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卜運算元
「你快些去面聖吧。」西江月看著馬車旁依舊毫無離去之意的西玄,清冷眉眼淺淺一笑,似憶起兒時趣事,「你為護我周全,在路上已耽擱數日,即便聖上因你殺敵有功,不肯寒了我西楚將士的心,對你不加以責罰,但二叔父可沒聖上這般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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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玄聞言,驀然想到兒時與家中兄弟姐妹一同習字,只因他天生好動不喜舞文弄墨,便悄聲出了書房來到教場,揮舞刀槍。
此事被二叔父西隨安得知后,並未出言責難於他,只若無其事輕身一躍便踏上了他身旁九曲梅花木樁。
而後,嗜酒如命的西隨安將手中一壺美酒,揮手凌空灑下。
未待西玄反應過來,便見西隨安衣袂翩翩,行於參差不齊的九曲梅花樁之上,更似凌波微步。
他寬大袖袍間,銀瓶在空中隨身體一同翻飛遊走,好似行雲流水縱情揮灑於宣紙之上的狼毫一般,肆意隨性。
那時的西玄還不懂什麼是仙人之姿,但心中只覺市坊間口若懸河的說書先生所言江湖中的頂級俠客,定然沒此刻的二叔父這般丰神俊秀,英姿勃發!
不過片刻,西隨安已躍然落於西玄面前,他手中竟仍是滿酒一瓶。
「這……」
怎麼可能?
西玄心中震驚遠勝疑惑,但他親自跑到木樁下,將地面探尋一遍,依舊不見絲毫水痕。
竟不想這素日放浪形骸的風雅叔父,竟有如此高深莫測的武功!
西玄連忙上前,抓住西隨安寬大衣袍,月眉星目間滿是期盼,「二叔父,求您教玄兒武功!」
「想學?」西隨安仰頭暢飲一番后,才側頭看著滿心歡喜連連點頭的西玄,面露難色,搖頭道:「不行,玄兒心性未定,不宜學武。」
年少時,越是不被允許之事,越會心心念念不能放下。
西玄從此便日日纏著西隨安,言說要跟他學武,皆被婉拒。
如此幾次三番,西隨安語氣才終有些許緩和,「教你武功也行,不過,你日後諸事皆要聽命與我,可願意?」
「願意願意!玄兒願意!」這來之不易的應允,令西玄心花怒放。
僅比西玄年長一歲的西江月,遠遠站在一旁,冷眼瞧著一切,六歲的孩童臉上竟掛著與她年齡不符的嘲諷笑意。
平日里最隨和的二叔父若是算計起人來,卻是比久在官場沉浮的三叔父要精明許多。
果然,在聞得西玄答應之後,西隨安便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丟到他手中,只言:「用心詠頌。」便拂袖離去。
「二叔父,您……」西玄不解。
說好的教他習武呢?
「方才剛說過諸事聽命於我,此刻便反悔了?」西隨安抬手暢飲,頭也不回闊步離去。
這些年,西玄便是在西隨安的調教之下,才成了文韜武略的少年名將,十五歲便為一軍統帥,上陣殺敵。
西玄看著馬車內西江月眉眼笑意,立刻打了個寒戰,連連搖頭,似是欲將方才記憶拋於腦後,「那姐姐與小木頭路上小心些,玄兒去了。」少年言罷,便帶麾下將領打馬飛馳,直奔皇宮而去。
西楚皇城分內中外三層,外城是店鋪、百姓住所,中城是朝中官員府邸,亦有忠誠之意,內城才是西楚皇宮。
馬車緩行入中城。
西江月看著面前紅牆碧瓦青磚長街,墨玉清泉的眉眼似浸於翻湧大海,「木易,我想下車走走。」
世族女子拋頭露面,即便是在中城亦是不雅之事。
木易自小長在山野之中,後來跟隨西江月一同上了無翎山,生活更是自由隨性,他自不會在意那些權貴想法,「姐姐坐了這麼久的車,定然也累壞了,下車舒展筋骨也是好的。」
西江月身著藕荷色淺紗衣裙,同色繡鞋上用銀線勾勒出田田荷葉,輕輕落於青石地面,越發顯得她勝似出水芙蓉。
「這身衣裙穿在姐姐身上,真好看。」木易看著素日獨愛穿清冷顏色衣服的西江月,今日竟換上了稍與她年齡相稱的顏色,只覺眼前一新,讚不絕口。
「是老妖鶴做衣物鞋襪的手藝越發精進了。」西江月手腕輕抬,看著袖角猶如菡萏的簡易裝飾,面上含笑。
任誰也不會相信,在天下人眼中半仙半魔的奇偉男子,在稷下學宮做的最多的不是教授弟子經緯之術、更非絕世武功,而是遊走於猛禽毒物遍地的無翎山中尋找最柔韌的蠶絲,來紡紗織布,親自為西江月縫製衣衫鞋襪。
一季三套新衣,一年便是十二件,且年年如此,絕不重樣。
兩人棄車行於長街之上,雖已進八月,頭頂金烏炙烤大地,依舊燥熱不已。
烈日之下,少女看著長街幾近飄渺的盡頭,清冷眉眼似要滴水成冰。
不遠處,一清瘦身影手執一桿長幡,抬步走來,朝一馬車拱手道:「夫人周身貴氣縈繞,此次出行,必有所得,只是……」
「哪來的窮算命的,趕緊滾,不然休……」
「只是什麼?」馬車內,一身形玲瓏有致,姿容艷麗的少婦,探出頭來,打斷小廝欲說之詞。
那算命先生見狀,雙眸含笑,上前兩步,「只是今日不宜出行,貴人應以他物化解才好。」
少婦本就生的媚眼如絲,見面前男子面容俊俏,眸中笑意也越發勾人,「依照先生之意,該用何物化解?」
算命先生看著貌美婦人,一雙丹鳳眼映身上紅衣,越發顯得春色迤邐,「此符可化凶避災,貴人貼身攜帶,效果更佳。」他刻意將貼身二字說的重些,遞上符紙之時順帶輕捏一下她豐腴手臂。
「那妾身便多謝先生了。」言罷,取出一錠銀子,塞到他手中,媚色天成。
待他巧舌如簧送走艷麗婦人,便朝西江月方向走來。
西江月見面前不過而立之年的清瘦男子,長發垂散於身後,身上紅衣勝血,手中長幡只書有卜運算元三字,「姑娘周身貴氣縈繞,此次出行,必有所得,只是……」
「只是,你長幡背面已寫有十算九不準。」西江月聲音清淡,看著這在中城之內行動自如的算命先生。
她不信命,更不信這等要為她言說吉凶禍福的街邊神棍。
且,諸事若都能被人卜算、參透,那這天下豈不要大亂?