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唔,奴婢不知,不過二少爺走的時候倒是從這兒帶了一本書走,許是二少奶奶找的。」月瀆正思忖間聽聞沈如意問話,忙是說道,「二少爺去祭拜一位故人,約莫午時還回不來,聽說那位小姐生前也是愛——」

沈如意聞言覷向她,而後者一副失言捂住嘴的懊悔模樣,倒教人好猜得很,她按下胸腔瀰漫開的酸澀之意,聲音卻未顯露分毫。

「夫君去祭拜的,便是與暗室里的有關罷?」

月瀆作勢怔怔抬眸,似乎是為她的聰慧折服,自然也證實了她所問。「二少奶奶……」

竟是死了……么?

沈如意沒顧上她,捧著紅隙奉上的熱茶心陡的沉了下去,像是未料會是這情況,一時說不上是何感受。

月瀆眸底掠過一抹得逞,又極快地收斂去,遲疑着咬唇解釋:「是奴婢失言!二少爺與那位小姐情深緣淺,如今斯人已逝,二少爺也已經有了您,二少奶奶您就讓二少爺留一些念想罷。」

沈如意睨着她,挑眉,饒是好脾氣的,也給逼出了三分火氣,「倒真是個忠心為主的好丫鬟,卻是哪兒來的膽子來教我如何。」

「二少奶奶……」月瀆陡的心驚一下,垂首囁喏道,「奴婢不敢。」

「既是失言,那就掌嘴二十,往後漲記性罷!」沈如意寒聲吩咐道。

紅隙領命,帶着她早看不順眼的月瀆往掌事那兒去,不掩高興。而被她拖着走的月瀆彷彿才回過神般,怎麼都想不到沈如意會突然拿她開刀,連連討饒認錯,一路過去惹了不少注目,議論紛紛,而向來被主子優待的月瀆何曾受過這等屈辱,垂下的眸中儘是恨意。

沈如意捂著茶碗,暖着手心,卻仍覺得冷。

「小姐……」宛桃擔憂望向她。

「你也下去,容我一個人待會兒。」

宛桃識趣守去了外面,心中亦是無可奈何。誰能想到對小姐千嬌百寵的姑爺心頭竟有白月光,可又對小姐那般……如何不叫人膈應。

書房裏,沈如意一個人靜坐良久,腦海中充斥着兩種聲音,一是封晏的深情款款,二是月瀆的,交替出現,亂鬨哄一片。半開的窗子前露出蕭索秋意,泛黃的葉子被風卷落,她靜靜凝著這一幕直到眼睛酸澀,寒風侵襲,愈是冷靜,愈是清楚地發現自己原來早已傾心相付。

風吹動書頁沙沙,一道卷了書桌上的紙張,飄落於矮几那。

沈如意餘光瞥見,霎時頓住,俯身拾起了紙。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子闕。

紙上的字與扉頁上的赫然重疊,也毫無違和,顯然是出自一人之手。沈如意僵坐着,耳畔隱隱有聲音回蕩。

「這般喜歡?」

「我只喜歡他的詩詞。」

「嗯,只喜歡詩詞就好,他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好。」

封晏,就是子闕?!沈如意今個接連受打擊,似是有些麻木,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過紙面,浮起一絲澀然笑意。

她愛慕紫闕的詩詞,也愛慕封晏那個人,何其有幸,二個是同一人,又何其不幸,他們心中所愛是別人。

北林有燕,羽若雪兮;朔風哀哀,比翼南飛;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風凜凜,終不離兮。

然那個讓他寫下這等美好詩詞的人卻已逝去,思忖良久,終無聲淚流。

月瀆說那念想,她容不下。

……

與其不遠,明秀苑中盧氏恭送封夫人離開,眼眶亦是不乏紅腫。昨兒個封墨台是在宋氏那過夜的,今兒一早又帶着她出門赴宴,這讓心高氣傲的她如何受得住,在屋子裏發脾氣砸東西,直到封夫人尋過來。

「這才多久,就鬧得家宅不寧的,你若不把那性子收一收,只是將墨台推遠了去。」封夫人嘆息道。

「母親,可我當真是冤枉吶。」盧氏說得委屈極,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封夫人看着她那固執模樣,搖了搖頭,「我言盡於此,你聽不聽得進去且看你,只消莫再這般鬧騰,莫給墨台給封家丟了臉面。」

盧氏正欲辯駁,在封夫人嚴厲目光下只得緊緊咬住了唇,半晌不甘答應:「兒媳受教。」

封夫人這才滿意,離開了苑子。

盧氏目送她離開,只覺得這遭受得委實憋屈,她不過是幫墨台收拾衣物,怎就成了如今這樣……

永業二年,帝都降了一場百年難得一遇的初雪,落勢急切,連下數日,多地併發災情。鎮國將軍府由封夫人牽頭,於城外設棚施粥,分發棉襖等禦寒衣物,善舉揚名,得百姓誇讚。

那年封晏九歲,蘇氏逝世兩年,他整整兩年未開口說過話,封夫人變作常伴父親左右的劉氏,還給他添了個妹妹。父親重視大哥,疼愛妹妹,似乎獨獨忘了住在偏院的他,又或是刻意忽視。

底下侍候的也因為他受冷遇而不盡心,暗中剋扣他的吃用為己用,幸而有一回教劉氏撞見狠狠懲治,才免了他越發落魄處境。而後便只有看似冷漠的劉氏偶爾探望,給予幾分溫暖,那次施粥也一併帶上了自己。

而那一日,也恰是蘇氏的忌日。

他記得到午後黃豆大的雪子變作冰雹,砸在篷布上發出咚咚聲響,又急又冷。劉氏怕他受凍,便著了馬車先送他回府。

路上積雪厚重,馬車行得極是緩慢,護送他回去的嬤嬤是新來的,偶爾瞟向他的目光怪讓人不舒服,待馬車靠近山林之時機警地以方便為由逃了。

風雪漸大,他仗着身形小靈活避過了來搜尋他的山匪,而那嬤嬤赫然在那些人當中,專是帶着那伙人堵在自己回府的路上,好幾次差點被抓着。離得最近的一回他躲在大雪覆蓋的灌木叢中,那些人的刀劍在自己身邊捅來捅去,萬幸只劃破衣裳……

他拚命奔逃,一路上,氅衣不知丟在了哪,衣裳被劃破的地方露出深長的口子,被雪水浸濕,凍得骨頭都在打顫。他不知跑了多久,隨着天色暗沉下來,早已分辨不出身在何處,累得連身後是否還有追兵都不顧一頭就栽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對上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眸,後者見他睜眼眨了眨那杏眸露出欣喜,「你醒啦。」那小腦袋兩邊扎了個雙平髻,兩側還有些許柔軟的髮絲垂於胸前,一襲上好天蠶絲製成的粉紅錦裙,粉雕玉琢,像極了那人故事裏說的小仙子。

小小玉白的手在他尚看着屋中陌生陳設沒反應過來之際搭在了他額頭上,「萬幸沒事,就不用請大夫,寒山寺離城裏遠著,阿娘說大夫不好來呢。」

封晏怔怔看着面前不過三四歲的小娃娃,目光卻停留在了她摩挲自己手背傷處的小手上,與那雙澄澈眸子相對,並無預想中那些被稱為病態的反應。反而有源源不絕的暖意從那小手上傳遞,整個人都暖烘烘的。

「小哥哥疼么?」小仙子蹙著眉心,臉色在寒夜中稍顯蒼白。

封晏僵著身子搖頭,似乎沒有了知覺,只直直盯着她看。半晌,遲疑問道,「我是……死了么,你……是天宮的小仙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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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如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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