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求生路(下)

第三章 求生路(下)

剛剛眯了一小會兒,睜開眼睛就是這副場面,陳凱緊繃了一天,這才緩下來一會兒的神經再度綳了起來。所幸的是,這一次或許是休息夠了,更兼著真的見到人了,跑業務出身,對於與人打交道的自信心還是有的,反倒是要比剛才還要鎮定了許多。

驚恐的瞪大了眼睛,陳凱的頭腦卻在急速運轉着。屋子還是剛才的屋子,從二人之間看去,門開着,天色卻已經黑透了,若非是那個矮個子的一手拿着個拇指粗細,比中指略長的竹棍正冒着微微的火光的話,只怕他們三個人誰也看不清楚彼此。

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高個子說話,用的是方言,聽着有些像是潮汕一帶的。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衣服並不是套頭的,也不是對襟的,看樣子完全不是現代服飾,反倒是更有些像是短打的漢服,而他們的頭髮更是古代漢人的那般束髮,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怪模怪樣的。

「這特么到底都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陳凱今天已經不知道問過他自己多少遍了。不過,這一次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沒辦法,那兩把點鋼叉正指着他胸口,哪怕還有一領蓑衣擋在彼此之間,他也絕不敢有半分託大。

想了想以前認識的那些帶着閩南語口音的客戶,大致的辨別出他們說的是些什麼,陳凱緩緩的將雙手從蓑衣裏面伸了出來,十指張開,向他們二人做了一個無害的舉手動作,才緩緩說道:「別誤會,我就是一個過路的,太晚了找不到快捷酒店,在這裏暫時休息一會兒。既然這裏是二位的,我可以立刻就離開。」

閩南語,陳凱依稀能聽懂一些,但叫他說卻是有些強人所難。既然如此,普通話派上了用場,他相信以著共和國的普及能力,這些人再怎麼怪異,總也是能聽得懂普通話的吧。

陳凱話音方落,二人便面露怪異的對視了一眼,隨後那個一手持火的矮個子便向那高個子說道:「兄長,他說的好像是官話。」

官話?

陳凱的疑惑尚未冒出,豈料那高個子將其斷然否定,並且以著更加嚴厲的強調喝道:「這廝說的不是官話,是北方人的土話,去年那些降了韃子的北佬從鎮子上過境的時候,吾在遠處依稀聽得他們好像就是這個腔調的!」

高個子一聲低喝,矮個子便是一臉的怒容,手握著的點鋼叉更是直挺挺的向著陳凱抵近了不少,直接頂在了蓑衣上面,完全是一副作勢要將陳凱捅一個對穿的樣子。

二人的對話,其中的信息量有點兒大,再加上閩南語不太好聽懂,陳凱還沒分析出個所以然來,就已經如此了。

所幸的是,那個矮個子也沒有繼續捅下去,反倒是那個高個子在與其弟說罷后,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陳凱的身上。只是這一次,他用的不再是潮汕方言,而是聽起來有些像天津話,但又夾雜了大量潮汕方言的大雜燴,聽上去好像這人大概也就能如此了。

天津話分片,市區的更接近於淮泗口音。雖說這個大雜燴也好不到哪去,但起碼比純粹的潮汕方言,陳凱在分析和回答前還要經過一輪翻譯的過程要來得容易一些,很快他就弄明白了這人想要問的到底是什麼。

「我剛才說了,我就是一個過路的,在山裏迷了路,看見屋子裏沒人,以為是廢屋了,就暫且棲身一夜。既然是二位的居所,那我可以立刻離開。」

重複著剛才的回答,陳凱的腦海里卻滿是那些諸如「官話」、「北方人的土話」以及「降了韃子的北佬」這些用詞到底是個意思。只是越想下去,就越是覺得徹骨的冰寒,以至於他接下來的回答速度,也不可避免的減慢了許多。

「某再問你一次,牛家村裏發生了什麼,你這廝看見了什麼?」

又是一句厲聲喝問,問話之人的語氣中透露著的不耐煩根本不需要任何翻譯。然則沒等陳凱琢磨好說辭,那個矮個子的弟弟便是一句「說!牛家村的人是不是你殺的」的喝問,雙眼中更是噴出了兩行熱淚出來。

話已經問到了這個份上,陳凱嘆了口氣,以著難以想像的緩慢速度揭開了蓋在身上的那領蓑衣。二人開始看陳凱有所動,還頗有了些緊張,然則等到答案揭曉,二人剩下的只有了目瞪口呆。

「你告訴我,我這身原始人的打扮,拿什麼殺村子裏那幾十號人?」

………………

聽得懂原始人的涵義與否不重要,只要看見陳凱的裝束,自然明了。片刻之後,點鋼叉已經豎在了牆邊,矮個子點起了篝火,不斷的往裏面加柴火。高個子的則出去舀了一瓢水,將粗米和水倒進了竹筒,用葉子封好,便放在了火塘裏面。

原始人的裝備一出,二人也放下了防備。陳凱自稱是被人打暈,醒來時衣服和財物就全都不見了。至於山坳里的那個小村子,他確實路過過,還是看到了那麼多屍體才嚇得逃到了這裏。基本上還算附和事實,至於怎麼倒在了那裏,他現在也沒弄明白,只得編造了一個出來。

誤會得以解除,陳凱才知道,原來這兩兄弟姓林,哥哥叫德忠,弟弟叫德孝,是這山中的獵戶,乃是看到小村慘狀後跟蹤他留下的痕迹才找到這個山林中獵戶們的臨時居所的。不過出乎他意外的是,這二人並不是那個小村子裏的人,倒是二人的舅舅住在那裏,他們此番也是奉了母命,多打了一些野物,給他們的舅舅送去,結果卻目睹了這麼一場慘劇。

「究竟是什麼樣的窮凶極惡之徒,才能幹下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也不怕遭報應嗎?」

陳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七分是發自內心,卻有三分是想要藉著這個話題繼續來套他們的話。

果不其然,陳凱剛剛把這個話題提了起來,林德孝便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村子裏的屍體都是男人的,女人應該都已經被掠走了。八成是黃岡、南洋的那些賊人做的,否則誰會知道這麼偏僻的地方。」

弟弟一拳打在牆上,哥哥卻搖了搖頭,出言解釋道:「只怕不是啊,那些賊人終究是賊,他們是不要首級記功的。以某看來,十有八九是車任重那廝。韃子不是說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嗎,那廝本就是紅頭賊出身,聽說把府城弄的跟個賊窩似的,殺良冒功的事情,絕對幹得出來。」

車任重這個被懷疑目標到底是誰,陳凱完全想不起來,但是聽到這裏,他要是還不明白自身的處境,那麼那個歷史的愛好,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時間了嗎?

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

明末清初,怪不得會有什麼「官話」,怪不得普通話被認為是「北方人的土話」,更是怪不得這世上還會有「降了韃子的北佬」這種說法,單單是這句臭名昭著的話語就已經可以說明一切了,剩下的無非是細節。

細節,陳凱暫且沒有心思去考慮。巨大的信息量直接將陳凱砸蒙在了那裏,林家兄弟接下來的對話也變得充耳不聞,腦子裏剩下的只有一句「穿越了,還特么是明末清初的亂世」。除此之外,「爸媽該怎麼辦」、「怎麼回去」之類的思緒也在不斷的衝擊着他的思維神經。

然而,就像是這大半日他都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樣,這些問題他一樣沒辦法有個答案,尤其是現在這副原始人的打扮,凍餓而死的可能性反倒是更大一些。

「陳兄,陳兄,你沒事吧。」

關切的目光傳來,陳凱苦笑着搖了搖頭,繼而對林德忠說道:「多謝林兄弟關心,我,嗯,在下醒來之後,很多事情已經想不起來了,剛剛有些神思恍惚,不礙事的。」

「那就好。」

說着,丟在火堆里的竹筒的表皮已經烤焦,林德忠將其挑了出來,用柴刀劈了一個口子,微微一敲,宛如揭開了蓋子,一份香噴噴的竹筒飯便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開了第一個竹筒,林德忠又開了一個,將兩份竹筒飯分別放在了陳凱和他的弟弟面前,又坐在那裏等待着另一個竹筒的表皮燒焦。

香噴噴的竹筒飯勾起了陳凱的飢腸轆轆,可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心思已經被佔滿了,卻也不似林德孝那般,直接撅了跟樹枝,就拿起竹筒吃飯,更加沒辦法如其那般惡狠狠的,彷彿是這竹筒飯是殺舅仇人一般,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陳兄,不合口味嗎?」

「沒有,味道很好,只是在下圖遭變故,有些心緒不寧罷了。」

說到這裏,陳凱由衷的嘆了口氣,繼而站起身來,學着電視劇里的模樣,拱手便是一禮鞠了下來。

「在下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童生陳凱,南下訪友,路遇匪人,落難至此。承蒙賢伯仲搭救贈飯之恩,銘感五內,日後但有發跡之日,必當厚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一個躬鞠了下來,再起身,林德孝已然瞪大了眼睛和嘴巴,粗米飯粒不住的從他的口中掉落;就連他的兄長也好不到哪去,同樣的一副不可置信,去挑已經燒焦了的竹筒的柴刀也始終在火中與竹筒一起炙烤。

直到轉瞬之後,隨着一聲尖叫,林德忠倉皇的丟下了柴刀,進而連忙用柴火將燒得發燙的柴刀和已經快要爆開的竹筒飯挑了出來。隨即站起身來,連忙還了陳凱一禮。

「陳兄,啊,不,陳先生原來是讀書人,剛剛實在冒犯了。」

「在下少年開蒙,讀過聖賢書,但卻沒能考上功名,實在丟盡了先父和家師的顏面。二位對在下有恩在先,冒犯什麼的話就不要再提了,此間沒有外人,兄弟相稱即可,太多的繁文縟節也是無益。」

「這如何當得,這如何當得。」

林德忠語無倫次,林德孝的那口竹筒飯也噴了出來,連忙捂著嘴,強咽了下去,卻依舊是滿眼的不可置信,但其中卻多了份崇敬和惶恐,無不看在陳凱的眼中。眼見於此,陳凱挑了一根燒着的柴火,敲滅了火,便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起字來。

「喏,這就是林德孝三個字。」

說罷,陳凱又寫起了林德忠的名字:「賢伯仲的名字只差了一個字,乃是聖人說的忠孝仁義中的前兩個字。名字取得是極好的,越是這等亂世,我輩就更要依照聖人的教誨,講求忠孝仁義,世間方有恢復大治的可能。」

話音方落,字已寫成,林家兄弟看着地上的名字,不住的咽了口唾沫,看向陳凱的目光也再無懷疑。

接下來,林德忠連忙從獵物所得中挑了一隻野雞,開始收拾起來,說是要給陳凱嘗嘗這山林中的野味。而他的弟弟更是一邊幫着兄長打下手,一邊與陳凱攀談起來,當看到陳凱的竹筒飯前沒有筷子的時候,立刻便尋了一根樹枝,在衣服上來回來去的擦著,直到確定乾淨了,才一撅兩半兒,雙手遞送到陳凱面前。

「謝謝。」

是的,先要設法活下去,在這個屍山血海的殘明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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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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