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七叔

【69】七叔

馬車上。

少女一雙墨玉清泉的眸子微抬,卻不是看向手提長刀的中年男人,而是似有若無間瞥了眼蔥鬱樹冠,反手甩出指尖三片翠色柳葉。

樣貌衣著皆十分尋常的龐通,周身氣機不減反增,眼見那三片柳葉襲來,尋常人視如疾風快若閃電的速度,於他而言不過是仰面轉身,任由柳葉緊貼鼻尖而過,刺向身後樹冠。

龐通翻身站立,手中長刀卻已被他插入地面,「姑娘這幾招皆是不俗,可為何不在正統大道上勤下功夫?」

西江月看向龐通,清寒眉眼笑意微涼,她知他是在嘲笑自己棄本逐末,更知他瞧不上自己這御物術。

「留下這些孩子,你且走吧。」龐通見那姿容極佳的少女倏然一笑,只覺天邊晨霞淡了顏色。

「啊!」正沉浸於少女如畫笑顏的龐通,霎時脊背一挺,面上神情帶有三分錯愕。

「竟還會……拐彎……」龐通話音未落,便已雙腿砸地,昏死在龐檗身旁。

而他後背上,三片柳葉沒入衣袍,在清晨微光下,顯得顏色甚是清新。

眾人錯愕之時,一陣柳葉劍雨破空而來,霎時哀嚎之聲震徹耳膜。

西江月面上笑意依舊,未看地上中年男人,眸光掃過馬車周圍受傷人群,「這些孩子,現在可不可以帶走?」

少女清音依舊,落於諸人耳中卻似一道天雷,紛紛挪身讓開一條道來,唯龐家鏢局中的兒郎,依舊手執長刀,猶疑不定望向地上龐檗。

龐檗額頭青筋暴起,但看了眼死死壓在自己腳上的龐通,終還是緊閉雙目。

眼不見為凈。

龐家鏢局的人見自家鏢頭如此,也由先前猶疑不定,到側身讓路。

馬車上,被眾人視為武功卓絕的少女,卻無絲毫要走得意思,眸光依舊在諸人身上掃視一圈,最終落在瘦削吳檜身上,問道:「你會駕車?」

西江月自幼錦衣玉食,在無翎山也不曾為生活所累,尋常周遊列國雖沒有侍女相伴,但皆有老妖鶴、木易為她處處打點操持,因而,有很多事她都不會,就如眼下這駕車。

「嗯?」西江月疑聲響起,蔥鬱樹冠間瞬時便一片綠葉直直刺入吳檜右腳腳背。

「啊啊啊!!!」正在思索如何作答的吳檜,連忙跳腳而起,尖聲答道:「會會會!我會!我會駕車!求女俠饒命!饒命!」

西江月纖長指尖輕扣身下木板,隨手將車上馬鞭扔給他,「駕車。」

吳檜驚慌接過馬鞭,經過方才之事,他哪裡還敢有本分遲疑,連忙一瘸一拐小跑過去。

馬車從眾人身邊緩慢駛過,劃開一道曙光。

直到馬車消失於道路盡頭,龐檗才一手重重拍在龐通腦袋上,對身邊幾個依舊未回過神來的鏢師道:「愣著幹嘛?還不快來扶起你們小師叔!」

幾個傷勢較輕的鏢師連忙上前,將兩人扶上餘下一輛馬車。

「你幹嘛?」龐檗看著一旁要掀龐通衣服的年輕鏢師,立即呵斥道。

「給小師叔上藥呀。」年輕鏢師疑惑,難道方才龐鏢頭被那好看的姑娘打傻了,否則為何會問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

鏢師們常年行走於江湖,遇到蟊賊攔路、山匪劫道皆是常事,故而身上會常備些治療外傷、祛除毒物的藥物。

「嘶嘶嘶……」龐檗從他手中奪下金瘡葯時,扯動了身上傷口,痛得咬牙倒吸冷氣。

「龐鏢頭,你沒事吧?」

龐檗極不耐煩,「去去去,這裡交給我就行了,你出去吧。」

「那龐鏢頭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就……」

「你小子,咋他娘的那麼多廢話呢?」龐檗一腳把年輕鏢師踢下馬車,然後,一抬腿橫壓於車廂內重傷昏迷的龐通背上,自顧自扯開身上傷處衣袍,將金瘡葯撒在較深的傷口上。

「人都走了,還裝他娘的什麼裝!」龐檗壓低了聲音,但腿下力道卻加重了幾分,「就你身上的金絲軟甲,休說是幾篇破葉子,即便是老爺子的回馬槍,也未必能給你這老小子來個透心涼。」

「呸呸呸!」全身上下皆找不出絲毫新奇的普通男人,吐出口中黃泥。

「你這麼說,可就酸了。」繼續埋怨道:「還有方才,為何拍我?」害得他吃了不少黃泥。

「你剛才瞧出來什麼了?」龐檗把已經空了的藥瓶扔到一邊。

龐通抬起他的腿,在馬車裡懶懶翻了個身,背朝龐檗坐下,「高手。」

「那個小丫頭?」即便敗下陣來,龐檗自始至終卻未從那少女身上探尋出絲毫身後內力,她不過是勝在出其不意,若說她是高手,龐檗斷然不信。

「藏於樹上的那個。」龐通說話時,順帶脫下身上金絲軟甲。

車內昏暗,依稀能夠看出中年男人背上三條不過半寸寬的紅紫傷痕。

「他娘的三片破葉子,還隔著金絲軟甲,也能傷到你……」龐檗受託下巴,食指在自己好似被野狗啃過的長髯上不停攪動。

「龐家鏢局險些助紂為虐,幸虧有這兩人出現。」龐通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鋒利小刀,反手送於龐檗。

「不用你再多此一舉,老子身上的傷足夠了。」龐檗背靠車壁,雙腿抖如簸箕,佔了半個車廂,「若都受傷,龐家的臉面往哪裡放?」

「臉面是自己掙來的,並非別人能給。」龐通見龐檗不接,也不再強求,「宋良安為掩人耳目,利用權勢之便逼咱們龐家鏢局走這趟鏢,在應下此事之時,龐家鏢局在江湖之中便已沒了臉面。」

龐檗聞言,握掌成拳,重重砸向身側車壁。

「嘭!」隨他手起拳落,一道微光透過縫隙,照在馬車內。

「嗯!」一陣極其短暫低沉的悶哼,伴隨利刃插入皮肉之聲,在馬車內響起。

「你他娘的幹什麼?」龐檗抽拳,一把按住面前這個自己事事皆想壓過一頭的男人。

若論輩分,龐通乃是龐檗的嫡親幺叔,僅大他一歲,只是素日他不修邊幅,顯老罷了。

龐老爺子晚年得子,自然格外疼惜這個小兒子,也有意在自己百年之後將鏢局留給他,即便龐通對於鏢局事物毫不上心,龐老爺子依舊將龐家祖傳金絲軟甲給了這個小兒子。

如此偏頗,讓本該繼承鏢局的長房嫡系一脈如何不心聲怨念,尤其是與龐通一同長大卻備受冷落的龐檗。

「小傷,不礙事。」龐通咬牙隱忍。

「誰管你傷不傷的,老子是怕你弄髒了老子……」龐檗看了看自己身上已與破布無異的衣服,近乎雜草的長髯以及滿身血污,最終看向馬車內一道若隱若現的光線,梗著脖子道:「老子是怕你弄髒了老子剛放進來的太陽。」

「你身上的傷,明眼人一瞧便知。」龐通並不與他爭辯,繼續又反手刺了自己後背一刀,兩道紅紫傷痕不偏不倚正被蓋住,「龐家的面子已經沒了,招牌可不能再隨意丟了。」

龐檗聞言,方伸出的手停於半空,不忍再看他手起刀落。

「啊!」第三刀落下,龐通額頭已青筋暴起,「三刀……換……龐家百……百餘口性命,值……」

「七……叔!」龐檗聲音哽咽,按住他背上傷口,第一次喚這個素日里他最瞧不上眼的男人七叔,「快拿金瘡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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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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