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宋良卓刻意避開城中百姓，天剛蒙蒙亮就帶着小七出了城。

錢家一家老小一直送到城門口，小七蹦蹦跳跳的和每個人告別，然後蹦蹦跳跳的上了馬車，一鑽進去，眼淚就掉下來了。

說不怕離開都是假的，小七現在就開始擔心會被婆婆罵。

美婦人娘說，不怕不怕，就當那個娘是她就好，可是，怎麽能一樣呢？

宋良卓拱手一一辭別，到孟雲非身邊時道：「麻煩姊夫幫着照看一下堤壩進程了，銀兩在陸師爺那裏，但他那身體，怕是不宜再操勞。」

孟雲非笑着點點頭，「有什麽事會給你去信，我還等著妹夫回來看那桃花滿堤的壯景呢。」

宋良卓深深彎腰沖錢老頭和美婦人行了一禮，才轉身也上了馬車。

美婦人一直盯着那馬車看，見小七自始至終也沒探出頭來看她一眼，嘴巴一扁，捂著嘴就哭起來。

錢老頭眼眶紅紅，嘆口氣道：「女大不中留啊，就數這老麽兒嬌貴，偏生就嫁的最遠。」

孟雲非摸摸下巴，笑着道：「爹也別憂心，若是妹夫果真不能常回來住，咱們全家搬去汝州，不得了，在哪兒掙銀子不是掙啊，就當是去玩了。」

小七可不是不想探頭出來告別，她平時哭哭鬧鬧，撒嬌耍寶，這時候反而不想讓家人看到她的眼淚了。

宋良卓一上馬車就見小七滿臉淚珠，倒是驚了一下。

小七的哭不似之前，而是默默的流淚，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小腦袋微垂著，只肩膀一聳一聳的泄露出她壓抑的情緒。

馬車很大，車廂後半截是美婦人專門讓人鋪上的厚毛毯子，是讓小七坐累時躺着休息的，宋良卓彎腰走過去，直接坐到毛毯上，攬過小七摟在懷裏。

馬車跑走一段，小七才捶一把宋良卓，嘴巴一張嚎出聲。

宋良卓嘆口氣，更緊的摟住小七，一下一下的順着她的背。

小七哭得鼻涕實在是吸不回去了，囔著鼻子一抽一噎的道：「宋知縣，我鼻涕，嗚，快流到你衣服上了。」

宋良卓額角跳了跳，從小七懷裏翻出手絹，遞了過去。

小七擦好鼻涕，又斷斷續續嗚噎了會兒，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裏，閉着紅腫的眼睛抱怨道：「宋知縣也不哄哄我。」

宋良卓從善如流的低頭輕啄了下她的腫眼泡。

「宋知縣，你家中還有什麽人啊？」

「還有一個妹妹，已經出嫁了。」

「哦，你有沒有通房丫鬟什麽的？」

宋良卓皺眉，「娘讓問的？」

小七瞟過去一眼，嘟嘟嘴道：「你沒有，我知道。」

小七擡臂摟住宋良卓的脖子，閉着眼輕聲道：「宋知縣，我怕，你別欺負我。」小七的聲音很輕，聽來似帶着一絲刻意掩飾的恐慌。

宋良卓抱起小七坐在自己腿上，靠着車廂道：「小七該明白的。」

該明白什麽？小七沒問，她知道現在跟着宋良卓在一起很是安心，這感覺之前就沒有，這算不算宋良卓愛上她了？

宋良卓放鬆身體倚著車廂，垂頭看着小七的腫眼泡，擡手輕撫了撫，見小七長長的眼睫毛跟着他的手指忽閃忽閃的顫動，嘴角勾了勾道：「我家中三代為官，雖不至高位，但是也絕對是書香門第，爹身居從四品，性喜靜，面冷但對下人從不苛責，娘亦是出身書香門第，再加上爹的官位，家中規矩較錢府就多些。」

小七眉頭輕蹙，小嘴也跟着噘了起來。

宋良卓撫了撫她臉上因被淚水洗過，顯得格外緊緻的皮膚，柔聲道：「小七倒也不必太擔心，稍稍注意些就好。」

小七睜眼看看宋良卓，「以後是不是不能牽着你的手了？」

「牽手，還是可以的。」宋良卓猶豫着答。

「你是不是不能喂我吃飯了？」宋良卓點頭。

「也不能隨便抱我了？」小七很不開心的又看見宋良卓點頭。

「也就是，做個『好』兒媳吧。」小七蹙眉輕輕出聲。

宋良卓歉意的緊緊手臂，「也不用太過苛求自己。」

小七點點頭，「我會做個好媳婦的。」

宋良卓意外的低頭看着小七，小七吐吐舌頭道：「娘說，讓我對婆婆像對親娘一樣就好。」

宋良卓心裏直打突，像對那個岳母一般，怕真的是會生衝突了，他心下嘆口氣，可也不想再給小七添壓力，只皺眉點了點頭。

小七在宋良卓懷裏一覺睡醒後，看着道旁秋景，興緻就慢慢的上來了，扯著宋良卓要騎馬。

馬就拴在馬車後面，宋良卓下了馬車，轉身抱着她下地，看着眼前寬闊的原野心中跟着也開闊不少。

小七被宋良卓先抱上馬，興奮又害怕的趴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等宋良卓翻身上馬才猛地抱住他的胳膊，緊張的道：「跑慢些，好高呢！」

宋良卓看着她的模樣暢快的笑了兩聲，驚得小七以為見到了怪物，扭頭盯着他直瞧。

宋良卓一雙手臂穿過她腋下摟着她，笑着道：「小七不用怕，很穩當的。」

小七盯着宋良卓直笑，「宋知縣都沒這般笑過，我還以為你不會大笑呢。」

宋良卓聞言似是有所觸動，輕踢了下馬腹，待馬匹慢跑出去一段兒才勾唇笑了笑，他似乎真的許久沒有大笑過了，是自己把的情緒壓抑的太久了吧，若不是懷裏這人，他怕是真的忘了怎麽表達才是正常的。

宋良卓想起之前載紫綃一起騎馬踏青的情景，又低頭看了看緊貼着他緊張兮兮的小七，暗嘆時間對一個人堅持的改變，紫綃帶給他的色彩，或濃郁或明麗，都已經被時間沖刷成了黑白。

「呀呀，低頭，樹椏椏！」小七指著面前的橫出來的樹枝嚷嚷。

宋良卓回神，摟緊她向前俯身，小七則趁機拽了一把楊樹葉在手裏。

小七將一片葉子的葉柄串到另一片葉子上，這般走着拽著，拽著串著，不一會兒就繞成了一個圓環，小七樂滋滋的戴在頭上，轉頭對宋良卓道：「好不好看？」

也算不得好看，葉子有些發黃，這般戴在頭上說不出的怪異，不過被小七的尖尖下巴與明眸皓齒這麽一襯托，倒顯得有幾分意思來。

宋良卓笑着點頭，「好看。」

小七又樂滋滋的轉過頭去，繼續搗鼓手裏剩下的葉子。

宋良卓似是想給小七時間沖淡她進宋府的恐慌感，路上並不急趕，進了汝州地界，順道帶着她在汝州八景之一的「溫泉曉霽」停了一天。

這是個好地方，雖是個小鎮子，卻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古湯溫泉，鎮子上不但有露天溫湯池，還有專門修建的室內溫湯池，最妙的是那景，每到天欲拂曉，就有無數泉眼噴流出熱騰騰的溫湯，這般氤氳的蒸氣團團升天，整個鎮子便沐在雲霧中，似夢似幻，猶若仙境一般。

宋良卓可不是想和小七一起泡溫泉才來的，宋良卓在小七不知多少遍開口問：「是不是要一起泡澡」時，再一次聲明道：「不是，帶小七來看看晨起時的壯景，本想帶你去春日桃園，不過現在沒有桃花可賞。」

小七點點頭，靠在宋良卓懷裏看這小鎮，果真是被霧氣裹着一般，看着有些朦朧。

鎮子上旅店遍佈，各旅店門口都有小廝立着，隨時準備服務。

宋良卓知道，這裏其實也是大官員甚至是皇上偶爾會來的地方，這也讓小鎮顯得異常繁華。

宋良卓尋了一家中上等的旅店，門口的小廝笑着幫着牽馬。

宋良卓抱小七下馬，看到不遠處一家店面前掛滿了紅繩的合歡樹，目光閃了閃，他垂下眼帘，等後面的馬車夫也跟過來，才吩咐了小廝，進了旅店。

時已傍晚，樓下零零散散坐着吃晚飯的客人，宋良卓開了兩間房，囑咐了馬車夫兩句便跟着小廝上了樓。

小廝精靈，微哈著腰走在前面笑着道：「爺要不要泡浴？後院有專辟出來溫湯池，這天兒泡著正好，還能解乏，爺一路勞頓，不妨試試，價兒也不貴，才只要十兩銀。」

宋良卓扭頭看小七，小七眨眨眼，點了點頭。

小廝見狀歡喜道：「小的給爺安排風月池吧，嘿嘿，今晚正好是空着的，爺不用擔心其他，跟在自個兒家裏一樣安全，想怎地就怎地。」

宋良卓微微皺了眉，小七隻顧著看樓下的食客，倒也沒聽出什麽不一樣的意思來。

小廝麻利的換了新床褥，開了窗子道：「爺可以看看，咱這間房位子好，早起不想出去就能坐在這窗子邊看景兒，爺看到那邊沒有，那些房間里都是自然溫湯池，是咱們家的，呵呵。」小廝說完搓搓手就笑了。

宋良卓知道他這是討賞呢，他自做了通許知縣就沒再做過這事，身上也沒裝碎銀子，一時倒有些尷尬。

小七瞄一眼小廝，招招手道：「溫湯池裏有沒有魚？」

「啊？」小廝張嘴愣了一下，隨即笑着道：「夫人說笑了，那湯熱騰騰的，要是有魚還不早燙死了。」

「哦。」小七摸出一顆珠子遞過去，「賞你的，準備些好飯菜，要一條清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