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他的臉上,第一次沒有戲譫,沒有逗弄,沒有不正經,只有真真切切的平靜,那樣的他看來溫潤一如湖水,平和美好。

她纖白的手指緊緊地握住細緻的襦裙,不能放鬆。

「既然辛苦,就不要再忍下去。」他緩緩地朝她伸手,「來,到我這裏,想罵就罵、想哭就哭,你想要怎樣都可以。」

想要怎樣都可以,多少年沒有聽過這樣的話語,太誘惑、太溫暖,讓她的手忍不住想要伸過去。

可是……她望着他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龐,那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得天獨厚的完美,還有他擁著那些嬌美的人兒笑得無比溫柔,他低聲在她們的耳邊細細地調笑……

她的眼眸一暗,身子往後退了幾步,搖頭,「我不要……」她不要,也要不起,幾年前她就已經作了最後的決走,到現在,一切都不要去改變。

「膽小鬼。」他唇邊的笑有着淡淡的寵溺,以一種詭異的速度起身,一把摟住她往後堂帶。

「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裏?」她大驚失色,掙扎,捶他,想要擺脫他的桎梏。

「不要亂動,再動我就親你。」

她氣結地瞪他,果然,之前的溫柔都是假像,他的本質其實還是一個痞子,徹底的痞子。

看見他在她的院子裏,熟絡的好像自家後院,她不禁又瞪大眼睛,看着這條越走越怪的路,不知往何處去,「至少,你告訴我要帶我去哪裏呀?」她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裏面沒有害怕、沒有恐慌,有氣惱、有不忿,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嬌嗔。

可他聽出來了,低頭朝她魅惑地一笑,足以顛倒眾生,「去一個方便我們安靜談心的地方。」

誰要跟他談心?

所謂方便談心的地方,居然是……他的卧房!

「龍庭渲,你這個流氓、混賬,不要臉,你放開我!」紀君眉躺在柔軟的床上,粉嫩的水頰上惱怒的紅,手腳並用地去推那個將她困在懷裏的男人,可他卻不痛不癢地任她捶打掙扎,反倒是她自己弄得氣喘吁吁,薄汗濕衫。

他緩緩地笑着,低頭在她的額上吻了一記,「你再動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我不會真的變成你剛剛罵的那種人。」話音剛落,懷裏的人兒猛地一僵,動作頓住。

「唉。」他長長地嘆,十分惋惜,漆黑的眼眸望着她因為掙扎,而不斷在他胸膛揉弄的飽滿,這樣的享受,嗯……

紀君眉怎麼可能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可他的話猶在耳邊,她哪裏又敢再胡亂掙扎,萬一惹到他,這個男人有多風流,她再清楚不過。

「你……到底想怎樣嘛?」她的聲音軟軟懦懦的,帶着點撒嬌的意味,聽入他的耳內,竟無比受用,心都軟了,他收緊自己的手臂,將她抱在懷裏,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聊天。」

「那也不要……這樣……」他這樣抱着她躺在床上,簡直就是過分,看來不像是要聊天,反而像是要佔便宜。

「我就喜歡這樣躺着聊。」他抱着她閉上眼睛,放鬆地躺在床上。

登徒子就是登徒子,就連聊天都要用這樣的方式,她在心裏暗罵,可是掙扎不開,又見他好像並沒有要輕薄她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想躺在這裏聊聊天,緊繃的身子慢慢地一點點地放鬆下來。

他感覺到了,唇角微笑,「一個換一個,嗯?」

「唔,什麼?」她的臉蛋被迫靠在他的胸膛之上,隨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耳畔聽到的是他的心跳聲,她居然忽然覺得心安,莫名地心安。

「心事呀,你的換我的一個,怎麼樣?」

「你也會有心事?」他這樣的男子,天之驕子,長得英俊,有身分、有地位,什麼都不缺,也會有心事?

「要不要換,嗯?」

她沉默了片刻,輕輕地說了個好字,於是,她閉上眼睛躺在他的懷裏,耳邊是他溫柔好聽的男性嗓音,竟然也聽入了迷。

故事其實很簡單,雄韜偉略的帝皇,將祖宗留下來的江山擴張到最大之後,卻敵不過最最簡單的一個「情」字。

那位皇帝深愛自己的皇后,卻怎麼都捂不熱皇后那顆涼薄的心,於是失意的皇帝廣納妃嬪,後宮佳麗無數,春色無邊,其中有一位美艷絕倫的妃子,她在與皇帝初次相見時,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自己的丈夫,情感日積月深,甚至到了偏執的程度。

這位妃子為皇帝產下兩個皇子,大的那個排行老四,與皇帝長相非常相似,而小兒子排行第七,與妃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從小到大,四皇子得到了母親的專寵,性格越來越暴虐霸道。

故事就是從皇后產下九皇子開始,愛皇后成狂的皇帝簡直就是欣喜若狂,孩子一出生就得到了皇帝最深的寵愛,不顧群臣反對堅持要立這個孩子為太子,於是引來了後面一場接一接的風暴。

四皇子一直以為太子之位非自己莫屬,誰知卻輸給一個在襁褓中的嬰兒,他很不甘心,而妃子則因為太子的出世及皇上的心都放到皇後身上,而偏執成狂,從此把皇后和太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皇上與皇后的感情總是時好時壞,好的時候,皇宮裏面春光明媚、花繁葉茂;壞的時候,則整座皇宮都是天翻地覆,最終,一場熊熊大火燒透了皇后的宮殿,皇上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在火中朝他冷冷地笑,便像是發了瘋般直衝入大火中,從此之後,天地變色。

太子在繼位一天之後,宣佈將皇位禪讓給敦厚的大皇子,此舉更是惹毛了傾心帝位的四皇子,無數次的陰謀篡位之後,被判斬立決,愛子勝過自己生命的太妃,讓自己的小兒子去求九皇子,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因為自小到大,七皇子都與九皇子感情甚篤。

九皇子仁慈,放過了四皇子,只是將他流放到國土之西,熟料四皇子謀位之心依舊不熄,甚至勾結北地夷國發動叛亂,這次,九皇子還是給了七皇子一個人情,由他親自去解決四皇子。

叛國者,雖車裂仍不足以平民憤!如果由別人去,只怕四皇子連全屍都留不下來,最終那場血雨腥風落下了帷幕,嫡親的兄弟相殘,母子決裂至死都沒有再見。

紀君眉聽到一半,就已經明白龍庭渲說的是自己的故事,皇朝的秘聞在民間有很多個版本,比如先皇與皇后一起崩逝,比如紫旭國與北地夷國的那場惡戰,原來最終的真相是這樣的。

這個抱着她的男子,這個永遠都是漫不經心、慵懶隨意的男子,他的心裏居然隱藏着這麼深的苦痛,他親手了結了自己的哥哥,自己的親生母親至死都沒有原諒他,他心底的痛,又有誰可以了解?

大家都以為他是王爺,有尊貴的身分、顯赫的地位,卻都忽略了自古帝王家,雖榮華富貴,卻也是最沒有親情可言的地方。

她忽然覺得自己長久在心裏的那個傷痛,在一點點地減輕,與他相比,她的那些宅門裏的鬥爭,完全是不值得一提,至少,她比他幸運,她的人生遇到了顧譽東。

她好像有一點明白,為何今天這個男人會跟她講這些,她相信他此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把這些事情跟任何人說起,可他卻對她說了,因為,他在安慰她。

她的心裏慢慢地溫暖起來,眼裏泛起酸酸澀澀的感覺,如果說之前龍庭渲的調戲輕薄,讓她又惱又恨,可今天他的所作所為,竟比任何事情都能暖透她的心窩。

他在眾人面前,維護了她;他用自己的傷,來撫平她的痛,她……想要落淚。

「龍庭渲。」

「嗯?」

「你講故事的能力,真的很差勁。」

他的指在她的眼皮上輕輕地撫過,指腹上的濕潤,讓他笑得更溫柔,「倔丫頭。」

「一個換一個,可我的故事並沒有你的精彩,你就不怕吃虧?」

「唔,我不介意你再拿自己來補我的虧。」

這人,果然是難得有正經的時候,她伸手在他的胸膛用力地捶了一記,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動作有多麼像是在跟他調情。

她的故事,其實也並不長,紀君眉不是一個擅於傾訴的人,所以說起來神色間還有幾分不自在。

大家族的故事,起源不是名就是利,做的都是爭奪之事。

顧家的老太爺只養了一個女兒,於是招婿入門,熟料這個女婿,除了看中顧家的家產,還貪財好色,在顧家小姐生下女兒再無所出之後,他以妻子不生養為由,納了一房又一房的妻妾。

一個招贅入門的男子,可以隨心所欲地納妾,生下的孩子還是跟他姓,他又打理著妻子家的生意,一點點地打着吞掉的算盤,這樣的男子,心機不可謂不重。

紀君眉的母親紀新荷是史成望的第七個妾,因為長得貌美,所以被他看中用錢財強娶入門,雖然內心苦楚,但也無可奈何,剛入門時也是真的得到過男人的寵愛,所以前面的那些小妾個個恨她恨得牙癢,尤其以二姨娘為最。

後來懷了紀君眉,史成望又看中別的女人把她忘到腦後,於是失寵女人的日子,可想而知會有多難過,那些女人把丈夫的不寵愛都發泄在她的身上,每天被一群嫉妒成狂的女人折磨,比府里最最卑賤的丫頭都不如。

紀君眉出世之後,也跟着母親被她們輪番欺侮,不只姨娘,還有姨娘養的女兒,成為她們的出氣筒,不是打就是罵,還有做不完的粗活,她小小年紀就已經嘗盡生活的艱辛。

娘親教她要忍耐,她很聽話乖巧,她做得很好,可是命運最終也沒有放過她那個純良的娘,事情的導火線源於史成望一次無意中又看到了紀新荷,雖然被折磨得很慘,可天生麗質的容顏仍在,於是色心又起,摟回懷裏再度寵愛了一番。

這無疑是扔個火藥到他的妾室堆里,而當紀新荷再次懷孕,史大老闆又轉移了目標,於是,年僅七歲的紀君眉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被二姨娘冤枉偷了她的金鐲子,活活給打死了,她跪在史成望的面前,磕破了頭求他去救娘親,卻只得到「活該」二字。

未來的弟弟或者妹妹沒有了,娘親也沒有了,她的眼裏只有那流不盡的鮮血,還有那哭不出來的悲痛,失去了母親的保護,紀君眉在那個家裏,完全是連丫頭都可以任意欺負的人。因為史成望想要的是兒子,女兒對他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理都不想理,所以她除了牢記娘親告訴她的忍耐,沒有第二個選擇。

命運在對她折磨個徹底之後,終於對她露出第一個微笑,在某次被二姨娘找碴,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顧家的老太爺顧譽東無意中撞見了,他看到弱小的女孩被打得頭破血流,卻連眼淚都沒有,再想到自己的孫女,瞬間心就軟了,生平第一次管閑事,救下了她。

「你知道嗎?多年的忍耐生活,可以讓一個只有七歲的小女孩早熟地可怕,我從那以後就知道,爺爺是我唯一的希望,所以我決定無論如何,我都要抓住這個機會,乖巧柔順、細心體貼,更是聽話,只要爺爺喜歡的事情,我都可以去做,每天跟在爺爺的身邊,嘴甜手巧,我知道這樣可以討他歡心,而他也真的開始喜歡我,將我留在了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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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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