上主和是主流,主戰是少數,還會受到打擊和迫害。岳鄂王含冤致死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本來主戰者就是愛國愛君的,打仗還有危險,稍有不慎,輕者傷及自身,重者兵敗丟失城池,朝廷再不支持,誰願意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說,今日出現的這些情況,是我朝南渡以來,主和思想導致的必然結果。由於朝廷一向主和,以向金賊貢納巨額幣絹來苟且偷安,導致重文輕武,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城池毀壞,兵政不修,這種情況,怎能取勝於敵?

你看看,我們用的是什麼兵,有流氓無賴,有乞討流民,還有罪犯,都是些生活在底層的劣質人群,當兵還是終身制,以此為職業,拿晌銀混飯吃,沒有自豪感,不受社會尊重,他憑什麼為你去拚命?

再說當官的,多少年沒有招武舉,招了人也很少,還有大量的文官帶兵,他們的心思放在哪,除了向上爬,就是想辦法撈錢,剋扣軍晌,支使士卒為他們做生意,有幾個研究兵法、研讀歷史的,有幾個去訓練士兵,與士兵打成一片的?當年,范仲淹為什麼要送狄青《左傳》?就是告訴他一個道理:將帥不知古今,不過是匹夫之勇。就說那個池州都統李爽,帶三萬多軍士去攻打壽州,打了一個多月,還沒打下來,結果讓人家裡外夾擊。壽州城能有多大?那麼多兵去打,有氣勢有優勢,他為什麼就不動動腦子?想辦法去攻,一個不行,再想一個,實在不行,就組織敢死隊,四面八方一齊上,城裡的金兵怎麼應付?能應付多久?帶兵的將軍就是要象畢再遇那樣,有勇有謀,帶頭往前沖。戰場上取勝,兵不在多在精,在指揮得當,你將軍帶頭向里沖,士卒還會畏首畏尾嗎?

說起岳家軍,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倆字:能打。在很多人的眼中,岳家軍從來就沒打過敗仗,可以說「旌旗所指,所向披靡」。而與這種印象聯繫最密切的,是他們的死對頭金兀朮所說的話:「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在民間傳說里,岳家軍是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紹興十年,岳家軍所屬騎兵一舉擊敗黑水靺鞨——女真的騎兵,直搗朱仙鎮,離汴梁只有幾十里。

岳家軍什麼這麼強大?岳家軍崛起的秘密又在哪裡?這兩條絕對少不了,一個是紀律嚴明,絕對服從,一聲喊到底,第二個是刻苦訓練,個個有一身本領。

現在的這些軍隊能做到這樣嗎?差得太遠。這就是我說的時機不成熟,士兵沒訓練好,將領沒選好,官兵不能做到團結一致。

劉璘又問,目前這種情況,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截至耳目前,我還認為,這北伐還不算失敗?戰場上向來勝負難料,相互變化,我朝快五十年沒有經歷過戰爭,這段時間算是磨練,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在失敗里尋求取勝之策。我認為,金軍也沒有絕對的優勢能打過長江,與我們在兩淮對陣的是金邦的主要精英,在向我們發動反攻的同時,他不會不顧及大漠蒙古和我們在川陝的十萬大軍,因此上,他們不願也不敢與我們長期對峙下去。

你是說,我們在兩淮與他們死磕下去,不退讓也不和談。

我覺得金邦耗不起,我們以兩淮為戰場,以長江為最後防線,與金邦對抗下去。和談也可以,堅持原則,絕不讓步,對我們有利就談,不利就出其不意去打一下。時間一長,金邦肯定耗不起。當然,我們也有影響,但是我們能扛得住。兩軍對壘,誰能堅持不懈,誰就能笑到最後。

劉璘點頭,是這麼個理,金邦要是有實力打下去,決不會象現在這樣停滯不前,而且願意和談。

關鍵的還有兩點,一是要抗得住國內各種勢力的反對和指責,二是不怕金邦的要挾和訛詐,不論他怎麼說,都是虛張聲勢,不要退卻。

回到鉛山不遠,辛棄疾就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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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園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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