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七)

第155章 將軍令與秋子梨(七)

及到夜間,因他神智已清醒,不必我在一旁設榻,我便思量著要搬到師父那一間去,可師父再沒開這個口,我也遲疑著不好自己提。

那余玠倒是瞧出了我的為難,歉然道:「這屋子原是阿心姑娘的閨房罷?教我佔了甚是過意不去。眼下我無大礙,灶房柴堆上睡也使得。」

「這……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的,行軍打仗,哪裡睡不得,柴堆已是極好的了。」他滿不在乎地咧嘴笑道。

我掃看著他光裸的上半身上大小十多處創傷,搖頭不迭:「醫治你這身傷,耗費了我多少勞力,現下尚未好透了,若再有個迸裂腐壞什麼的,豈不白費了我一番心血。」

爭持了一番,終究還是決定在同一屋子睡。一則余玠雖已醒,但兩邊肩膀皆有傷,其實不過勉強稍稍能動而已,飯食湯藥都還指望著我喂下去,所謂「逾矩」之舉純屬無稽之談;再則,他因臂膀不能抬動,起坐不便,總還要人看顧。

說來也奇怪,屋子並不大,前一天我已將這間屋子翻了個遍,並未看見屋裡有竹簾,今日晚間忽然就瞧見屋子的角落裡躺著一卷竹簾。

我將這卷竹簾掛起,屋子便隔擋成兩間,大小不偏不倚正合適,彷彿它原就該掛在那兒似的。我在竹簾的另一邊鋪設了席榻,這也算是避嫌了,余玠看起來終是安心了。

我出去端水時路過師父那屋,裡頭燈還亮著,我走到門前本想叩門,稟明師父我在屋裡掛了竹簾作隔擋的事兒,抬起手還未叩門,便覺著哪裡不對勁兒。

我為何要將此事稟明師父?師父若是在意,早就不教我同餘玠共處一室了,他隻字未提,我特特地跑去向他稟明,這又是想要表明什麼?我自己都答不上來,手在門框邊懸了許久,還是放下了,端著銅盆往灶房去打水。

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一夜倒過得甚是有趣。余玠說了一些軍營中的事,是我從未聽過的,還有為與蒙古軍作戰,他帶了兩個親隨,潛入蒙古王庭附近草原的事,我聽得入神,越發不知道時辰。

約莫到了月上中天時,他又說起了兒時念書時的頑劣,原來他是儒生出身,投筆從戎,怪不得與尋常武將不太一樣。

我聽得起興兒,索性也同他說了些幼時因貪頑惹下的禍事,每每都要師父去收拾殘局,向人賠罪,再無可奈何地領著我回去。他在竹簾後頭低聲笑起來,邊笑邊道:「昨日見你頭一眼,還當是隱匿山中的花仙兒,不沾人間煙火,怎也料不到……」他笑著嘆了口氣,卻不說了。

「料不到什麼?」我睏倦上來,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問道。

他吞聲不答,過了片刻,我的眼皮開始酸沉,半睡半醒間,依稀聽見他問道:「阿心,你師父可曾將你婚配?」

我睡意朦朧,聽得並不真切,似乎是有那麼一問,又彷彿沒有。來不及細想,就教睏乏捲入了夢中。

次日醒來忽想起昨夜若有似無的一問,我坐在席榻上怔了好一會兒,最終我覺著是我睡迷糊了聽岔了,或只是夢中一晃而過的片段。

「阿心!」師父在屋外喚我,猛驚了我一跳,使我徹底醒了神。

我忙穿了外衫,隨手抽了跟緞帶將散發紮起,斜斜地搭在肩頭,便應聲從屋子裡出去。打起竹簾時,我望了余玠一眼,他倒沒教師父這一嗓子驚醒,睡得氣息沉穩。

師父在門外負手而立,見我出來便向我拋過來一截子還帶著新鮮泥土的植根,順勢朝屋內一指:「你用雞血藤治他,效用如何?」

我接過那黑乎乎的植根,心裡不禁高興,師父本說了不理會,只憑我自己的本事救治余玠,現下看來,大約是我的岐黃術太過拙劣,他再旁觀不下去,終是決定出手來收拾我鋪散開的攤子了。於是我扯起諂媚的笑向師傅靠過去:「效用雖有,但起效甚慢。到底沒師父的指點,還是差了些。」

果然,師父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向我手中的植根抬了抬下巴:「雞血藤必得吃個小半年才得見效,我哪有這功夫,陪著你們在山中虛耗,你用上這個,趁早教他好利索了。」

我笑眯眯地低頭去看手裡的植根,只一眼,笑容便僵在了唇邊,驚疑地抬起頭:「師父,這,這是三分三?」

「認得不錯。」師父含笑讚許道。

「師父……」我越發緊張起來:「這東西有大毒,我……我,我如何使得。」

「藥材帶毒有什麼好驚奇的,草烏、蟾酥、蓖麻……那樣沒毒,又不是不曾用過。你快替他用上,只用那些尋常葯,他要多少日子才能下山?」師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身便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道:「竹簾可還用得?」

我茫然地點點頭,心裡嘀咕,師父怎知我屋裡有竹簾。還有這斷三分三,原產大理國,中原難見,也不知他從哪裡找來的。

師父的臉上這才有了些薄薄的笑意,自顧自地離去,留了我獨自嘆著氣,拿了一截子植根立在原地犯難。平日里那些帶毒的藥材,我用起來也是毫不猶豫,今日這葯我卻遲遲不敢下手。

此物名喚三分三,皆因用時只能是三分三錢,少一錢無效,多一錢奪命。若是在鋪子里,我尚且能用戥子一點點地量出分量來,但在此地,哪裡有那等精算之物。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腳下酸麻,便在崖邊找了塊石頭坐下,對著群山溝壑發怔,腦子裡亂鬨哄的一片,一會兒下定決心要用這三分三,一會兒又覺得還是不用的好,終是搖擺不定,手裡的這一截子三分三就好像余玠的性命一樣,教我拿捏在手裡,萬分艱難。

既想到了余玠的性命,我心裡突然一動:不若就實話同他說明白了,用與不用,全在他自個兒的主意,我豈能擅自替人做這樣的主。

當下主意已定,我也不再猶豫,站起身便回東廂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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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靈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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