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乞兒碗與寒心湯(八)

第139章 乞兒碗與寒心湯(八)

孫家娘子臉色變了變,尷尬道:「倉房……怕是不妥罷。」

趙善防倒也不笨,介面道:「孫掌柜方才不就在倉房裡么?」說罷便率先往倉房大步走去。我和師父跟在他身後,師父朝我意味深長地一笑,我明白他那意思,無非就是想說我逞口舌之利挑事。

我才不在乎這個,當前要緊的是不能讓那些摻了觀音土粒的賑災糧食流出去,禍害災民。自然,我也不在乎身後教官差們叉在地下的孫大戶是否要再送回倉房。

孫家娘子從後頭趕上來,一再勸阻趙善防進倉房,她越是阻攔,趙善防便愈發疑心起來,腳下的步子不覺又跨大了些,沒幾步便進到了倉房內,徑直就往那些裝著米糧的筐子去。

我與師父在站在倉房外,裡頭什麼情形,也不必咱們進去多話,想必他自己就能勘破。

師父嘴邊漾起一絲微微的笑意,向立在門外局促不安的孫家娘子道:「夫人看孫掌柜的面色,可是好了不少?也不叫喚冷了。」

孫家娘子回頭看看孫大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朱先生妙手。」

師父連連擺手,謙遜又不無遺憾道:「孫掌柜眼下看著略有了些起色,可終究是病灶未除,這點藥力保不住多少時辰。在下只是開藥鋪的,略懂些岐黃之術的皮毛罷了,手段也只能盡於此了,夫人不若趁早再擇良醫。」

孫家娘子這時倒哭不出來了,獃獃怔怔地看著官差以圓木棍架起的孫大戶,晃了晃身子,便往地下癱倒下去。

我拉她不住,只得揚聲呼喚了孫家的仆婢過來照料她。

過了不多時,倉房內的趙善防拍著手上的米粒與觀音土出來,臉色陰沉,見了師父便抱手道:「多虧了朱先生提點,若非朱先生洞察先機,險些就要釀出大禍事來。本官的前程官帽倒還罷了,只怕是要賠進去多少人性命。」

師父訝然笑道:「趙知府謝在下什麼?在下不過是來替孫掌柜看診,還因在下無能,未曾看好他。」

趙善防一愣,看著不成人形的孫大戶,笑了幾聲:「也不知為何,總覺得每見朱先生便有不同尋常的事會發生。」

我猜他指的是上回花魁選人失蹤案罷,那回師父擅自將那五名離世的花魁選人焚化了,待知府衙門得知五具遺體一同消失無蹤后,苦尋了好一陣,委實是無頭緒,也只得罷手算作一樁無頭案。或許在他一閃而過的念頭中,曾出現過師父的身影。

「在下不就是以診治不同尋常的疑難雜症為生的么,趙知府不也曾受過在下的診治?」師父平和地回道,指了指孫大戶:「這回,卻是無能為力了。」

趙善防意味不明地點著頭,收起了眼裡的些微疑惑,轉身吩咐官差將倉房封門,又命人往孫記米糧鋪子去查實,封賬。

師父向他拱了拱手:「趙知府公幹,在下在此也多有不便,先行辭過了。」

趙善防答了禮,也不再提起旁的話,只一門心思地收拾孫家這攤子事。

回去的路上我問師父孫大戶還能活多久,師父想了想道:「那不知為何的器物教他嘗盡饑寒,卻不能立時就要了他的性命,估摸著,他很快便要死在觀音土上頭。咱們替他看過診,興許哪日夜裡他就要登門了,你且等看罷。」

「孫大戶若是死了,咱們便再不能得知究竟是什麼樣的器物流落在外,四處作祟了。」沒能找出要孫大戶吃盡苦頭的器物,我總覺得這事並不算揭過。

我與師父剛過了茱萸巷口的石牌坊,突然就有人一頭沖了過來,攔在我和師父跟前。

「阿心,阿心,朱先生,快救救我兄弟罷。」來人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泣不成聲地哀求道。

我教她的衝撞唬了另一跳,定定神,才發覺來的原是玉枝。

「你先莫哭,莫哭啊。」我慌手慌腳地扶著她綿軟無力的身子:「你好好同我講,究竟怎的了。」

我將玉枝攙扶到道旁,在石牌坊下的石墩子上坐下,她吸了好一陣子鼻子,勉強穩住了情緒,絞這教眼淚打濕的帕子,泣訴道:「玉林一早出去,晌午昏昏沉沉的教人抬了回來,剛回來時也沒見什麼不對勁的,可過了些時候,便開始喊冷,又喊餓。我阿娘捨不得他,去灶房裡做些吃食,可還沒等她做得,玉林便自己沖將進去,抓了把生肉便吃了。吃完了又嚷著又冷又餓,可這七月的大暑天里,怎麼就冷了呢……」說著玉枝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又是饑寒難耐的病症,我仰頭看了看師父,他也正凝神忖度。

玉枝又含淚說道:「早上去朱心堂找你們,見你們不在鋪子里,說是出診去了,我歸家回了爺娘,卻討得一頓好罵,阿娘說,兄弟如今這個情形了,你還回來作什麼,便攆我去朱心堂門前等著。一會子見我還沒請了朱先生回去,阿爹又跑來看,罵我死腦經,要我在巷子口等著,一見你們便好請回去的……」

她越說淚水越發連線珠子似地落下來,起初一見我時哭泣是因她弟弟玉林起了駭人的急症,此時的淚雨滂沱卻是因她自個兒的委屈了。

「玉枝,莫要哭了,快領咱們去瞧瞧玉林。」師父打斷了她止不住的悲切。

她經這一提醒,猛地從石墩子上立起來,滿腔的委屈哀怨,頓時又轉化成了驚惶,抹著還未落盡的眼淚,拍了兩下自己的腦袋:「瞧我,倒差點兒誤了正事兒,那便有勞朱先生走這一趟了。」

師父肯去看玉林,我心裡一壁替玉枝家著急,一壁又有了些安定,忙攙起哭得手腳麻軟的玉枝往她家去。

方才聽她描述玉林的病症,竟是與孫大戶一模一樣,我與師父才從孫大戶家中出來,他自發病就一直鎖在家中,況且孫家另有兩個家僕教孫大戶咬傷了,卻並未出現與他相同的癥狀,因此我思量著,過出病氣,是不肯能有的事兒,並且,那惹事的器物,看來並不在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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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靈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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