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家人既要相互幫忙，也要把帳算在明處，這樣親戚之間不會生出齟齬，才能越發親近，大家心裏也都暢快。
既然房舍本錢都有了，寧苗、寧賢還有寧家三家合夥出本錢的小吃店「萬記」很快就開業了，而且生意還不錯。
寧苗還告訴他們，「侄女婿為了給我們捧場，時常帶着手下的士兵去萬記吃飯，有時候一天還要吃兩三頓呢。」
寧婉眨了眨眼睛，「是不是他們太忙了沒空做飯？」這些日子盧鐵石應該在忙着修繕城牆，哪裏會專門去大姑的鋪子捧場，一定是圖省事順路去的。
「你這孩子怎麽這樣不懂事！」於氏聽了就不高興了，「明明你大姑的鋪子才開，女婿就常去吃飯，不是捧場又是什麽！而且就算他們忙，縣城裏飯鋪子多得很，去哪裏吃不成，一定要去萬記？何況萬記離他們住的地方又遠，過去吃飯差不多要穿過整個縣城！」
寧苗也語重心長地向侄女說：「婉兒，我原以為你聰明，現在才知道你只在生意上精明，別的事就一直糊塗着。這樣的事，你見了女婿可是要記得道謝。要知道你可是高嫁，連這些人情事故都不清楚，早晚吃大虧！」
寧婉當下不敢再反駁，連聲應了下來，又幾句話將娘和大姑哄得開心。
待到晚上她一個人時，免不了在心裏想着，倘若自己和盧鐵石真的成了親，會是什麽樣子？
她想不出來。
寧婉對親事十分迷茫，她將所有的難處全想了，例如盧指揮僉事看不上自己；周夫人會打壓自己；吳夫人會為難自己；而盧鐵石呢，他會將什麽軍營、城牆、殺夷之類的事放在自己之前，那都沒什麽，她經歷的難處比這些要多了許多，她有信心一一度過。
也許是因為她一直是清白的女兒身，從不期待夫妻恩愛，又因着趙國藩、趙國葆等人的騷擾，她對於夫妻之間的親密反而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才會拒絕了一門又一門的親事，她真的想像不到自己怎麽能與一個男子每日在一處過日子。
可盧鐵石不同，因為他的戰功，自己心裏並不把他當成尋常一般人，而是更接近於神，這樣她倒更容易接受他一些。
至於前世盧鐵石為了元陽不泄而不與妻妾同房，這點又讓寧婉更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等到吳夫人想要孫子時再說吧，因為她也想要孩子。前世她那樣討厭趙國藩，還是一直盼着他的那群女人中能有一個生下一個兒子，然後由自己撫養。
盧鐵石與自己的孩子，應該是十分可愛的吧，她一定要把他們養得又懂道理又能幹，將來個個成材。想到這，寧婉不由自主地笑了。
「三姊，三姊！」弟弟石頭跑了進來，「快來吃天天。」
一隻小木碗裏盛了滿滿一碗的黑天天，寧婉好久沒見這東西了，笑着拈起一個放到口中，酸甜的味道一如往昔。還在三家村裏住着的時候，每到這個季節，大家就都會到野地里采黑天天吃。
黑天天小小的，還沒有小拇指的指甲大，一簇簇地長在一起，沒熟是青色的，又苦又澀，而長成了之後變得黑黝黝的，甜中帶酸，十分好吃。在沒有點心和糖的鄉下，正是寧婉小時候難得的美味，而幾乎沒在鄉下生活過，又從來不缺各種好吃點心糖果的石頭見了也是十分喜歡。
只是寧婉不免擔心，「你在哪裏採的黑天天？你這樣小，可不能隨意出城！萬一遇到了人口販子，你就再也見不到爹娘和姊姊了！」虎台縣和三家村不一樣，人來人往的十分嘈雜，也曾聽人說有丟孩子的。
「我沒出城，」石頭挑了幾簇大大的黑天天放到三姊手裏，「是三姊夫給我的，讓我一定要先分給三姊，然後才能分給大家。」他說着捧著木碗走了，「我去讓爹娘嘗嘗。」
咦，明明他在修城牆，怎麽會去采黑天天？
寧婉想起來這些天盧鐵石送到家裏的東西，心情更加凌亂了起來——山雞野兔、幾本遊記、一盒子胭脂、還有裝在秸桿籠子裏的蛐蛐，天知道他為什麽弄來這些東西給自己！而且，他怎麽會有這樣的閑心？
突然想起他向自己提親時，笑着把一塊糖塞到自己嘴裏的場景，寧婉就捂著臉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吳夫人想退親】
寧婉無法想像自己和盧鐵石相處的情況，因此這一天當她看見吳夫人出現在小廳門前時，不禁吃了一驚，趕緊起身扶了她進來。
「夫人有什麽事只管派人叫我過去，怎麽親自過來了？」
吳夫人為難地笑笑，「我讓吳嬸雇了一輛車子就來了。」
寧婉笑着讓夥計們招呼吳嬸和吳叔，「請老人家歇一歇，喝杯茶。」卻不去叫爹娘，關了門問吳夫人，「夫人有什麽事就說吧。」
自從與盧鐵石定了親，寧婉就沒有再去過吳夫人的家裏，因此算起來也有幾個月沒見面，一眼看去覺得她似乎更加病弱了。雖然為了出門換了新衣裳，又搽了粉和胭脂，依舊掩不住她青白的面色，而她透著心虛的神情，讓寧婉更是一目了然。
「是這樣的，寧姑娘，」吳夫人特別出了老宅到了虎台縣，自然是要把話說出來，即使渾身不自在，但還是開口了，「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鐵石一說起要向你提親我就同意了，把準備了好幾年的聘禮全交給了他——不是我不肯自己來下聘，而是那時候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門。」
寧婉聽她急匆匆地說着，就笑着把一杯茶遞過去，「先喝點茶水，慢慢說。」
吳夫人下意識地接過茶，聽話地喝了一口，又趕緊放下，「可是他爹、他爹前幾天讓人捎信過來，說給他相好了一門親事，是周家的女兒。你知道，說的是安平衛的周指揮使家，鐵石要是娶了他家女兒，將來仕途一定會更好。」她說着，垂下頭，「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我希望他的官職還能繼續升上去，有一門好親事就十分有用……」
人就是這樣奇怪，當年盧鐵石的父親為了攀一門好親事而拋下吳夫人，到了兒子娶親的時候，做為受害者的吳夫人又會為了給兒子攀一門好親事而想拋下已經定下的親事！
寧婉雖然不屑，卻又能夠理解。誰不世俗呢？權力和金錢幾乎是所有人的目標。但是正如吳夫人先前是個失敗者一樣，現在她的選擇依然是錯誤的，小周夫人雖然是周指揮使的女兒，卻只是一個煙花女子所生，根本沒有被記在周家家譜上，這樣的女子非但不能成為盧鐵石的助力，反而會成為他的累贅。
寧婉之所以沒有全力反對自己與盧鐵石這門親事，其實在她心裏還有一種為了盧鐵石而犧牲自己的想法，畢竟只要自己嫁給盧鐵石，總不會讓他再被人笑話有一個煙花女子做丈母娘，而自己也不會像小周夫人一樣，到處敗壞吳夫人和盧鐵石的聲譽，又一心維護周夫人。
吳夫人就是這樣的糊塗人，更可悲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錯，反而以為是為了兒子好。
「吳夫人，」寧婉冷笑了下，「莫不是你以為鐵石能從一個小兵一直升到副千戶是靠他的父親，或者是那位周夫人，抑或周指揮使？而將來，盧鐵石想再更進一步，也要靠他們才行？」
吳夫人的臉色白了白，半晌才垂頭囁嚅地說：「可是，畢竟大家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虎台縣正歸安平衛管着……」
那也要看有的是什麽人，像周家這種，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阻力，從盧鐵石這幾年的經歷還看不出來嗎？
偏偏吳夫人就是看不出來，她除瞭望子成龍，還對丈夫抱着一線希望，除此之外對其餘的人和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又抬起頭，神情也堅決了起來，「寧姑娘，我知道我們家退親不對，因此所有的聘禮都不要了，只是鐵石還是要娶周姑娘！」
「這點東西我們家還不放在眼裏，」寧婉輕輕地一笑，「但是退親是不成的，我不許盧鐵石娶周姑娘！」
「娘，不用說是周姑娘，就是公主我也不娶，我只想娶寧姑娘！」盧鐵石推了門大步進來，「兒子的前途不用靠別人，娘不必擔心，只管在家裏休養身子！」說着他半扶半拉了吳夫人走了。
聽到親家過來的消息，寧婉的爹娘還是趕了來，站在門外聽了幾句卻不好推門進來，眼下擔心地看着么女，這門親事一向進展得順利，沒想到盧指揮僉事會突然給兒子定下一個高門的媳婦，而盧鐵石的娘也來反對。就連寧家小弟也覺出不對來，一會兒看看爹娘一會兒看看三姊，也一聲不響。
寧婉看着一張張緊張的臉，微微一笑，「沒事的，盧鐵石一定會勸好他娘，送了她回家之後還會回來，告訴大家親事不變。」
「可是，那邊可是指揮使的女兒呀！」於氏豈能不擔心，當年胡家還不是因為古家有錢就舍了自家與古家結親，捧高踩低，人之常情。而且她也承認，自家與周家是沒法子比的，也不知女兒有如此的底氣能搶得贏周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