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是安雅公主的女兒,韓王便是她的小舅公,若從元忻這邊算起,韓王當是她的小叔公。不論史書是如何記載,不能否認的是,韓王元湛這個在她的年代早就已經作古的人物,與她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是她血脈親近的長輩,可現在,她很快就要成為這隔了兩輩的小舅公韓王的侍妾了。

這叫以郡主之尊出生,以太子妃之貴長大,最後母儀天下的顏箏如何能夠接受?

不,這樣的事絕不能發生。可她該怎樣避開,又如何能夠避得開?

顏箏緊緊攥著被褥的一角,眉頭緊鎖,眼裏隱隱帶着絕望。以她現在的身分,她是根本不可能逃得開的,除非韓王看不上她。

她靜默良久,抬起頭來,在漆黑的宿夜裏低聲祈禱,「但願韓王也和那個雲大人一樣嫌我長得丑,連看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那該有多好!」

【第四章組成同盟】

翌日剛過卯時,碧落就被侍婢送回了屋。

她看起來神色疲憊,雙眼有些迷濛,像是一夜都不曾休息好的樣子,但看到顏箏脖頸處赫然有一道狹長的傷痕時,她神情激動地攥住顏箏的手臂,「他們……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顏箏目光微動,心裏想碧落昨夜果然是遇到了麻煩。她輕聲說︰「昨夜屋子裏的窗戶被風吹開了,發出砰砰的聲響,我醉得不深,所以就醒了,發現你沒有回來,以為是有歹人擄走了你,所以大哭了一場,後來聽縣令夫人說,你只是被婆子送錯了屋子,我這才放心。」

她纖長的手指落在頸間的傷口,輕描淡寫地說︰「至於這裏,大概是昨夜慌亂時不小心割到的,沒怎麽流血,也不疼。」

她沒有告訴碧落昨夜的窗戶是她自己開的,也沒有提及被紫騎威逼的事情,她不想碧落心裏有負擔,況且,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她一個人被紫騎盯住就足夠了,犯不着讓碧落也跟着擔驚受怕。

碧落長長地鬆了口氣,她輕輕拍著胸口萬分慶幸地說︰「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也被他們關起來了。」

顏箏目光微凝,心不由一緊,「難道你昨夜是被人關起來了?他們……是誰?」

碧落皺了皺眉,猶豫了半晌才低聲說︰「其實也沒什麽,我昨夜貪杯,宴席尚未過半就頭腦發沉人事不省了,但許是醉得早,後來宴散了回客院,在外頭吹了一會兒冷風就清醒了。半道上,下腹漲得緊,便請背着我的那位婆子先將我領去花園那邊如廁,不想回來的時候與那婆子走散了,夜黑風高,我又叫喚不來人,只好自己壯著膽子摸索著走。」

她臉色發白,似是猶存後怕,「誰料到半途走岔了路,竟闖到了府里不知哪位主子的屋裏,被一群護衛當做毛賊抓住關了起來,過了好久,先前跟丟了的那個婆子才過來領我。到了客院,她卻不讓我回這裏,非要我住東廂,我琢磨不出他們到底是什麽意思,所以一夜都沒有睡好。」

原來是這樣。顏箏想,按照時辰來推測,當時藺公子該在前堂與荔城縣令和雲大人飲酒商談,碧落是沒有可能撞見他的。但正因為藺公子的事太過詭秘,所以荔城縣令府上才會格外警覺,將迷路誤闖的碧落當作姦細關起來,許是後來被自己這一鬧,而那頭碧落闖入的地方也不甚重要,是以縣令夫人才會那樣爽快地將人放回來。

至於為什麽非要碧落住東廂,無非是做給昨夜旁觀的人看的,而自己,那些人連避諱一下都不肯,看來是當真被盯上了。

顏箏正欲再說些什麽,忽聽門扉被推開,黃婆子托著呈滿衣物首飾的木盤進了來,笑嘻嘻地說道︰「還是碧落姑娘和真真姑娘起得早,這裏是縣令夫人孝敬的一些新裳頭面,還有上品的胭脂水粉,兩位姑娘好生打扮一下,等過了辰時,咱們便上車,約莫晌午前後就能到韓王府了。」

她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做工精緻的木匣,頗羨慕地遞給碧落,「碧落姑娘好福氣,竟入了縣令夫人的眼,這是她親自囑咐了要交給姑娘的,說是昨夜婆子疏忽,給姑娘送錯了屋,這是給姑娘賠罪和壓驚的,是一支上品的羊脂美玉玉蘭花簪,價值不菲呢。」

碧落臉上浮現詫異和遲疑,有些猶豫地問︰「這是縣令夫人給我的?」

顏箏眸光微動,心裏曉得這是縣令夫人要封碧落的口,只要接了這簪子,那麽昨夜的事,就只能是縣令夫人口中所說的那樣,是婆子疏漏,將碧落送錯了屋,碧落沒有迷路誤闖被捉,更沒有被關押了大半夜的事。

人在屋檐下,這裏是荔城,難道碧落可以不接受這份賠罪和壓驚之禮嗎?

她嘴角浮出一抹微笑,伸出手從黃婆子手裏接過木匣,徑直塞到碧落手上,「既然是縣令夫人一片好意,你收下便是了。」

黃婆子前腳剛走,碧落便焦慮地說︰「箏箏,我曉得縣令夫人是什麽意思,可她既然這樣看重,這便說明我昨夜一定是無意中陷入了什麽麻煩。聽說荔城縣令是韓王的心腹,而韓王府是我將來的歸屬,我得罪了荔城縣令府上的人,他們雖一時放過了我,可焉知不會在韓王府找我的麻煩?箏箏,我現在該怎麽辦?」說到這,她忽地掩住了口,無限懊悔地說︰「我方才不該急着將昨夜的遭遇告訴你的,這豈不是也將你拉入了泥潭?」

顏箏扶著碧落輕顫的肩膀,柔聲安慰她,「只要我們不亂說話就不會有事。你放心,荔城縣令就算再得韓王器重,可我們一入了韓王府,便是韓王的女人,他不敢,也不會對我們怎麽樣的。」

打狗還要看主人,這話雖然粗糙又難聽,道理卻是通的。

過了辰時,黃婆子領着客院裏的美人到二門,駱總管騎着高頭大馬,早已經在那裏等待多時。

顏箏跟在碧落身後,走到後頭的那輛馬車前,動作輕盈地上了車,但眼角餘光一直在注意著同來的美姬。

昨夜心懷忐忑,她沒來得及細細看清她們的臉,所以這回是她第一次認真地注視一起被送到北府的美人們。陸陸續續上了前面車子的這些美姬長相都十分出挑,環肥燕瘦,婀娜嬌美,這種靈秀和婉約是只有在富饒的江南水鄉才蘊育得出來的。不過她和碧落雖然出身皇城,可許是在南方待得時日久了,身上竟也沾染了這樣的氣質。

這讓顏箏忍不住想到昨夜雲大人望着自己時的輕慢和不屑,她知道世上也有不好美色的男子,可他竟然說這張臉很醜?

晨起時,她對着銅鏡中反覆照過,她臉頰上雖還有一點傷疤,但那傷痕在側臉,並不引人注目,也無妨她的容色。細細看來,這張臉與她前世還是有幾分相像,她和姑姑顏真都有和祖父一樣的眉眼,但顏真顯然遺傳了她生母月姬的容貌更多,那種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生的媚態風流與她前世時的端莊雍容截然不同,便是一樣的眉眼,從前她的眉角、眼梢帶着優雅尊貴的從容,可如今這對眸子,眼波間流轉的卻是旖旎嫵媚的風光。

這樣的一張臉,那人竟說丑……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身旁碧落低聲說——

「林姬好似沒有上車。」

顏箏心念一動,連忙問︰「林姬是誰?」

碧落回答,「這一行車隊里最怪的三人中,除了大個子和你,就要算林姬了。她也是在陳州上的車,只知道她姓林,素來愛以帷帽遮面,從不與車隊里的其他人交談,若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也都是讓她的侍女傳話。陳州府尹恰好姓林,所以我們都猜測林姬許是林大人的女兒,否則為何駱總管會對她那樣照顧,整個車隊唯獨她帶了自己貼身的侍女來,而且還讓她獨自坐一輛大車。」

她伸手撩開車簾,向外面張望了一回,然後皺起了眉頭,「林姬獨坐一車,月喬和洛姬,我和你各坐一車,剩下的七人擠兩輛大車,負責內務的黃婆子和幾個婆子、侍女擠兩輛車,原本車隊該有七輛大車,現在你瞧,少了一輛呢。從方才起我便沒有看到林姬的人影,難道她沒有跟着來?」

顏箏眼眸低垂,她想,那個林姬應該就是延州藺家的公子吧,一路上為了要掩人耳目他不得已才化身林姬,如今已經到了北府地界,這裏是韓王的地盤,他自然不必再屈尊紆貴假扮女人,因此林姬不會再出現了,以後也不會。

但這話她卻不能對碧落說,只好笑着轉換話題,「為什麽車隊里最怪的三個人里除了大個子和林姬,還有我?」

碧落笑嘻嘻地說︰「大個子和林姬從不和人說話,大個子不近人情,林姬連臉都沒怎麽露過,你說怪不怪?至於你嘛,你和他們有什麽不同嗎?自從你受了傷,也沒有再在人前露過面,除了我,你還和誰說過話?」

她似是想到了什麽,笑得越發大聲,「連林姬的侍女也說你是個怪人呢。」

被怪人的侍女說是個怪人……顏箏啞然失笑,又很不甘心,她瞥了碧落一眼,一字一句說︰「照這樣說來,願意和我這樣的怪人做朋友的人,豈不是更怪?碧落,你也是個怪人呢。」

碧落不依,兩個人便嬉鬧起來,在車廂里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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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不安於室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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