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命賣給你
如果用錢真能買到活着的時間，那這個世界的窮人一定很悲劇。
張大良精明了一輩子，也願意臨死前糊塗一次，十幾個小時夠做什麼，一定不夠給他的人生劃一個圓滿的句號。所以他決定按照對方的意思做，反正就這兩天了，就算被坑，對方坑一個死人的錢能安心地花嗎？如果真有買命這回事，對方就不怕自己陰魂不散？
他倒是想看看，對方怎麼把這個騙局做下去，怎麼騙自己這個高智商人士。
「隔壁105病房，有個人情況和你差不多，滿足他最後的願望，他會把剩餘的生命賣給你。」
如此，倒是說得過去。
張大良想了想，決定去看看，最起碼自己能見到罪犯的同夥。
這種玄幻小說一樣的事情他還是不信，如果真有這種事，那癌症也不是醫學難題了。
長期卧床讓張大良十分虛弱，連下床這種簡單的動作都累得氣喘吁吁，他甚至懷疑自己還有沒有體力走到隔壁病房。但他還是去了，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對他來說從來沒有放棄兩個字，大不了死嘛，現在他都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不死在床上就是英雄。
張大良咬着牙，撫著旁邊的床沿，牆壁，艱難地走到了門口。
畢竟年輕，出校門也沒有幾年，身體的底子好，很快他竟覺得自己又重新適應了正常人的活動。但願這不是迴光返照，再怎麼想得開，一旦馬上要死了，他還是有顧慮的。
出了門，張大良感覺自己後背都濕了，虛汗直冒。
門外走廊有人來來往往，看起來都是心情陰鬱的家屬，張大良顧不上他們了，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自己這個面對死亡的人，能不能看開也由不得自己，這就是命。
看清楚了病房號碼，張大良打開進去，走得很吃力。
旁邊是個三人的病房，但現在只有一個病人躺在床上，是個年邁的老人。
老人顯得很憔悴，但此刻張大良一點都不覺得他可憐，在古代過七十就是喜喪，看這個老人絕對到了，他能有多可憐，能比張大良這個黑髮人可憐嗎？
掩上門，張大良朝着老人的病床走去，一步一步，顯得相當認真。
這輩子也沒幾步要走了，張大良連這個都很珍惜。
來到床邊，倒是老人先說的話：「你來了。」
彷彿知道這回事似的，張大良疑惑：「有人跟你說過我要來？」
並不因為他老，張大良就不會懷疑這不是騙子，碰瓷的不都是老人嗎。
老人舉起枯瘦的手讓張大良坐下，一邊說：「是有人跟我說過，他說，會有人來，完成我心裏放不下的事情。」
張大良象徵性地笑了笑：「他是不是說你願意把剩下的命賣給我？」
老人微微一愣，然後說：「你也看到我這情況，命都沒幾天了，你如果要，可以都拿去。」
這怎麼拿？
腫瘤病房的情況，張大良當然知道，總之也是同病相憐，不計較那麼多了。
如果有來生，這也算是給自己積德了不是？
「說吧，你要多少錢？」
老人又沉默了一下說：「我不要錢，都這個時候了，我還要錢幹嘛，是我孫女要錢，我什麼也沒留給她，人要死了，只留給她一身的債，她念書還勉強過，可後來我住院了，她就去借了高利貸的錢，如果還不上，她這輩子可咋過喲。」
聽到這裏，張大良也沒了多少抓騙子的心思，如果用生命在騙人，那也挺敬業的。
「說吧，你要多少。」張大良問。
老頭經過思考，然後才慎重地說：「三萬，還了高利貸的錢，她還得念書，要不然這輩子怎麼辦？我不希望，她還過着我以前那樣的日子。」
張大良又問：「三萬連還債，她夠念書嗎？」
老人嘆了口氣：「總不能讓人管她一輩子，交了這一年的學費，今後看她自己了。」
這麼說騙子還挺善良？
張大良定定看着老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想了片刻他說：「行，你有賬號嗎，要現金我現在可沒辦法給你。」
老頭驚詫地看了張大良一眼說：「不，不用給我，拿去給我孫女，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可我也做不了啊。」張大良搖頭，「我也病了，看到這光頭嗎，我和你一樣，還說不定誰死前面呢，現在我身邊也沒有人，沒人能替我辦事。」
場面僵住了，兩個要死的人，誰也沒有辦法。
老頭憋不住，有些急躁地說：「那你還想買我的命嗎？」
張大良心裏咯噔一下，這老頭的病不會是騙人的，這病做不了假，除非是醫院也夥同了他們一起騙人。老頭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那說明買命這種事情是真正存在的嗎？
老人都迷信，信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就算不信，他也得為孫女做點事吧。
「你孫女沒有父母嗎，你的兒女呢？」
「沒……都沒了，現在就我孫女一個，房子都是租的。」
這麼慘？張大良終於覺得好受多了，這個世界總會有人比你慘的。
「地址呢，我今晚試一下吧，如果不遠的話。」
「不遠，一點都不遠，就在醫院旁邊。」
老頭激動地坐了起來，手裏拿着一張紙條，「我的命這就賣給你，我信你！」
這是過家家嗎？張大良到現在都不信這種無稽的事情，只是想體驗一下生命最後的意義。
他拿過紙條說：「沒準我會死在去的路上，但願你孫女命好，讓我回來再死。」
拿了紙條，張大良再也不說什麼場面話，也懶得再看那老頭。
就十幾個小時了，還做這些給誰看？但這件事，張大良是為自己做的。
人可以沒有成就，但不能沒有理想，理想是支撐整個過程的動力，而成就就是終點。
在生命的最後，張大良還是想着做一些事，起碼能讓自己心裏溫暖一點，這時候沒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了，錢嗎？臉面嗎？別人怎麼看都沒關係，得讓心裏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艱難地出了門，渾身大汗的張大良竟意外地覺得自己狀態良好。
也許是這麼一活動，讓身體舒展開了吧，血液也流動得舒暢多了，張大良感覺自己身上暖洋洋的。這比之前卧床的狀態好多了，就是累得夠嗆，早知道這樣也不躺那麼久。
又回到了自己的高檔病房，張大良看見自己的專職護士小欣在裏面。
小欣姓梁，叫梁小欣，是張大良請的專職護士，這種級別的看護當然不是之前那老頭能有的，張大良在業內風生水起了兩年，自然有這種能力，只是現在……
看到張大良從外面進來，小欣都嚇壞了：「張總您去了哪裏，我差點就按鈴找人了！」
「別慌，我暫時還死不了。」
感覺著自己的狀態，張大良也不知道這是迴光返照還是強心針的作用，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事，對小欣說：「我和你說過，別再叫我張總，直呼姓名吧，要不叫我大良。」
小欣笑着說：「那我可不敢，張總公司簽了我的偶像，回頭還得給我要個簽名呢。」
張大良心裏煩躁：「是我不讓你這麼叫的，你以後記住了，我不想聽見這個！」
看見了張大良激烈的情緒，梁小欣當然不會往槍口上撞，又笑着說：「您出了好多汗，要我給你擦身嗎，還是洗澡？」
小欣的娃娃臉很喜慶，這也是難能可貴的，不能在病人面前愁眉苦臉。
「對，我得洗個澡。」張大良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晚上我出去。」
這回小欣是真被嚇到了：「出……去？可是張總……張先生，您已經很久沒有出這個病房了，哦，我不是那個意思，今晚你還要打針呢，有化療針要打。」
張大良沉吟了片刻，忽然很嚴肅地對梁小欣說：「樊醫生說，我就這兩天的事，你知道嗎？」
小欣還是個小姑娘，嚴格說起來還是實習期，聽到這種事是很不適應的，眼中的淚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但是張大良阻止了她：「先別哭，所以我現在做什麼都沒用，主要是自己開心，當然醫囑也不能不遵守，這樣，你去讓他們改改，不然你偷偷改也行，我打個營養針吊點維生的鹽水就可以，其他的都不用了，還有，今晚我出去的事你得替我瞞着。」
小欣當然是很難做，但再難做，她也拒絕不了張大良，畢竟是老司機一樣的人物。
所以，天色一晚，張大良洗完澡換好衣服就順利地出了醫院。
當然得要小欣做點掩護，這些情況張大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按大良的要求，再打了一支強心針，既然是做好事，他不想自己倒在去的路上。
差不多一年了，張大良一直都在病房裏，現在就快要死了，其實他也想出去再走走，再像普通人一樣活動，如果真如醫生說的，這就是他一輩子最後一件事，希望是件好事。
癌細胞，等我回來你們再發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